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时候邺都才归于凉爽,但行宫里已经明显的冷了下来,好在旖樱台里引了温泉水,仍旧是暖融融的。
因离得近,栽于温泉边的新鲜果子随时都可以吃到,成娘子走后,因为是挽袂自请了尝物,牧碧微令她月俸翻了一倍,各处也时有赏赐,一群人越发的谨慎起来。
这次天气晴好,牧碧微使人在庭中放了矮榻,阿善在旁作陪,其余侍者都离得远远的,两人窃窃私语,阿善道:“如此,女郎腹中所出子嗣将来便是瘦小一些想也无人疑心的了。”
“关键还是日子。”牧碧微微微点头,道,“如今咱们虽然预备下了,但到底不是极可靠……”
“莫如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阿善抿了抿嘴道,“他不是说一切都不要女郎烦心吗?”
牧碧微笑了笑:“这会还是不要传递什么消息了。”
正说话的时候,阿善眼角看到回廊上葛诺过来,正与挽袂小声说着什么,不时向这边看来,就扬声问:“什么事?”
便见葛诺走前几步,道:“邺都那边传了消息来,岑监使奴婢告诉娘娘一声。”
“咦?”阿善道,“你过来说罢。”
葛诺过来行了礼,道:“岑监派去邺都打探最近宫中的消息,闻说中秋节的时候,太后娘娘下旨礼聘了武英郡公的嫡长女苏孜纭为贵妃,赐居雍纯宫锦瑟殿,说是苏贵妃在中秋家宴上,据说还占了左昭仪的位置,如今更与步顺华斗得不亦乐乎。”
牧碧微眯起眼,半晌一笑,道:“本宫想着她也是要进宫的,陛下到底怜惜着她。”
姬深抢在武英郡公进邺都前纳了苏孜纭,说到底还是想要保全自己这表妹,毕竟向来前朝之事不及后宫,若是武英郡公被定了谋逆之名,这再进宫,身份可就不一样了,如今苏孜纭还是公侯家的嫡长女,当得起贵妃之份,等苏平一倒,她也是犯将之女,到时候做个女官都是抬举了。
“还有什么消息吗?”牧碧微自然不会喜欢咄咄逼人的苏孜纭,然而苏孜纭的嫡亲妹妹苏嘉懿却与高阳王两情相悦,若是苏平出事,苏嘉懿……即使赐婚的圣旨早就下了,但温太妃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儿子选个合适的王妃……牧碧微先前只顾绞尽脑汁的为自己腹中子嗣布局,以保全自己,一时间没顾得上苏家,如今就有些沉吟,想着听完了葛诺的禀告再琢磨办法,冷不防就听葛诺道:“还有件却是与聂舍人有关系的,聂舍人因燕郡之事,功过一直为群臣所争议,陛下固然有心赏赐封爵,奈何群臣却多有不肯,据说,步顺华就给陛下出了个主意,让聂舍人尚同昌公主,如此可以驸马的身份加恩,赏赐爵位,众臣也没什么话好说。”
阿善闻言脸色一变,忙替同样变色的牧碧微掩饰道:“娘娘可是觉得这会冷了?方才奴婢就说这儿离温泉水远,风又大,很该进去听葛诺说事情的。”
葛诺忙也关心道:“是奴婢疏忽了,还请娘娘移驾。”
“本宫无妨,不过是觉得腹中皇儿似动了下。”牧碧微此刻哪还有心思移驾进屋?胡乱寻个理由遮掩了过去,便按捺住心气问,“陛下同意了吗?”
葛诺道:“如今还未得知!只是听说同昌公主的外家薄家并崔家都不太同意,薄家更是直言聂舍人身无爵位,又非世家之子,出身不足以匹配金枝玉叶,据说陛下被弄得十分扫兴,步顺华就说,正是如此,一旦聂舍人尚主,为了叫他可以匹配公主的身份,正可以加恩。”
“这贱妇!”牧碧微到底按捺不住,抬手就一下拍在榻沿!双目几欲喷火!
阿善吓得赶紧上前劝慰兼圆场:“娘娘冷静些!步顺华固然胆大包天,公然的拉拢朝臣,竟连公主都被她算计上了,但她是什么出身?怎么比得上娘娘呢?便是她说动了几个谄媚的臣子站在她那边,又怎能比得上牧令、大郎君,都是娘娘的骨肉至亲,又位高权重?娘娘放心,便是娘娘如今在行宫里安着胎,步顺华想要趁这光景铺张势力,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非亲非故的,念着她如今得宠,或者有那么几个臣子愿意奉承着她,一旦她失了宠,谁会理她呢?这都是她自己命不好,没托生到官家,再怎么拉拢也是枉然!”
“善姑姑说的极是。”葛诺忙也道,“娘娘暂请歇怒,依奴婢来看,步顺华此举看似想要拉拢聂舍人,只是恐怕反而要与舍人结仇呢!只因薄家、崔家原本对聂舍人封爵之事持中不言的,如今为了聂舍人尚同昌公主的事情都是一反常态,皆是站到了反对的那边去了,不仅如此,连计家也抓紧了攻击聂舍人,甚至将蒋俨之死都拖了出来责问聂舍人,这些可都是步顺华提出让聂舍人尚主之后的事情,娘娘请想,聂舍人自幼伴读陛下,在陛下跟前向来就是最有体面的,步顺华这一手,看似帮他,实则加害,聂舍人岂能上当?”
