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刚刚还说她是躲在了附近,等看到娘娘送老太君才出来叫娘娘撞见,怎么一转身就说她是故意的了呢?”阿善见牧碧微但笑不语,便开口道,“何况她也没一直哭着,到底是世妇,又没过宫门,谁还不许她在那里站一站吗?”
挽袂忙道:“求姑姑指点。”
阿善看向挽裳,挽裳见状,只得开口道:“奴婢想着,陈世妇怕是因着先前为了她家人进宫的事情,已经求过娘娘一回,如今若是再开口,就怕娘娘烦着她得寸进尺,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这样虽然没直接说出来,可咱们娘娘何等聪慧,自然一望就知她的目的,到时候准也好,不准也好,总是娘娘说了算,她也没开口,却比较不惹人厌。”
挽袂听了这话,见阿善微微颔首,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惭愧道:“奴婢还是太笨了。”
“你进宫到底日子短。”阿善笑着安慰了她一句,又道,“好生学着也就是了。”
这么指点了一番近身伺候的宫人,牧碧微也感觉一日忙下来有些乏了,看看还有些时候才传晚膳,便叫人散去,只扶着阿善的手回了后殿,路上笑着道:“两年了,这挽袂怎么还计较着当年我骂她笨的事情?”
“就是她这样的心眼,奴婢才会不遗余力的教导着她。”阿善也笑,“教导一个八面玲珑的贴身宫女来不难,可太聪明了究竟叫人头疼,挽袂肯学又带了几分憨实,奴婢觉得当年方贤人还真没给错人。”
如今方贤人被赐死都快一个人了,牧碧微听到方贤人时笑了一笑,却也没多说什么。
又听阿善道:“早上才夸了陈氏手脚利落,不想她讨恩典也一样利落。”
牧碧微道:“她把这次机会用在了与家人团聚上,甚至来的这样急,也不知道是四年没见家人所以特别想念才迫不及待呢,还是另有盘算?若是不打旁的歪主意,只是看重情份,我倒也不计较。”
挽裳方才所言里却是没说到一重,当日陈氏过来求牧碧微时也是战战兢兢的,如今有胆子或者说底气过来再求再见,自然是有些依仗,不然那林氏又怎么会死的这么巧合?陈氏的家人就要进宫了,林氏就死在了永巷。
陈氏做了这么件事,也算是替牧碧微出的手,牧碧微事后原本就少不得要找旁的借口赏她点什么,她在宫门后站了两个多时辰也只是为着讨赏罢了。
阿善道:“方才奴婢问过了葛诺,陈世妇的家人进宫时,他是一直远远留着意的,说陈家来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各带了一个使女,倒是一副惶恐老实的模样……对了,中间陈世妇还要带人来给娘娘谢恩来着,但当时娘娘正和老太君并少夫人说着话,素丝告诉了她,她便带着家人在殿外叩了头走了。”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了。”牧碧微道,“还算知礼,我已经许了她,就让她先见着吧,但愿是个知道轻重的,若是敢借着与家人往来打些不该打的主意,她料理的那一个林氏,就是她现成的例子!”
阿善自是点头。
回到后殿,西平却恰好醒了来,白皙幼滑的小脸上带着两抹才醒的红晕,换了一身掐金丝大红襦裙,因才睡起,散着及肩的乌发,她如今头发放下来看着也不少了,只是到底年纪小,还别不住稍微繁复些的珠花。
但就这么散着发望去也十分可爱秀美,见到牧碧微,很是欢喜的向她展示沈太君和小何氏进宫时给她带的礼……沈太君给的是一副金镶玉九连环,并一副小孩子就可以戴的头面,打造得格外精致小巧,小何氏的却是一个布老虎,憨态可掬不说,看那针法,倒有些像她亲手做的,另有几份糕点。
西平这会便抱着那布老虎不放,这布老虎的一对眼珠是拿黑曜石攒的,望去特别精神醒目,做的肥胖可爱,大小却和西平的一肘差不多。
牧碧微接过看了看,见侍立在旁的素丝等人微微点头,知道是检查过了的,便放下心来,含笑还给西平道:“玉桐可是最喜欢这个?”
“还有这个。”西平将沈太君送的那副头面里,一朵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的珠花拿了起来,这珠花是拿珍珠攒的,作牡丹之形,因是给小孩子戴的,没用大珠,都是小如米粒的珍珠,并不值钱,但胜在手工精巧,不然以西平现在的头发也戴不住。
牧碧微看了一眼,拿在西平头上比了比,笑着道:“要不现在就叫挽袂去给你梳头,把这个戴上试试。”她拿着珠花在手里掂量了下,觉得很轻,心中暗赞做这套头面的匠人。
西平却道:“母妃,若是戴在了头上,儿臣自己可就看不见啦,儿臣很喜欢这个,可不可以不要戴?”
“咦,你既然这样喜欢却不要戴,总不能成天拿在手里?”牧碧微一捏她面颊笑着问。
西平认真道:“儿臣给老虎戴上,这样儿臣就可以天天看见了!”
