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可以。”高七郎认定她与聂元生关系匪浅,毫不藏私道,“其实那陷阱简单之极,我六七岁时,二兄一个庄子附近发现了几头狼,二兄就带着我在庄子附近做了几个这样的陷阱,起初倒是抓到了几头,但狼性狡诈,后来就抓不到了,这回郝大与周十一若不是一心惦记着寻到青衣,看到那衣角就去拉扯,却未必会中计!”
牧碧微心想当时四面都已经搜遍,你又说的在理,那些人不知你是内间,谁会想到你是要借了此事要他们二人的性命?只是高七郎已经明说他要除去那两人也是为了闵二、闵四,牧碧微自然要领情,当下高七郎仔细说明了布置之法,又建议牧碧微未必要用弩箭:“此物易查出来源,毕竟欧阳家素与高氏通婚,追查弩箭来源十分容易。”
“我晓得。”牧碧微点了点头,复向他庄重一礼,谢道,“闵家两位表兄虽然性情忠厚,却也机变不足,全仗七郎照拂了。”
“二兄有托,我岂敢忘怀?”高七郎笑眯眯的还着礼,他们说话时聂元生却踱到了一旁,俯瞰山脚行宫,山岚荡胸,望去越发风姿若仙,听到了这里,忽然转过身来,温言道:“七郎你耽搁已久,还是先回去罢。”
“二兄放心,我自有分寸。”高七郎含笑拱手去了。
待他消失在山径上,牧碧微亦背起手,走到聂元生身边问道:“高七郎怎的叫你二兄?”
“我叔父的长子比我大一个月,因此我虽是长房长子,但在聂家这一辈里却排行第二。”聂元生淡淡的笑了笑,道,“七郎么,他家宅子的角门与高祖赐宅的后门同在一条巷中,我与他年纪仿佛,不必进宫伴读时常一起玩耍。”
牧碧微沉吟道:“我观高七郎并非庸人,以你在陛下面前的宠信,若要将他引荐与陛下,不说获得多大重用,但也不必在邺城军中受人辖制,之所以不这么做,可是因为他的嫡母的缘故吗?”
“七郎的嫡母虽然出身欧阳家,却不过是旁支之女,比欧阳凝华大有不及。”聂元生淡然道,“凭欧阳家想要威胁我,纵然我如今还只是区区侍郎,他们还不够资格。”他抬头仰望树冠中已无弩箭的陷阱,冷笑着道,“七郎姓高,他的前程,只有高家能够决定,我若想插手,只会害了他与我自己!”
“如此说来,曲、高不倒,咱们都没出头之日。”牧碧微眸色深深,沉声道,“我如今虽得陛下宠爱,然无位份,究竟难以成事!”
聂元生转过头来看着她,却是一笑:“左右丞相与高太后对微娘你限制甚多,但却并非没有空子可钻,如今我既然已经连高七都引与你见了,在这件事上,就绝对不会不出手!”
见牧碧微神色不定,聂元生一拂袖,忽然道:“微娘可知道,何容华在春狩前去见了谁?”
“难道是太后?”牧碧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今日自己的遭遇,虽然是安平王与欧阳氏出手,但要说这里面没有何氏的推波助澜,她实在不信。
不过就算何氏得了太后可以对付自己的准许,又怎么会用这样败坏自己名誉的局?朝野上下都知道名为女官实如妃嫔的牧青衣却趁着伴驾春狩的时候与母家表兄有染……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姬深难道很得脸吗?
聂元生侧头,神情似笑非笑,见他如此,牧碧微立刻知道自己猜错了,然而聂元生说了何氏到西极行宫前去的地方,还是叫她心头一惊。“孙贵嫔?这如何可能!”
“为何不可能?”聂元生慢条斯理道,“鸟尽弓藏,自古如是,太后自恃门第,崔列荣入宫两年,也不过偶尔得太后看拂,区区何氏之女,难道以为进宫以来竭力奉承左昭仪与欧阳凝华就可以叫太后高看一眼么?”