两人又劝又哄了半晌,牧碧微才冷静下来,道:“不能叫步氏如此嚣张!为所欲为!”
就借着阿善方才帮她遮掩的话对葛诺道,“如今本宫不得不留在了这行宫里头,但宫里却还有戴凝华、叶容华等人,且西平公主也在,若就这么叫步氏一手遮天,趁着本宫不在的光景成了气候,等将来本宫回去了,与皇嗣如何自处?先前的孙氏也还没有像她这样,连公主的婚事都能够做起主来!可见此人狼子野心!一旦得势,焉有本宫存身的余地?”
葛诺忙跪下来道:“娘娘说的极是,步顺华出身卑贱,行事猖狂,如今趁着娘娘不在宫里,竟欲倒行逆施,实在是丧心病狂!”他话锋又一转,为难道,“只是……如今步顺华盛宠,无人能及其锋芒,况且娘娘又怀着身子,怕是不宜操劳,莫如等小皇子生来后再作计较?”
牧碧微冷笑着道:“若到了那个时候,却不知道本宫还能不能回宫呢!”她因为打定了主意要在行宫生产后也要多留些时日,此刻就又道,“本宫如今的身孕只与陛下说明,为着皇嗣的缘故陛下准了本宫所请,容本宫在这行宫里头待到生产后再回宫,只是你们且想,宫里除了太后与陛下外,其他人却多半不晓得本宫的身孕的,都道本宫这回要么捱不过去要么失宠了呢!如此,你们也跟着被看轻了三分,届时陛下被她们撺掇着把本宫给忘了……嘿!真当本宫人在行宫,就奈何不得邺都的她们了?”
葛诺道:“奴婢愚钝,还求娘娘赐计。”
“薄家、崔家不是为着不愿意叫聂舍人尚同昌公主所以为难聂舍人吗?”牧碧微略一思忖,道,“想想同昌公主的年纪的确到了出阁的时候,但因当今太后忙着操劳高阳王的婚事,何况高阳王年纪本比同昌公主要长,如今高阳王虽然正式定了亲,到底还没成亲呢,这个时候翻出同昌公主的婚事来说嘴,分明就是旁敲侧击的说太后不慈、亏待了先帝幼女呢!”
她斜睨了眼葛诺,“薄家、崔家一群老糊涂!一个妃子!太后还在呢,就敢妄议公主婚事,分明就是故意欺负公主、藐视太后!他们不思弹劾步氏,反而一个劲的为难聂舍人,摆明了就是对太后有怨怼之心,暗示太后亲自过问同昌公主之事呢!这起子糊涂官,怎能不叫人晓得了他们的险恶用心!”
葛诺会意,忙躬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等葛诺走了,牧碧微回到内室,兀自气愤难平:“好个步氏!本想着如今我不能回宫,她仗着宠爱在宫里搞风搞雨,我也没那个功夫去管她,不想这贱人如此阴毒!”
因只有阿善在跟前,她就咬牙切齿的骂了出来,“勾引不成,竟生谋害之心!”
又说聂元生,“当初合该顶着陛下的责问给她个干净!一时糊涂闹出这样的麻烦来!”
“女郎不要生气了。”阿善忧虑的劝说道,“仔细伤了腹中子嗣。”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才吐了口气,将怒火暂敛,道:“但望还来得及。”
“聂舍人若是当真有心,自会设法拖延或拒绝。”阿善说了一句,望着她却是欲言又止,牧碧微警觉,就问:“怎么?”
阿善便叹了口气,道:“奴婢说句实话,女郎别动了胎气!”
牧碧微就道:“我如今虽然生气,也不至于到了动胎气的地步,你且说就是。”
“尚主自来是极为荣耀的。”阿善道,“何况还能因此封爵,本朝一向重视爵位,非大功劳者不能得封,就说宣宁长公主的驸马楼万古,他尚的乃是先帝与太后唯一的公主,本身更是高祖元配楼皇后的嫡亲侄孙,楼家先前也有赫赫军功,结果,传到楼万古这里,想要替子孙继续谋些好处,还要宣宁长公主跟陛下低了头,求了又求,这才给楼万古一个右相之位,将来才可有借口晋爵……何况聂元生年轻,临沂郡公的爵位,还没着落了他身上?”
这就是暗示牧碧微做好聂元生会同意尚主的打算了。
同昌公主再不受太后喜欢,到底也是金枝玉叶,按着本朝驸马向来受优待的惯例,聂元生若是尚了主,晋爵之事上是断然没人能阻拦了的。
这样现成的好处……而且就牧碧微当年见过同昌公主一面,并这几年来偶然也在宫里遇见过几回,依稀记得那位公主秀丽娇俏,是个极清丽的美人。
以聂元生的门第,尚主的确是抬举了,他当初设计将姬深跟前其他伴读都赶了走,惟独自己牢牢占据了姬深的信任与倚重,不就是为着富贵功名吗?
因着其父聂慕松的早逝,使得身为长房嫡长子身份的聂元生失去了继承祖父爵位的机会,他心中就当真没有半点儿遗憾?
何况自己同他到底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就连腹中这孩儿,不也一样不可对人言,需要费尽心计的筹划与准备,冒着极大的风险才能够叫他生下来?
按理说聂元生早就到了婚配之年,他也不过比姬深小几个月罢了,当年为着祖母守孝三年,业已过了……再不娶妻,加上他可以随意出入宫闱,难免就要传出闲话来……牧碧微抿了抿嘴,怔怔出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