牧碧微听着她这稚言稚语,心中熨帖,用力抱了抱她,含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这边说说笑笑的用过了晚膳,阿善进来禀告,道姬深歇在祈年殿了,牧碧微也不在意,道:“咱们明日再去宣室殿就是。”
如今在宣室殿里代笔的虽然是聂元生,可正因为如此,姬深白昼的时候不得不待在了宣室殿里,即使要召幸后妃,总也是偷偷摸摸的,甚至高位妃子都不怎么敢召见,免得引人注意,被发现了代笔之事,到时候聂元生没个好下场,姬深也未必好过……他白昼若不在宣室殿,晚上歇在宫妃处,总不可能在妃子的宫里批奏章,时间一长,旁人岂不会怀疑那些奏章到底是出自谁之手?
因此牧碧微并不担心孙氏能够像前两年那样,把姬深一留几天不回宣室殿。
这一晚,定兴殿里月色凉如水,光训何氏透过轻薄如烟的纱帐向外望去,觉得那月光格外的惨淡,这深秋的夜里,风已经很冷了,殿窗却还开了两扇,一阵风吹过,她不禁咳嗽起来。
帐外传来桃蕊的声音,今晚是轮到她陪夜,带了丝怜惜:“娘娘,奴婢把窗子关了罢?”
“不必。”何氏咳嗽了两声才轻声道,“让本宫再看一会月色。”
“那么奴婢弄个炭盆进来?”
何氏一怔,随即失笑:“这才十月初,哪里就要用上那个了?”
桃蕊为难道:“可娘娘这样不爱护身子……”
“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有数,些许冷风还是吹得的。”何氏疲乏的一叹,道,“罢了,你既然醒了,索性进来陪本宫说说话儿罢。”
“是!”桃蕊答应了一声,她知道何氏晚上还特特不关殿窗,就是为了看一看那月色,因此也不掌灯,摸着黑进了帐,伏到榻边,伸手一握何氏放在被外的手,忙道,“娘娘就算要坐着,好歹披两件衣裳啊!”
说着摸到何氏安置前脱下的外袍,起身给她披上,何氏也不反对,眯眼看了帐外半晌,方喟叹道:“今儿看到宝娘,本宫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可是三娘说话叫娘娘恼了?”桃蕊是何家家生子,忙劝慰道,“三娘自小天真烂漫,却也一向依恋着娘娘的,就算有什么失口的话,娘娘可别往心里去。”
“本宫怎会和她计较?”何氏苦笑,“别看她才比本宫小个几岁,小时候,本宫可是一直看着她的,何家那乱七八糟的……”
她摇了摇头,也懒得去多说何家家风,叹息道,“只是看她如今又怀上了,心里到底有些难过罢了。”
桃蕊恨道:“都是右昭仪!她好狠的心!自己生了个没用的公主,却嫉恨娘娘有了男胎,枉费娘娘当年还为她料理了那欧阳氏!”
“你也以为是她吗?”提到让自己开始失宠的小产,何氏却依旧冷静,淡淡的反问。
桃蕊一怔:“可是赵御女和钱御女……”
“哼!就凭孙氏,也想弄到那却死香?”何氏森然一笑,冷冷的道!
“却死香传闻传自上古,燃后有使死尸嗅之立刻复活之能!不过世家望族里流传下来的方子,却不过是一味使濒死之人多捱一刻好将遗言说完的东西罢了!只是这东西虽然叫却死香,却是为了已死或将死的人制的,怀着身子自然碰不得!”何氏没理会桃蕊的震惊,幽幽的说道,“这香的方子,何家当年差点就到手了,只是最后那败落的世家子却被人救济了去,自然也就不肯卖了……只是先前那一家要卖时自然也要给出一份来佐证,因没有买成,这份香便留在了何家珍藏起来,本宫幼时偷偷翻过,那香味很古怪,又清淡,随便揣盒味道浓烈些的胭脂就能够盖了过去,只不过呢,被这香害过的,那血的颜色会偏紫……”
桃蕊听到这里,心头大震:“娘、娘娘!当时小产后,那血……血就是偏紫的,只是奴婢们收拾的时候,却又不是了!”
她不解的道,“娘娘既然那会就认出了却死香,又怎么追查下去?”
何氏冰冷的一笑,仿佛叹息般道:“还用得着查吗?太后再不待见本宫,那时候陛下尚无男嗣,她总不可能对皇子下手!剩下能够弄到这香的,也只有那些个世家妃子了,其中左昭仪曲氏是个清高的性子,她不屑用这样的手段!何况本宫原本就打算好了,若诞下皇子,就送与她抚养……嘿!澄练殿的那一个出身比本宫是高多了,可牧家的底蕴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东西!不然,当年西极行宫……那牧氏也不至于连离恨香都认不出来!”
桃蕊吃惊道:“难道是崔列荣?她好大的胆子!”
“崔氏就更不可能了。”何氏冷笑,“本宫还没进宫的时候她就失了宠,与本宫无怨无仇不说,害了本宫,她也没个好处!她又不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
见桃蕊还在往下猜,竟猜到了辛世妇身上,何氏到底自己说了答案:“你忘记含光殿的那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