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打发了姬深,牧碧微问过西平前一日因有姬深陪着玩耍尽兴后才疲惫入眠,到这时候还没醒,便吩咐左右不许吵她,挽袂捧了石榴上来给牧碧微看,见她心情不错,便道:“娘娘,小菊领了三十廷杖,因顾恭使看着打的,如今不过是些皮肉伤,昨晚就送回长锦宫了,是在先前林良人住的梨雪庭过的夜,她刚才过来,想问娘娘几时有暇好谢恩。”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她才受了廷杖怎么就出来走动了?你们也不叮嘱声?”
“小菊说有娘娘恩泽,些许伤看着骇人,其实并没什么,却是惦记着娘娘这儿怕要问话,不敢耽误。”挽袂恭恭敬敬的说道,她没法不恭敬,林良人这一出也算突然了,不想兜兜转转,最后反而连唐隆徽都得了个降位的处置,唐隆徽是不得宠爱了,可怎么说位份放在那里,许多事孙氏不方便直接出面,唐氏却可代劳,而且妃以上的位份就那么几个,上嫔仅仅三位,去了一个就是一个位置,别看如今九嫔才两个人,姬深还年轻,往后新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呢。
原本唐隆徽失宠归失宠,只要不犯过错,姬深也不会为了给新人腾位置把她无端废弃掉,如今就这么降成了凝晖,别看从上嫔到下嫔只是一位之隔,当初欧阳氏好歹还有太后这个靠山,可以指望翻身,唐氏……这一回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想再起来,就是孙氏出手怕也难了,毕竟在华罗殿上姬深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她的厌弃,这位主儿要么不生厌心,一旦生了,那一个人也没什么指望了。
挽袂如今在澄练殿的宫人里身份只在阿善之下,毕竟是牧碧微还为青衣时就跟着的大宫女,即使后来的挽裳做事伶俐胜过了她,但挽裳自知分寸,从来不去抢她的风头,牧碧微这会也不刻意瞒她什么,大宫女该知道的她绝对会知道,这两年牧碧微看着性情也越发的和善温柔,连挽袂心思都懈怠了几分,如今林良人的事情一出,她顿时又警觉了起来,这警觉,却不是担心旁人害了牧碧微,而是担心自己再被挑剔蠢笨。
传完了小菊说的话,牧碧微倒是满意的点一点头:“是个懂事的,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好叫她久等。”
听牧碧微夸奖小菊懂事,挽袂赶紧记了下来,道:“那么奴婢现在就引她进殿?却是在前头还是到这里?”
牧碧微如今身处后殿,闻言却摇头:“去正殿,不过这会先带了她去你住的地方歇一歇,林良人身边其他伺候的人都一同挨了罚,想来昨晚到现在,梨雪庭里她也没吃什么,你去厨房里叫人给她弄些滋补的。”
这样交代了挽袂,她还没下去,牧碧微又将门口侍立的素歌叫了过来,“去告诉宫里人,今儿天气甚好,趁着西平公主贪睡这会,本宫想到上次与西平公主一起从菊圃挑回来的菊花开得都甚好,因此想叫她们过来一起赏花。”
素歌忙问:“现在就过来?”
“不错。”牧碧微看着自己才染过的指甲,道,“叫厨房那边备些糕点茶水送到正殿去。”
众人听了这个吩咐,都是一凛,恭敬的行了一礼,才退了下去。
牧碧微将人都打发了,才对唯一留下的阿善道:“昨儿却是委屈了你。”
“些许烫伤,奴婢原本还道是自己运气不好,不想却是天助女郎。”阿善压根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反而高高兴兴的说道,“也亏得当时是容太医当值。”
牧碧微也觉得庆幸,阿善臂上的确有些烫伤,不过却是几处飞溅油星弄的,随便拿盒伤药抹一抹也就罢了,只是阿善一直跟着她,当年西极山行宫外,为了她还差点没了性命,牧碧微自然不能轻忽,所以就借着西平公主身子弱,经常会请太医诊脉、尤其天气入寒时更是如此,派人着了容戡过来。
原本也没包扎……却是林良人之事出了后,趁着唐氏和乐美人还在与牧碧微吵个没完的光景做的手脚,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华罗殿上没个药味,非要把袖子揭起才有些药粉的味道,那还是包扎时随手撒的。
虽然有容戡佐证,未必阿善会被验伤,但牧碧微还是加了一个手腕扭伤之辞,以阿善的身手,真正要被验伤时趁机自己脱开关节造成扭伤的痕迹一点也不难,届时也免得穿帮,至于和容戡对口供……经过禁中投毒并内司整顿后,雷墨如今已经将大监的权收的差不多了,牧碧微才不担心容戡会说漏嘴!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牧碧微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心疼的看了眼阿善的手臂道,“虽然没有扭伤那回事,但到底还是要好生将养下,只可惜那几点油星烫得地方虽然不多,却也厉害,怕是要留下疤痕。”
闻言阿善差点笑出声来:“女郎这话说的,奴婢都已经有孙儿的人了,还在乎什么疤痕不疤痕?女郎可别动那给奴婢寻什么好药的心思!”
牧碧微被她说破心思,便笑了一笑:“左右也是打陛下内库的主意,宫里不少这么一件开销,咱们何必替皇室省着?”
