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牧碧微沉声道:“依理来说,营州苏家也是咱们大梁数得着的门第了,就算右娥英年少,见识还不够多,但她身边怎么会没人留意到这两种香?”
何氏淡淡的道:“你以为世家望族就一定见多识广?这种以为就仿佛是觉得名门世家出来的俱都是翩翩佳公子一样的不可靠,即使他们家中收藏着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精贵之物,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耐心去学呀?就说我们家罢,趁着前魏亡故的时候收罗了许多好东西,可除了我之外,你去问上一问,家里有几个人能够知道却死香、盛颜香!”
“原本指望右娥英可以与左昭仪平衡起来,可如今看来曲家即使损失了一个嫡次子,但苏家也不见得占到什么便宜……”牧碧微皱眉道,“到底苏家背井离乡,根基已失!如今能够在和曲家的争执里坚持住,一小半靠了武英郡夫人说服太后并高家暗中支持着苏家,另一部分就是右娥英还是很得陛下喜欢的,若是右娥英一死……”
何氏道:“左右咱们两个都不姓苏,其实就是苏家死光了,咱们也不必心疼,但左昭仪不动则矣,一动怒如雷霆!依我看,若无聂子恺扶持,陛下和太后加了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牧碧微眉宇之间掠过一丝煞气:“苏家若倒,高阳王必受牵累!我受过太妃大恩,绝不能就这么看着高阳王被害!而且你说的极是,苏家倒下之后,曲家的下一步就是要对付他了!”
“单一个曲家,隐忍这么多年了,忽然就开始争了起来,你说仅仅是因为右娥英太过强势吗?”何氏似笑非笑的道,“依着我看这里头未必那么简单吧?”
“高十一娘或许当真是瞧不上高阳王,不过,若非如此,苏家女郎又怎么会进邺,又一个成了王妃一个成了帝妃?”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冰冷的一笑,“我却是另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大约不知道,就是之前他在燕郡引苏平去灭了的郝家、展家,所谓山昌王郡马的家族,实际上暗中一直受苏家的扶持,当成了信旗用的!”
何氏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过来:“燕郡距离营州不远,山昌王郡马本就没了利用的价值,在燕郡等地声望既高,也对朝廷有所不依,这些年来更是使朝廷命官都受其辖制!但他们能够辖制官吏,对朝廷来说却不算什么,不过是先前大梁才定,朝中又是争储又是清洗济渠王余孽,跟着先帝又不长寿,只顾着对付曲家高家,免得陛下继位时年少,被两家架成个傀儡……这才任凭他们嚣张了下来,若有朝一日,邺都安定,自然不会继续容忍大梁之内还有旁的不服朝廷的势力……”
“相比三十万营州军,自然是郝家、展家这两家郡马好对付。”牧碧微缓缓道,“而且这也是朝廷的一个意思,苏家识趣的话,除非自认能够抗衡大梁,或者是索性预备去投了南齐,否则自然只有交还兵权一条路!如此,两边心照不宣,也不失体面。”
何氏嘿然道:“去年群臣叩阍真的只是卸了任的前相而为吗?”
“当时力主让他去燕郡的,可是……安平王打头罢?”牧碧微转着镯子,眼神冰冷,“好个安平王啊!”
“苏家两个女郎年纪与陛下、高阳王差距都不大,在营州,苏家一家独大,武英郡夫人自然是想着尽力让女儿们嫁得好一点的,当然就是要向邺都看了。”何氏凝眉,慢慢的理着思绪,道,“她是高家曾经的嫡长女,连高太后对这个嫡姐据说到现在也是极敬重的,她想给女儿物色个好夫婿,当然就是托了娘家人!
“依着温太妃的为人,为高阳王挑选王妃,自然是优先要从高家和太后离得近的嫡女里头选,如此先挑中了高十一娘,但高十一娘并不喜欢高阳王,反倒喜欢上了曲家的郎君……”
她说到此处,牧碧微接话道:“高婕妤进宫和这事有关,高十一娘仿佛是和曲家几个女郎一起污蔑了她在弓弦上做手脚,害高十一娘被弓弦弹到额上,高家是拿这个借口推了王妃之选。”
“你知道的消息可真多。”何氏淡淡的笑了一下,继续道,“这么看来,高十一娘喜欢的那个曲家郎君也不知道是就这么被她喜欢上的呢,还是主动勾引她的?若是后者,这高十娘就算如今还能够嫁过去,将来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了……”
牧碧微道:“这会谁还管得了她?依你这么推测的话,高家拒绝王妃之选,却是曲家在背后算计了一把的缘故?而且苏家女郎到邺都来参选亦有曲家的手笔……嘿,他们手也太长了!”
