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恨声道:“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可要我立刻召见?只要不是年轻男子,这份体面我却还有的!”
叶寒夕摇头:“那是个女子,那人之前被我安顿在伯父家中,这回采选,我求了使者,让她随同入邺,现下就住在了邺城的客栈里,我打算以陪嫁使女的身份叫她进宫来,如此也好长谈……”
“即使是你的陪嫁,入宫也要几日,我这就召了她进宫来见!”牧碧微因为当年雪蓝关的事情,等若是被间接的改变了一生,且此事到底叫她对何氏也怀着一份愧意的,更让牧碧川娶了毫无助力的正妻……总而言之,牧家上上下下,莫不受此影响,甚至几入死地,原本一直以为是牧齐守关疏忽,难过归难过,正如叶寒夕所言,到底也觉得最可恨的还是柔然。
不曾想一朝新人进宫,却带来如此巨大的消息,她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就提出要见到叶寒夕所言之人!
叶寒夕到底是早早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毅然进宫的人,此刻沉声道:“娘娘可想过?牧令之前驻守雪蓝关已经多年,何况牧家从前魏时候就长年驻扎西北,可谓是根深蒂固,即使后来牧家遭变,到底也有血脉存留,旧部仍在!饶是如此,那内奸依旧害得牧令……这等人若是知道有人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
牧碧微一惊,忙问:“那你可有给那个人安排妥当?”
“那人早先寻到巴陵别业时就有谋算,她是以雪蓝关流民的身份在巴陵别业附近求乞,而后趁人不备寻到我的。”叶寒夕目中露出寒光,冷笑着道,“我之所以会到伯父家去,就是因为我想雪蓝关既然在丢失后不几日又被夺回,可见柔然兵力之少,不过是劫掠一番就此而去,可见那内奸并非想从此卖国,却是打了谋害牧令的主意!所以若继续在巴陵别业,那人身份极容易败露,因此才要去伯父家!反正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重色,宫里最近一批新人还是太宁三年选的,今年不采选,明年恐怕也差不多了,不报家仇,我左右是没心思嫁人的,何况我容貌也算不错,且也不是美得祸国殃民那一等,不怕负责采选的使者看不中!”
她顿了顿,复道,“就是在伯父家,我也是十分谨慎,只告诉伯父一家,道她是雪蓝关流民,我见着可怜,收下来做使女的!”
牧碧微定了定神,冷静下来,道:“你是说……”
“所以我劝娘娘还是依我之计而行,反正那个人与内奸亦有血海深仇!”叶寒夕正色道,“我这样带着她进邺,她始终无事,可见从我这儿,至少还没人怀疑她,若是娘娘召见,恐怕,她能不能活着到宫里来都是个问题!到底娘娘是牧令的亲生女儿!”
“但你如今忽然跑过来与我长谈……”一旦知道了涉及真相之人极可能十分危险,牧碧微却是立刻比叶寒夕想得更多,立刻轻责道,“你既然想到了让她正大光明的进宫来,这几日难道忍不得?为何就要跑了过来?仔细旁人疑了你去!”
不想叶寒夕却笑着道:“娘娘太急了,怎不想如今我到娘娘这儿来才是正经?先前采选时,我故意在道上等着陛下,又在娘娘到之前主动说出自己与娘娘的渊源,这在外人眼里听着看着,哪里还瞧不出我的意思?虽然今年新人都沾了那步氏的光,位份不低,可到底才进宫来根基浅薄,如我这样有现成的关系不用那才是奇怪呢!我还没见到娘娘时就把娘娘拖到自己这边了,如今娘娘的赏赐下去,我不立刻跑过来拉关系,难道还要等娘娘亲自去请?娘娘放心罢,打从我参加了采选起,从见到娘娘前,我都是反复推想过的,必不会出事!”
见她有如此信心,牧碧微才松了口气,转而为她惋惜:“原本这件事情,你不进宫也未必不能,就算你如今无心嫁人,到底进了宫以后是想嫁也不能了呢,何况……”她叹了口气,“这宫里哪里是好待的?”
“不好待也不打紧。”叶寒夕很是无所谓的道,“我听说宫里有女官,都是节妇才女在外头或被聘请、或者日子过不下去进的宫?原本我也没打算嫁人成家,报了家仇,就在这宫里养老,那许多太妃都过下来了,我为何过不下去?再说,我也没想到一进宫居然就得了一个主位做!”
看到她这个样子,牧碧微越发的不放心,赶紧拉着她传授了许多主位的御人诀窍,再三叮嘱道:“虽然你那希宜宫里没什么得宠的人,可这一回采选后落选的许多采女,除了要给高阳王过目的那一批外,都补了宫女的缺,指不定有换个日子就叫陛下看中了的人去!届时若补进旁人宫里也还罢了,若补进希宜宫,你自得注意!”
叶寒夕便道:“娘娘你是知道的,我进得宫来一不为争宠……”
“这你就错了。”牧碧微正色道,“你若是没进宫说这话还尚可,如今既然进了宫,再说这话可就荒谬了,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咱们父辈有旧,你我虽然才见面,我也不怕与你说句交底的话……这宫里,若是不得宠,别说你想做什么都不成,就是想活下去,也得看旁人的心情!”
叶寒夕不由一呆,道:“这许多人呢,再说宫里又没皇后,我也做不到皇后,怎么就要你死我活了?”
听她这么一说,牧碧微也不知道该发笑还是该叹气,顿了一顿,道:“你阿爹可有侍妾?”
