论理这个时候该去温泉山上避暑了,只是右娥英忽然有孕,才两个月不到的身子,太医为了稳妥起见,都建议不要颠簸的好。而太后因为照料两位皇子的缘故也十分疲惫,去了步氏这个争宠的劲敌,姬深正被右娥英迷得神魂颠倒,加上因为对被天花连累的皇长子和皇次子的失望,姬深对右娥英这一胎不免也是深怀希冀,思索之后就打消了这一年的避暑行程,只吩咐各处多多的供应上冰。
邺都虽然地处北方,盛夏的时候到底也炎热,牧碧微为了不能避暑却是极为操心,西平、新泰包括常人眼里足月而降的姬恊都是早产儿,因此底子总比常人要弱一些,西平和新泰好歹也有五岁了,姬恊却还没满周,他的屋子,冷了会着凉,热了呢又要起痱子,虽然一日三次的看着,牧碧微到底不能全放心,不几天下来倒是瘦了一圈。
连姬深忽然过来看见了也十分诧异:“微娘是有什么心事,竟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了?”牧碧微自己日日临镜并不觉得什么,闻言就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姬深因见西平、新泰都不在跟前,就笑着握住她手调侃道:“莫不是一日不见朕,当真是如隔三秋?”
他这话说了,就见牧碧微神色恍惚了下,随即嗔道:“陛下也这许多时候没过来了……”姬深心中得意,揽住她解释道:“孜纭头次有孕不免心中惴惴,朕要经常过去宽慰她,的确冷落微娘许久了。”
姬深这么说的时候却不知道牧碧微正心乱如麻,暗想着:聂元生这侍疾也太长了些……忽然听见姬深问起姬恊,忙转了神色嗔怪道:“他如今可是怎么都叫妾身为难呢!放多些冰就怕冻着了他,放少了他嫌热又要哭。”
姬深因为长子和次子的缘故,对这个三子如今就要更多上心点,闻言忙道:“可要紧吗?”想想不放心,又道,“朕去看看。”
牧碧微引他一起进了安置姬恊的屋子,就见四角各放了一只冰盆,里头许多都化成了水,屋子里并不算太冷,正中的榻上铺着竹席,姬恊身穿大红勾金绣太平吉祥图案的肚兜,腕上戴着一对镂空灌珠的赤金环,随着他好奇的爬动发出悦耳的响声。
听见有人进来,就一骨碌的爬了坐起,好奇回望,见是牧碧微,认得是亲近自己的人,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姬深看着他玉雪可爱的模样,心中喜欢,怜爱道:“你认识你母妃,可认识父皇吗?”
说着,随手从榻下拾了一只拨浪鼓,在姬恊跟前摇动着逗他。
姬恊看了片刻拨浪鼓又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捧着自己的脚格格的笑,牧碧微见他没有特别理会姬深的意思,不由抿嘴一笑,道:“陛下如今来的少,恊郎才多大呢?小孩子最是忘性大了!”
对儿子,尤其是如今唯一一个没受天花肆虐所害的皇子,姬深难免要宽容些,闻言就失笑的放下拨浪鼓,伸指触了触姬恊的小脸,不想姬恊先是好奇的看了看他的手指,转头趁姬深不备,就是一口咬了下去……牧碧微吃了一惊,她倒不怕别的,就怕姬深仓促抽出手指来伤着了姬恊,赶紧亲自抱起姬恊哄他张嘴,好在姬恊如今也不大,乳牙都没长齐,虽然是用力咬着姬深也不是很痛,只是姬深猝不及防不免有些惊讶。
等牧碧微好容易哄得姬恊松了口,姬深指上到底也有了两个浅浅的牙痕,更有几滴涎水沾染,牧碧微这才代姬恊请罪,姬深哭笑不得,总也不能和还没满周的小孩子计较,因此只是叫雷墨递上帕子来擦了,才要说话,姬恊在榻上伸手捞了几把,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衣带,咿呀的叫个不停。
牧碧微忙道:“先前陛下还嗔他对父皇陌生得紧呢,如今可不就是不肯撒手了?”
姬深这回可不敢把手递到他嘴边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等他仰头时忙把手拿开,这么玩了片刻,就道:“好生伺候三郎。”
回到外间,恰好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各自结束了女史的课程,见到姬深在,都是喜出望外,争先恐后的拉着他说这说那,姬深听了这个问那个,心中那点儿旖旎究竟被打消,快晚膳的时候,锦瑟殿里来人相请,他便过去了。
姬深走后没多久,何氏趁夜捏着把团扇摇摇摆摆的过来,还没坐下就笑着道:“究竟有儿有女的人有福气些,便是不想敷衍圣驾,总也有子女轮番的上阵替你挡了去。”
牧碧微道:“甜儿告诉你的?”
“自然。”何氏笑着道,“难为陛下这次在这儿停留了这许久,你竟没把他留下来,如今六宫都在暗笑你不中用呢!”
“凭那起子东西私下里嚼舌头去罢。”牧碧微道,“谁又把她们的话当一回事?”
何氏道:“不过调侃你一句。”转而说起了正事,“你说右娥英这一胎是真是假?”