“你看,高家和太后最亲近的嫡女,如今就只有一个高十一娘,旁的没出阁的女郎都不是嫡出,怎么匹配高阳王?”何氏抿了抿嘴,道,“当初太后和温太妃才传出要给高阳王挑选王妃的时候,我就知道若无意外,这个人选必然就是高十一娘!正好当时高家和曲家还和睦得很,曲家又有好几个与高十一娘年岁仿佛自幼一起长大的嫡子嫡女……高阳王是王爵,但陛下并不很重视兄弟,与陛下同母的安平王、广陵王,安平王是靠着舍身救驾的功劳,这才坐上了左相之位,但朝政他还沾不上手呢!广陵王是到现在都只有一个王爵,不过是好听,真正论权势其实还不如一些重臣!
“加上那高十一娘正当年少,听她议论高阳王不如陛下俊秀,就知道定然是个天真的女郎,还一心一意爱慕着美色呢!只需将她勾引得不肯嫁给高阳王,高家有太后,陛下又是这样的人……并不缺一个王妃的荣耀,未必一定要逼着高十一娘嫁给高阳王的。”
牧碧微冷笑着道:“高十一娘嫁不成,苏家女郎才能够轮到……毕竟她们不姓高呢!”
“就算一时间没人能想到营州去,当时宫里还没有右娥英,太后还是极疼左昭仪、对曲家也很亲善的,不怕没人去提醒,毕竟温太妃看中高十一娘,无非就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太后的侄女里没有合宜的,退一步当然就轮到外甥女了。”何氏慢条斯理的道,“若这些事情当真是曲家的盘算,你说他们算计着叫高阳王娶了苏家女郎是为了什么?”
“高阳王有前魏皇室的血脉。”牧碧微攥紧了袖子,慢慢道,“南齐的左丘家,不也一样?”
何氏道:“苏家女郎都生得很好,这一点,并不难打听,陛下必定是可以看中一个的……”
“但当时恰好赶上了宫里进新人,又出了步氏这么个绝色佳人,连孙氏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牧碧微道,“咱们也看到了,若不是如今的右娥英对陛下那么的紧追不舍,实际上陛下也没有一定要纳她的意思。”
“步氏和曲家也未必没有关系。”何氏接话道,“嗯,所以曲家也许也没料到会有个右娥英进宫,在位份上还把左昭仪都压了一头……按着他们的打算,苏家是一定会出一位高阳王妃的,一旦出了王妃,这样高阳王就有个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岳父!”
牧碧微道:“曲家本来就和苏家有旧怨,先前高祖因为苏家担心鸟尽弓藏,阻止大梁南下,使高祖也是抱憾终生的,奈何高祖之后,先帝也算是雄才大略半生戎马了,惜乎享寿不永,忙着替陛下清路都来不及,哪来的功夫收拾苏家?别说苏家了,连郝家、展家,在邺都面前蝼蚁也似的两个郡马家都没计较,无非就是怕苏家起了疑心生事……”
何氏道:“先帝在位的时候,一则肃清济渠王余孽,二则打压曲、高,三则是求稳,免得今上少年登基,帝位不稳酿成大祸!曲家在高祖和先帝的时候都是报不了这个仇的,你说先帝当初遗命给太后,一定要选曲家嫡幼女为陛下的皇后,仅仅是为了单纯的平衡吗?依我看,未必没有籍此给曲家一个承诺的缘故……到底当年威烈侯随高祖南征北战,却被如今的武英郡公之父逼得含恨而死,高祖、先帝对苏家未必就有什么好感!”
“你说的不错!”牧碧微一凛,“也许先帝承诺给曲家的,就是即使陛下的时候还没有机会料理苏家,但中宫是曲家之女,不拘是自己生还是收养旁人所出的皇子,都是容易被立为太子的,到时候曲家也更能等些……”
“所以后来陛下不肯立左昭仪为后,对左昭仪极为冷淡,曲家都是忍了下来的。”何氏缓缓道,“曲家如今有了明显的动作,与其说是被陛下苛责太过,还不如说是两个缘故,一个,是怒川决口,依你刚才所言,郝家展家本就是苏家扶在那里做信旗用的,曲家这也是借势而为!但另一个……”
牧碧微嘶声道:“皇嗣!”
“如今宫里名义上有了三位皇子,但实际上……”何氏慢慢的道,“便是皇长子,又才多大?”
“曲家的打算,一则是向苏家报当年威烈侯之仇,二则是……嘿,挟幼主临朝?”牧碧微沉声道,“前一条,因左昭仪无宠,他们是打算借高阳王动手了,高阳王有了个手握三十万重兵的岳父,就算没起野心,总也能说到野心上头去!后一条,就是等着皇嗣的诞生了……”
何氏道:“如今最紧要的两个人……”
“陛下决计不能出事!”牧碧微断然道,“太后也是!”
她急声问,“右娥英既然无救,她身上带的那两种香若到了陛下身边?”
“那不要紧。”何氏道,“你别忘记陛下身边有雷墨和聂子恺在,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倒更担心太后!太后一死,皇长子和皇次子,总有一个会落进左昭仪手里的,再不济,步氏总能轮得上!到那时候,咱们这些人都可以不用活了!”
牧碧微沉吟道:“如今太后却还在装着病……”
“咱们和这位太后没什么可说的。”何氏轻蔑的一笑,道,“还是你去寻温太妃罢,她和陛下真真是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