“倒也是。”阿善听她这么说,一琢磨,就点了点头。
两人这里商议毕,外头素歌就回来禀告,说是长锦宫的宫嫔都已经召齐了,如今皆在正殿里候着。
牧碧微听了,便道:“着她们等一等,就说本宫还没梳洗。”
素歌看了眼牧碧微整齐的装束,没敢多问,欠身道:“是!”却回了前头传话。
牧碧微这才对阿善道:“人来的倒是快。”
“左右就在长锦宫里,又能慢到哪里去呢?”阿善悠悠的说道,“女郎宠爱不减,她们自然要殷勤些。”
“就是这样还有林良人呢!”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本宫这两年诸事顺心,养着玉桐又很可爱,这心是越发的软了,不想竟纵容的长锦宫里连吃里扒外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再不敲打,怕是她们都要把本宫当成颜氏、崔氏那样的好、性、儿了!”
阿善道:“林良人不值得提什么,不过一介良人,能够趁着她让唐氏晋位,又收拾了乐美人,这一个人跳出来也算不错了。”
牧碧微敛了敛怒火,点头道:“咱们就吃亏在了进宫晚上头,身边也没个熟谙往事的人,穆氏忠心,也只对已故的姜氏,到了澄练殿,如今却变成了多心,玉桐已经开始记事,在姜氏的事情上,我可不想她小小年纪就被弄的满腹心事,闹成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的样子!”
“这两日冷下来,穆氏倒是安分了许多。”话题既然转到了穆幼娘,阿善便接过去说道,“就怕她是越想越歪,没得带坏了公主殿下。”
“这么着,她在宫里多年,从前也做到了青衣之位,比挽袂她们都见过大场面,如今且将前殿的事情交给她管一管,厨房、我近身的侍者,并西平近身,还是你来。”牧碧微眯起眼,道,“咱们进宫日子太浅,这长锦宫,我身为主位,却是最后一个住进来的,这里从宫嫔到宫人,从前都是什么来历和底细,咱们却是弄不清楚,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咱们住进来,才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看住了人罢了,不想她们倒是能忍,一个小小的良人都能捱到两年后再忽然发难!也不知道今儿个正殿上那些个人又是怀着什么心思!”
阿善笑道:“凭她们从前是什么跟脚,如今这宫里能收买能投靠的也就那么几方,就她们的位份宠爱,又能被谁看中呢?女郎从晋封宣徽起,对宫里人一向不坏,依奴婢看,旁人不说,那柳御女的投靠就不像是假的。”
“柳御女我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是个明理的人。”牧碧微淡淡的道,“只望她不要叫我失望就是!”
牧碧微故意将人晾在正殿上与阿善闲聊着,正殿上被忽然召来的宫嫔自然都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如今正一个个焦灼的等待着,见茶水已经续了两回,还不见牧碧微的影子,位份最高的世妇陈氏到底按捺不住,悄悄对柳御女使个眼色,毕竟同为长锦宫的妃嫔,但柳御女却是与牧碧微走的最近的一个,也是在澄练殿里最不拘束的一个。
如今陈世妇欲使她出言询问续茶的宫人,只是柳御女明明看见了她的眼色,却假装不见,反而把头扭了开去,见状,下首的赵才人因与柳御女住得近,私交也好,便轻轻推了柳氏一把,拿帕子掩了嘴小声道:“姐姐……”
柳御女虽然自恃得牧碧微信任,但今日连她也没被特别叫进去,而是一起晾在这里,自然明白牧碧微如今是为着林良人的事情动了真怒,怕是连自己都怀疑了,她心中恼恨林良人,深觉自己被拖累,不敢埋怨牧碧微,自然越发痛恨在座这些人,心想若不是有林良人和眼前这些人,自己从一年半年起,到这澄练殿来几时要这样等过?
这会被陈世妇使眼色与赵才人催促,柳御女眼珠转了一转,倒觉得这也是个喊冤的好机会,便一推赵才人的手,冷着脸,不高不低的说道:“赵妹妹推我做什么呢?莫非是要问宣徽娘娘几时出来吗?”
赵才人本是私下里动作,如今被她这么说出来到底有几分尴尬,正要说句话儿遮掩过去,就听柳御女接着哼道:“依我说啊,宣徽娘娘晚些出来才好,你们且想一想咱们又有什么脸见宣徽娘娘!”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怔,柳御女冷笑着环视她们,一字字道:“没有宣徽娘娘之前,咱们长锦宫几位姐姐妹妹,不能说没过过好日子,可那好日子过的如何?还不是时刻担心得罪了这宫那殿的贵人,怎么失宠的都不知道!就说才被降位的唐凝晖,那年与赵妹妹你一起进宫的肖良人,陛下连着召幸了四日,结果呢?被唐凝晖身边的宫人‘失手’推到假山上划破了脸,失宠不说,生病了也没人看一眼,生生去了!自打宣徽娘娘过来,咱们这宫里可曾病死过人?”
她这话说的并不欺心,长锦宫里从前位份最高的也才是御女,陈氏这个世妇,还是牧碧微晋封宣徽后,高太后因着当时的情况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在小事上给她添点堵才晋的。
从前这长锦宫里最得宠的也不过陈氏和柳御女……应该说活下来的就她们两个,比照那肖良人的下场,可想而知这两个人的宠爱也就是那么回事,不然柳御女也不会在牧碧微住进来后百般讨好以求庇护,而陈世妇则想见家人一面也要过来特别哀求了。
牧碧微册为宣徽后,对她们一向是按着规矩来,她无事不赏,但宫中份例也不许内司克扣,若有人病了,只须派人到澄练殿说一声,牧碧微必定请太医去看,若是看病的份例不够,牧碧微也就随手出了,这么一位主位,谈不上特别的好,但比之从前长锦宫诸嫔无人做主的情况却实在好了很多。
柳御女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惭色上脸,赵才人讪讪的说道:“柳姐姐你说的是极,咱们也不是怨娘娘还没出来,只是急着给娘娘请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