牧碧微也严肃了起来,沉吟道:“按着在锦瑟殿里所见,并她对玉桐、璎珞态度的转变,我呢倒是觉得她仿佛当真有了身孕了。”
“这身孕有的可真是及时。”何氏含着笑,道,“太后身边养着的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因为感染天花落下了痘痕,皇长子的腿都不好了,这时候右娥英立刻就有了身孕,从太后到陛下,谁不对她这个孩子格外的期待呢?”
她拿团扇点了点隔壁姬恊住的屋子,微笑着道,“陛下无嫡子,长者为先!不然,凭什么皇长子伤了腿而不是皇次子呢?你这里的这一个固然是好端端的,可他又不居长又不是太后亲自抚养,右娥英论出身论位份哪个都在你之上,只要右娥英当真生下来皇子,你这个指望可不是很大的。”
“陛下还活得好端端的呢。”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我一时间还真没想那么远!如今曲苏之争汹涌澎湃的,挨着碰着都未必能有个什么好,我可不想在这时候参合进去!”
“若右娥英当真有了身孕,她可未必活得到生产。”何氏皱眉道,“莫非,她要拿一尸两命栽赃给左昭仪吗?”
牧碧微沉吟道:“意义却是不大……陛下如今也不是没有一儿半女的,谋害右娥英的罪名再加上一个谋害皇嗣……叫我说,依着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届时他还恋着右娥英的话,头一个罪名就足够了,若不然加上那么一条也没什么用,不然你看之前步氏就是个例子!”
何氏寻思了片刻,道:“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却是替你担心呢!你想天花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右娥英就已经有了身孕了,虽然说起来是如今才传出来的,可要是她为了让自己这个孩子更受重视才……”
牧碧微微微变色,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隔壁,何氏道:“虽然你这里的这一个,不居长也不是太后抚养罢,到底也是要比右娥英的子嗣年长的,你父兄好歹官职都不低,并且明面上……你和左昭仪的关系可不错啊,先前,你请求在行宫生产,还不是先求到了左昭仪跟前的?”
“若她没有怀孕,倒也罢了,若是有孕……未知是男是女……”牧碧微沉吟着,捏拳道,“我绝不容她动恊郎!”
牧碧微与何氏都打算着右娥英会对姬恊下手,不想这边心惊胆战的预备着,那边右娥英却是成日里只顾缠住了姬深,甚至连和颐殿都去得少了。
这日,很久没有来过的小龚氏忽然过了来,牧碧微打量着她,见她只穿了半旧的家常衣裙,钗环也仿佛比从前少了许多,心头奇怪,落坐之后就问起了近日情景,小龚氏因为之前失宠的一段经历,如今不复跳脱飞扬,只是柔柔的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多在锦瑟殿,我在鸿渐宫里倒也清闲。”
“我看你如今出门倒是随意。”小龚氏固然之前失过宠,到底是御前的人,姬深不拘是赏赐谁,总少不了叫她也带上一份,她又年少,在家里也是穷惯了的,进了宫之后,钗环也还罢了,起初几天衣服是恨不得一天换个十套八套,后来也是喜欢挑新鲜的穿的,牧碧微还真是鲜见她穿的这样朴素,就试探了一句。
小龚氏闻言,皱了下眉,到底没有忍耐住,就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能不随意呢?昨儿个侍奉着圣驾到锦瑟殿,也不是头一次去了,偏赶上了何宣徽……见我穿了一件杏子黄的衫子,当下就说了一句‘自从右娥英有了身孕之后,龚中使也替右娥英高兴罢?这衣裳穿得越发的俏丽了’,右娥英当场就要陛下把我打发回鸿渐宫,还说往后都不要我伺候了,叫我陪姐姐些日子罢!”
牧碧微抿了抿嘴,一边思忖着何氏的用心,一边安慰道:“如今右娥英位高又有身孕,你莫要与她相争,至于何氏……她也不过玩这些小道,你是陛下跟前的女官,便是住到了景福宫里她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小龚氏恨道:“我倒不怎么恨右娥英!总是何氏与我们姐妹不睦,故意挑唆罢了!”
她过来也只是散散心,诉说过了委屈,就问起牧碧微膝下的子嗣们,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这个时候是在女史处进学的,小龚氏就提出要看看姬恊,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即使小龚氏和自己向来交好,牧碧微也不敢随意叫她靠近姬恊的,因此就推辞道:“却是不巧,因着今年不能去避暑的缘故,他那屋子叫****碎了心!凉了热了都不能睡,昨儿个因为挽裳不当心,给他少搁个冰盆,闹了半宿!这会才睡了,若是进去怕吵醒了他,又要闹起来……实在是叫人头疼得紧!”
小龚氏听了抿嘴笑道:“小孩子总是爱闹腾些。”她眼中流露出来羡慕之色道,“我没进宫之前,也帮阿娘照料过最小的阿弟呢,那时候总也嫌他吵得烦心,若不及时哄好了,阿娘又要骂我,总盼望着他快快长大了不要烦我的好,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当时虽然清苦,但……”
说着说着她眼神分明的黯淡了下去,轻笑着道:“都过去了。”
因为没能看成姬恊,又勾起了心事,她说了几句话,没到西平、新泰过来请安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