“有啊。”叶寒夕点头,道,“我就是侍妾所出!阿爹统共有三个侍妾,我生母生我时难产去了,另外两个嫡母贤德,生了我一个阿姐一个阿弟后,也没卖,就是留在家中伺候,比奴婢也好不了多少。”
她想了想,补充道,“虽然那两个侍妾之间也有所争斗,但也不过使个气、别扭些罢了,嫡母一向懒得理会,就是她们生的阿姐和阿弟也不过遇见了劝说几句呢!”
牧碧微冷笑:“那么她们争的是什么呢?无非是些胭脂水粉、并伺候你阿爹罢了!问题是你嫡母既有亲生的郎君,凭她们伺候的你阿爹再好,你们家的家私到底是要给嫡长子的!宗法规矩放在那里,你阿爹可能改变?”
叶寒夕道:“她们哪里有议论家私给谁的资格?”
“她们不能,这宫里的妃嫔未必不能!”牧碧微语重心长道,“你快点换一换想法罢!你如今侍奉的可不只是丈夫,还是君上!他的子嗣,只要是男子,那都是皇子!皆是有机会继承大梁的!何况如今中宫无主,没有嫡子,那就是所有皇子都有机会!这些年宫里单是确定的男胎就流掉了多少个?旁的不说,就说害我进宫的那个何氏!她在这宫里头算是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的一个了!起初奉承着太后,后来又弃了太后,料理了原本欧阳家的女儿欧阳凝华,投了右昭仪孙氏!饶是如此孙氏也没能保住她!前年怀的一胎,太医才断出是男胎,跟着就小产,闻说还落了个此后难以有孕的下场!”
叶寒夕原本被家仇激励,正是满心愤恨、任谁挡在她跟前,她都敢一刀劈上去,因此宫闱深沉,她本也没放在心上,照她来看,柔然夜夺雪蓝关,她都熬过来了,区区六宫,不过是些只会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珍馐美味,整日里争风喝醋的妃嫔,能奈她何?
这会听牧碧微一番话说下来,不觉目瞪口呆:“这……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牧碧微原本还预备了一大堆话要警戒她,免得她不当一回事,回头雪蓝关之事的真相还没查出来呢,就被人害了去,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却是摇头苦笑,道:“不然,为何我一听说你是为了报仇入宫,就惋惜你怎么就走了这条路?”
就见叶寒夕绝望的往榻上一倒,拿手遮着眼道:“娘娘,我如今出得宫去可好?”
“你当这皇宫是客栈么?”牧碧微颇为无语的望着她,“如今后悔已经晚了!不是我说你,你往后做事可也用用脑子……什么叫做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报仇,将线索事情交到牧家莫非侮辱了你不成?你既然想到将那人弄成你的使女,那么顺势带到牧家也未必不自然……你,唉!你叫我怎么说?”
“我才不怕!”不想叶寒夕倒得快,爬起来也爬得快,牧碧微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的爬了起来,盘膝握拳道,“既然娘娘进宫两年还好端端的,而且采选那几看到几位主位都光彩照人,想来这宫里再怎么黑,总也有人能够活下来的……谁敢叫我不能安安心心的报仇,看我揍不死她!”
牧碧微冷静道:“如今头一个要你分心去伺候而不是怎么琢磨报仇的,就是陛下!”
叶寒夕无语:“娘娘这是在欺负我么?”
“如今你也是容华,属于妃位了,同为妃位,叫我姐姐即可。”牧碧微吐了口气,“好歹你也是打着过来与我亲近的幌子,离开后还要一口一个光猷娘娘,岂不生份?”
“牧姐姐。”叶寒夕立刻喊了一声,随即松了口气道,“其实这么喊我也习惯些……这个娘娘还是采选后听内侍讲解礼仪才记熟的。”
牧碧微道:“陛下的后妃在礼仪上已经很有福分了,前朝不去说,高祖和先帝时候新人进宫,除非出身世家大族,只需派人略加提点,其他都要女史前去指点教导上月余,过了关才能侍奉的。”
叶寒夕好奇道:“为何陛下的后妃不需要?”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你没见他采选那日看着那步氏的模样?恨不得当晚就宣了侍寝呢!哪里还有心思等上一个月?其实话又说回来了,你就是本来很知礼,在陛下跟前也不必太在乎,他不喜欢过于守礼古板的人,不然你看这满宫里的宠妃有哪一个出身高的?我出身算是最好的了,可我在闺阁里时也叫祖母头疼我的规矩呢!那高婕妤瞧着初封婕妤很是荣耀,论排列还在你之前,但她若是一直那个模样,距离失宠也不远了!”
“高婕妤我同她不熟,她好像是前几日才忽然住进绥狐宫的。”叶寒夕赶紧虚心求教,“但那步氏却是在我之前就住进绥狐宫的……她……有个传言,之前在采女们中间,我原本以为是旁人嫉妒她故意使坏,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方才听了姐姐你的话,倒觉得未必不可能……”
牧碧微一挑眉,问道:“是什么事?”
“说是我到之前的绥狐宫里,其实还有个采女容貌不在步氏之下!”叶寒夕才说了这一句,牧碧微就瞪大了眼睛,随即问:“那么那个采女呢?”
叶寒夕讪讪道:“据说因为那采女与步氏都是绝色倾城的人物,所以就被安排在了相邻的屋子里住,当然她们的待遇都是最好的,不想有一日那一个采女忽然被送走了,听说……是被人拿簪子划破了脸,有个采女私下里说,她仿佛看到那采女被送走前,与步氏在一起好好的说话,不想那步氏忽然就拔下金簪划到了对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