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经过三日的紧急磋商,最后果然如聂元生所料,是以威烈伯出任营州军的新任统帅,至于自请还兵于国的苏平……他本就是公一级的爵位了,先前还有个助天使平定燕郡叛民的功劳,为着他的嘉奖,朝中又愁断了多少人的白发。
姬深固然不喜政事,但这样的事情,聂元生也不能代他直接批了,两人私下商议,姬深便道:“莫非要再封个异姓王来?”
“万万不可!”聂元生面色变色,赶紧劝阻道,“先前高祖皇帝虽然封了山昌王,但山昌王一来本是前魏汝阴王的世子!二来当年山昌王太妃献军献地的功劳怎是苏平如今能比?三来……”他放低了声音,沉声道,“山昌王体弱、性情无能!并无子嗣!因此这个异姓王也不过就他这么一任,饶是如此,两位郡主的加恩,却也酿成了此次燕郡之变!可见异姓王之流毒!”
“但他如今主动归还军权,安平王与楼万古都道不可不赏……”姬深想着想着就不耐烦了,“不如,随便给他寻个罪名按上,直接杀了?”
聂元生咳嗽了一声,道:“依臣之见,武英郡公之所以会忽然放弃军权,举族到邺都来,恐怕还是为了避祸保身,说到底,也是为了子孙,因此他自己的爵位加无可加,异姓王的害处又太大,不如……设法加封其子女?”
“嗯?”姬深想了想,道,“先前高祖许给苏家的就是郡公一爵,世袭罔替!武英郡世子亦不好加恩啊?至于其女,贵妃往上就只有皇后……高阳王妃也无可加封……”
聂元生惟恐他一个激动就把苏孜纭提了皇后,便提醒道:“其实本朝制度虽然承自前魏,但许多地方也是加以修改的,比如前朝改丞相为左右丞相,后宫改昭仪为左右昭仪以对应前朝,因昭仪位比丞相的缘故,如今后宫之中,有品级不过皇后、左右昭仪、三夫人、九嫔、妃、嫔六等,未必没有不能添加之处,不必非要许以皇后之位,如此反而使苏家权势更盛!”
姬深思忖片刻,道:“既如此,朕就在左右昭仪之上,皇后之下,再设一品级,使孜纭高居宫中诸妃之上,你看如何?”
“陛下圣明!”聂元生欣慰的称赞道。
不几日,宫中传下诏令,更改妃嫔品级,在左右昭仪之上、皇后之下,再设左右娥英,位比左右丞相,从左右昭仪起,皆降一等……因武英郡公之功,擢升其女苏孜纭为右娥英,为宫中位份最尊!
苏孜纭入宫最晚,位份却最高,六宫上下,一时间群情激愤,几乎无人肯服!
只是慑于苏家权势。并苏孜纭自己的泼辣厉害,并不敢公然的反对,私下里却是羡慕嫉妒恨交加。
这样的煊赫荣耀里头,和颐殿里发生的一件事情就叫六宫没太注意了,只不过高太后却紧紧皱起了眉,狐疑道:“十一郎他究竟看中了谁家女郎,你倒是说呀!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一脸无奈又带着尴尬惭愧之色进宫来求恩典的是高宵,高太后庶出的弟弟,高家嫡庶分别,高宵本人又不算多么能干有才之人,不过是靠着家族强盛,又出了个太后姐姐,身上有几个散职,守着份家业过日子罢了,高太后有嫡亲的兄长姐姐,对这个庶弟谈不上重视,但高宵素来安分,高太后对他也有几分姐弟之情,而且高宵的独子高十一郎是高家少年里头生的最好的一个,虽然高十一公认的脾气古怪了点,高太后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喜欢的。
因着高十一在和沈御女的婚事告吹后,始终没肯再娶妻,高太后闲下来也为他操心,如今听高宵进宫,道是高十一终于有看中的女郎,打算娶为正妻,高太后正为侄子高兴,就见高宵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样子。
如今被高太后催了又催,他才很无奈的道:“他想求娶的却不是谁家女郎,而是……而是宫里叶容华身边的一个宫女!仿佛叫云梦如的。”
高太后大怒:“什么?”
高宵就讷讷的道:“说是上回太后生辰时在甘泉宫里遇见的。”
“好个大胆的宫女!好个无耻的叶容华!哀家的寿辰居然也敢勾引起了外男!”高太后气得直叫宋氏,“与哀家将那不知廉耻的合风殿上上下下都带了来!”
高宵赶紧道:“阿姐请息怒!却不是那宫女勾引的十一郎!而是十一郎自己瞧中了那宫女,当时上前询问她来历,那宫女还不肯回答,趁有人来逃了去,十一郎后来自己打探到了她的身份……这……”
高太后气道:“纵然如此,怎么满宫里头的宫女,十一郎都没看上,偏就被那宫女吸引了?叶氏哀家也见过几回,并不记得她身边有个什么人能够使人看得眼睛一亮的!可见多半是那宫女使了旁的计谋,欲擒故纵,打起了十一郎的主意!”
