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满月宴后两日光景,中书舍人聂元生代天子巡视受灾五郡,安抚民众,并考查五郡吏治的圣旨就正式下达,因灾情紧急,聂元生不能耽误,次日就偕同姬深特意派出的飞鹤卫并家中护卫经过简单的殿前辞别、城外相送等仪式,带着他自己所写、自己盖玺,安抚五郡的圣旨驰骋而去。
固然前朝暗流汹涌,但后宫里对这件事情兴趣不大,妃嫔们如今最关心的是姬深几时能从永淳宫里出来。
虽然都说今年的采选,新人是最有福分的一批,皆是沾了步氏的光,可自从新人正式受册起,姬深就没去过旁的地方,满打满算下来,步氏独宠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这中间她的小日子,竟也迷得姬深流连不去,一个多月前还赞为“天真可爱”的小龚氏,因与步氏几次争执,如今在姬深眼里也成了不懂事,被打发回宣室殿,不许轻易到永淳宫。
小龚氏气愤难平,在牧碧微和龚世妇处都大哭了好几回,奈何两边都帮不了她,别说龚世妇了,就是牧碧微,这一个多月来又何尝见过姬深到澄练殿?
避暑就在这样六宫怨气弥漫的情况下被提上了议程。
清早,戴氏并焦氏就联袂来拜访牧碧微,牧碧微请了她们到后殿,分主宾坐了,戴氏就迫不及待的问:“牧姐姐可听到今年避暑的事情了?”
“我这儿许多消息都还是从你那里听来的,你如今却来问我了?”牧碧微笑着指了指她跟前的茶水道,“这是新摘荷花制成花茶后煮出来的,很是解暑,你尝尝看。”
戴氏先喝了一口,赞了一句,她心思显然就不在茶水上头,因此立刻又道:“据说今年太后不打算去温泉山了。”
“哦?”牧碧微若有所思,“想是皇长子的缘故?”
“可不是?”戴氏道,“我昨儿个晚上就听宫里传言,说太后担心皇长子年幼,虽然邺都到温泉山不远,但路上颠簸,万一累着了皇长子就不好了,所以打算今年不去了,反正这宫里也是备着冰的。”
说到此处,她道,“听说陛下也不打算去了呢!”
“前面的倒不难猜测,后头这个却不太可能吧?”牧碧微心想,若是往常,倒是有这个可能,如今姬深就指望借着自己不在邺都,好使群臣不疑心怎么聂元生一公干,奏章就没人改,那是说什么都要去的,为此孝顺的名声估计也顾不上了……毕竟叫聂元生代笔,事情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戴氏道:“我猜着太后不去温泉山的可能有八成,既然太后不去,皇长子也留在了宫里,想来陛下也舍不得走的。”
牧碧微想了想,喝了口茶道:“若是陛下还是要去温泉山,今年的人选却有麻烦了。”
戴氏与焦氏对望了一眼,面上都有些失望:“我们今年怕是没指望了。”
焦氏沉吟道:“新人如今除了步顺华之外,其他人都还没承宠呢,这一回定然都是会去的,我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的宫里,都是进了新人的,戴妹妹的昆德宫里还进了两个,如今也有些日子了,性情为人可看出几分?左右这新人是堵也堵不住的,去了一个,过上个几年总也要再选一回的,我就是在想,若是有可靠的,笼络好了,做个膀臂也好,毕竟你们如今晋位不久,手底下怕是没有什么能用的人,既然是一宫主位,就断然没有事事亲自冲锋馅阵的道理,是不是?”
“我宫里的林氏尚可。”焦氏想了想,道,“那林氏人如其名,天生一把好嗓子,不拘她说些什么,听着就觉得舒服,虽然不是顶美,但料想也是有几分前程的。”
牧碧微问:“性子呢?”
“倒是娇憨可爱的模样。”焦氏抿了抿嘴,“虽然有一个月了,但到底她还没承宠,如今恭敬,时常到含光殿里寻了我说话奉承,将来如何就不晓得了。”
“戴妹妹宫里怎么样?我记得你上回过来,对那叫雪隐的御女印象不错?”牧碧微又问戴氏,戴氏道:“那雪御女知礼体贴,为人也恭敬,我的确对她有几分喜欢,后一个金泠,就是自己硬要跑到昆德宫的御女,看着有几分傲气,但行事说话也算妥当,我也没挑出什么错处来,她们可不像焦姐姐宫里的林御女那么殷勤,没事是从不到我那儿去的。”
牧碧微就问焦氏:“这么说这回那林御女随驾,你若去不成,你没什么意见了?”
“我对林氏印象固然不坏,但到底还是要听牧姐姐的才是。”焦氏谦逊的道,“我是个没主意的人。”
“你若没主意,这宫里的木头人就太多了。”牧碧微复看戴氏道,“你呢?”
戴氏迟疑了一下,道:“按说呢,我宫里这两个,除了那金泠主动要求过去住,当初赶着我不痛快,来寻牧姐姐你诉说了一番,但被姐姐劝开后,想想倒也不怪她了,这两个人我印象也不错的,至于她们随驾么……若是两个人都去……”
牧碧微已经摇头道:“印象虽然不错,但两个人都去,又都是御女,届时在温泉山都承了宠,万一有哪个晋了位,就是世妇,再往上就是妃了,到时候若是因此心大,两人联手,你打压起来可不容易!何况如今那步氏咄咄逼人,别把你宫里的人笼络了去,你哭都来不及!”
“牧姐姐说的是……”戴氏沉吟着,她之所以想不拦着两个新人的路,可不是为了心慈,却是因为步顺华如今如日中天,她怕单独一个雪御女或金御女去了也白去,到时候昆德宫未免就太冷清了。
如今被牧碧微提醒,究竟借宫里人巩固自己的地位,也须得防着被反客为主,顿时就谨慎了起来,犹豫片刻,到底是第一印象来得深刻,道:“那么就叫雪御女去吧。”
“你既然选定了,那就好。”牧碧微道,“人选定下来就是这几天了,五月底的时候就要动身,你得抓紧。”
戴氏点头:“我回去就办。”
当天傍晚昆德宫就传出御女金泠吃坏了东西,卧床不起的消息,因为先前新进宫的穆世妇是得了位份后第二天就病倒的,如今又一个御女病了,六宫都窃笑这一回的新人怎么都这么娇弱。
自然无论避暑随驾名单里有没有金泠,她总是没份了,因为太医诊断,说她所食相忌的食物太多,中毒不浅,非得好生调养半个月不可。
这么件事情出来,六宫许多妃嫔对桌上的膳食都是小心了再小心,这么到了第三天,名单到底下来了……果然新人除了金泠外,皆在其列,原本宫里的老人,右昭仪孙氏还在安福宫里关着,左昭仪呢才得了皇长子的胞妹长康公主抚养,何况曲氏向来就被姬深遗忘的,往年都是姬深奉太后避暑,太后带上她,如今太后为了皇长子要留在宫里,曲氏自然也要在宫里带着长康公主了。
牧碧微却还有份,下头何氏、颜氏,并李世妇、乐美人,就这么五个人,这名单传出,六宫都对新进宫的几人恨之入骨,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出了“既然穆世妇与金御女都病倒了,怎的步顺华被千妇所指了这许久,竟半点事也无?真正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之类的话来。
这些话在长锦宫里也有传出,毕竟自从牧碧微晋宣徽入住长锦宫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长锦宫里的宫嫔,这两年狩猎也好,避暑也罢,总有那么几个是一定有份的,先前因为林氏的缘故,叫牧碧微冷了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太理睬她们,本以为能够借着到温泉山的功夫与牧碧微多加亲近,奈何竟连去的资格也没了,一时间人人失望。
牧碧微命阿善罚了几个私下议论步顺华的宫人,于是长锦宫里闲话也少了,她指点着头次去温泉山的叶寒夕收拾行囊之余,道:“如今谣言又动摇不了步氏的地位和宠爱,议论纷纷起来我听着反而不痛快。”
叶寒夕这回过来不仅仅是询问行囊怎么收拾,却还另有事情:“牧姐姐可还记得云盏月?”
“我如今又还没老得不认识人,瑞庆宫的云世妇这进宫才几日?怎么不记得?”牧碧微道,“这个云世妇很有几分小聪明,可是她托了你什么事?”
“倒也不全是。”叶寒夕如实道,“是这么回事,这回避暑她也有份,姐姐你也晓得她宫里的主位是高婕妤,那高清绾是个古怪的性子,先前才进宫来就要撵了所有邺都籍贯的宫人不说,因着云盏月身边的灵羽的缘故,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后来虽然在姐姐这儿圆了场,到底关系也淡淡的,听说避暑时未必一定要按着宫里的位份住,所以想求姐姐设法,使她随我住着罢,姐姐你看,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总不能成日里到姐姐这儿来晃着吧?”
这回随驾的妃子里头位份最高的就是牧碧微,加上温泉山她也去过多次,所以避暑时的一些事宜就是她管着的,如今叶寒夕来求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牧碧微很是忧愁道:“你可别总是干这种替人出头的事情,一些小事也还罢了,遇见大事,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叶寒夕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应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放心罢,我是与云盏月投缘,所以才亲切些,旁人有事情托我我才不应呢!”
牧碧微就问:“哦?还有谁托了你?”
“自然是穆世妇了。”叶寒夕笑着道,“她啊被步顺华吓坏了,从住进永淳宫起就开始称病,奈何前两日,步顺华说了句‘穆辰曦早不病晚不病,偏赶着与我同时住进这永淳宫时就病了,这是病给我看的吗’,把她吓得第二天就战战兢兢到善岚殿请安,说是好了……这一回随驾也在其中,她也想离步顺华远一点,因此私下里过来寻了我,我想步顺华如今风头正盛,咱们与穆世妇又不很熟悉,何必多事呢,就与她说这事情还得看步顺华,穆世妇走的时候好生失望,哎!”
“这步氏。”牧碧微摇了摇头道,“其实有步氏这番话,穆辰曦就很不该如此担心了,她怕步氏,无非是因为听说过步氏拿金簪划破了另一位采女的脸,担心自己重蹈覆辙,但一来采女的身份与宫嫔是不一样的,二来,步氏划破那采女的脸,是为了使自己在采女里头一枝独秀,穆辰曦生得虽然放宫里也算不错了,到底不如步氏的,步氏做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去划破她的脸?何况,若步氏要打压她的话,这次由着她病着,不能跟去避暑,渐渐的叫陛下把她忘记不就是了?如今说了这番话叫穆辰曦不能不到善岚殿里去说自己已经好了,正是要扶持她……这步氏啊是开始栽培自己的势力了!”
说着看了眼叶寒夕,“你……”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指望你能笼络到什么人,只盼着你不被那云盏月笼络去,给她处处做先锋就好了!”
叶寒夕怏怏的嘟起嘴:“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