高宵也不是不知道高太后这不问青红皂白去怪罪旁人的脾气,按着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奈何他就高十一一个儿子,高十一又是个被惯坏的脾气,先前逆了他的意思,没有聘极可能是他同父异母妹妹的沈氏进门,为了绝他的念头,反而将沈氏送进了宫里,为了这件事情,高十一已经与家中大闹了一场,如今他好容易看中了一个人……即使是宫女,好歹不似沈氏那么可怕罢?
因膝下只有高十一一子,高十一又那么乖张,高宵只求他肯快点成婚,延续子嗣,至于女家,和沈氏比起来,旁的只要不是勾栏之地出来的,他都认了!
所以这会听高太后骂着云梦如,高宵心中虽然认同也只能硬着头皮为云梦如说话:“那宫女其实生的也不算多美,闻说年岁也大了,是跟着叶容华进宫的,想来从前也许也是好人家的女郎呢?据十一郎说着,我想兴许不是那等狐媚的女子。”
高太后听出他话中之意,就喝道:“你昏了头了?你可就十一郎这么一个独子!他的妻子,将来是要做你那一支的冢妇的!纵然你如今身上没什么正经爵位,好歹也是我高家嫡支子弟!并且十一郎还年轻,又一向聪明伶俐,你怎知道他将来没有好前程?给他娶个宫女为妻!真是想得出来!你就是膝下子孙成群不指望他这一个,又不是外室生子,你这是纵着他来?你这是害他呢!”
高宵都快老泪纵横了,诉说道:“阿姐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十一郎打小被我给宠坏了,从来拿定了主意都是死活不肯改的,当初为了沈……的缘故,他这两年都在外头租赁了屋子住也不肯回家,还是他母亲病了才回来的!如今他好歹肯开口要娶妻,我如今年岁也大了,旁的都不想,就想死前看一眼孙子罢!”
“十一郎当真是昏了头!”高太后恨道,“你叫他进宫来,哀家与他说!”
又愤然命宋氏:“把叶容华并云梦如都叫了来!哀家倒要看看,她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高宵赶紧跪了下去恳求道:“十一郎先前就说,若是这次他再娶不成,他索性不娶,连邺都也不待了,要出去游历四海,再不娶妻,阿姐就当可怜可怜弟弟,念着弟弟就这么一个嫡子的份上,准了他罢!”
高太后恨道:“这说的是什么话?父母在,不远游!他这是存心要不孝吗?”又骂高宵,“早先大兄就叮嘱过你,说虽然只十一郎一个儿子,为着他成材也不能太过宠溺了去!结果呢?你不听!惯出这么个不知道礼仪孝顺的儿子来!你满意了!”
纵然心里也是满把的苦水,可高宵到底还是要为儿子说话的,就道:“这也不怪十一郎,所谓姻缘天注定,如今那云梦如还没见到,未必就不是个好的呢?若是人好,阿姐你给她脱了宫籍,左右叶容华进宫以来也一直被步顺华与苏贵妃……哦,右娥英压着,留意她的人也不多,何况容华进宫时间也不长,并且十一郎长大后也不常到宫里来,他的妻子避了宫妃出席的筵席,谁能知道?再者,做宫女时与为人妇时到底有些差别的,这天下也不是没有全然不相干却生得像的人……”
他这里一个劲的替高十一说话,高太后只觉得荒谬得无可复加,指着他喝道:“你这话倒是说得出来!我高家怎么可以娶个宫女进门做正妻?以婢为妻……这放在了哪朝哪代都是要徙刑并义绝的事情,你倒是说得出口!”
宋氏忙劝说道:“太后消一消气,想来十一郎也只是一时糊涂……”
高宵却是深知自己儿子禀性的,何况他如今也的确是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当下就道:“阿姐,千错万错总是我没教好儿子在先,又福薄,就这么一个孽障,如今他若当真不肯成婚,又离了邺都,我这把老骨头,料想也没法活了,阿姐就当可怜弟弟,准了这件事可好?”
见他这老泪纵横的模样,高太后念及高宵一向就乖巧老实,到底骨肉亲情,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当真要这么个媳妇?这可是你这一支的冢妇!你就不怕将来十一郎自己后悔了怨你没给他把好关?”
高宵哽咽道:“我如今哪里敢奢望旁的?只求死前能够看见孙儿孙女,就能瞑目了,以后十一郎若是后悔,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有什么难的?”
高太后听了半晌没有语言,到底才道:“你既然这么帮着十一郎说,哀家……就先不叫他上来了,免得再淘一回气!”又道,“只是叶容华与那云梦如,好歹哀家要问一问!”
最后一句,高太后说的当真是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