牧碧微咬了咬唇……聂元生一针见血,鸟尽弓藏四个字,以何氏明明痛恨自己却还能对自己处处笑脸相迎的忍性与聪慧,她与孙贵嫔之间有天大的冤仇也会为此化解了,何况何氏与孙贵嫔结怨,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唐隆徽,而实际上,从何氏晋为世妇起,唐隆徽即使有孙贵嫔撑腰,到底也是一直吃亏的,要说受到的羞辱,单是兰台一事,唐隆徽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孙贵嫔怀孕,高太后选择了才进宫的自己去分宠,何氏想不急也难。
孙贵嫔能够在宫中屹立两年不倒,还顶住了太后与前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机,虽然她那天赐的倾国之色是极大的原因,但自身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前头楚美人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一般的如花似玉,同一批入宫,可宫里却只有一位何容华,并不知何处的古井葬了红颜白骨,要说出身,楚美人的出身比何容华可胜过许多了,到底是开国勋贵之后呢。
牧碧微沉默下来,她当初在祈年殿里处处打击着孙氏,那不过是因为自己一来才进宫,占着新宠的优势,二来是因为孙氏怀孕不能侍寝,姬深是个喜新厌旧又善忘的主儿,若孙贵嫔生养过后还活着也没减了容色,枕畔吹风,届时自己日子未必好过。
可现在何氏对于这回高太后的选择如此激烈,竟不屑暗中与孙贵嫔联系!如此孙贵嫔撑过怀孕与生产这段时间未必无望,到那时候自己……她沉声问:“孙贵嫔生产之前,你能否帮我晋为妃嫔?”
聂元生方才虽然说了会为她的位份援手,但却不曾说详细,牧碧微无意在此刻追根问底,所以只问结果。
“可以。”聂元生听了,思索良久,仿佛做出了一个重要决断一般,缓缓点头。
牧碧微暗吐了口气,许是因为进宫以来,最大的一个问题终于破解有期,即使是借助他人之手,她得了聂元生的承诺,心下一松,忽然觉得周身渐渐冷了起来。
“这里毕竟是山腰,春寒未尽,果然冷得紧。”牧碧微这么一想,猛然惊起,“即使如此,我方才并不觉得冷,怎的此刻就仿佛坠入寒冰窖里一样了?”
聂元生回答之时目注崖下烟云,半晌不见她说话,心头奇怪,转首却见牧碧微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他大吃一惊,忙赶上去一把扶住了她,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牧碧微想将自己突如其来的寒意告诉他,可才说了一个字,却觉得眼前一黑,猝然晕倒在他怀中!
温香软玉乍入怀抱,聂元生却无旖旎之念,他神色凝重的扣住了牧碧微的脉门,另一只方才扶住牧碧微肩头的手的指间无声无息已滑出了两支银针,看也不看的扎入牧碧微两处要穴……把脉片刻,聂元生皱起眉,拔出银针,伸臂轻轻将她平放于地,却探手翻了翻她繁复衣裙的下摆,果然在靠近下方之处看见了几点血迹,血已干涸,因此呈现出深红之色,聂元生犹豫了一下,到底翻开裙裾,却见牧碧微小腿之上,均有约两寸的刺伤,与裙上血迹对比,一望可知是被荆棘隔衣而伤。
他半是放心半是郁闷的吐了口气,自语道:“凉夜棘,毒性倒不大,但实在麻烦。”
“凉夜棘虽然算不得什么剧毒,但发作时四肢寒冷虽伏天亦如三九不说,半山腰里哪来的草药熬煮解物?”高七郎这时候已经下到了山脚,他小心的避过飞鹤卫的岗哨,心中暗自盘算着,“若不解毒,那牧青衣当然也死不了,可此物一旦发作,至少昏迷一两日,就算二兄能够瞒着众人耳目将她送回行宫住处,装做从未离开,但无缘无故的两日不到陛下跟前,陛下岂能不生疑惑?到时候太医一把脉便知缘由,但凉夜棘在行宫之中绝无栽种,那牧青衣却怎么解释她会种了山腰以上才有的草木之毒?”
高七郎回望山腰,但见松冠掩于翠岚之间隐约可见,不觉得意一笑,“这青衣既然对二兄的计划大有用处,只谈利益,如何能够叫她全然死心塌地?二兄生得俊美未必比陛下差,我瞧那青衣也不似对陛下动情的模样,但女子大抵多情,想要彻底利用好了这位青衣,到底还是设法使她对二兄生出情愫来才好,二兄智谋如海,怎的就偏偏不喜旁人赞他俊美不说,连坐拥出入宫闱之便,利用利用自身优势这样的便宜事也不干?”
他自觉自己做对了一件事:“那凉夜棘若不用药物解去,惟有以指刺激几处大穴,这解法对二兄来说一点也不难,只不过需要连续揉按半个时辰……而那几处大穴很有几处在不便之地,闻说牧青衣习过几日武功,想必身子康健,多半中途就要醒来,嗯……听二兄说孙贵嫔身边的大宫女就是被她打的半死,莫作司才有机会借口‘怪病’把人赶到永巷自生自灭去的,这性子实在凶悍!却不知道牧青衣会怎么对待二兄?唉,二兄身手那么好,想来不至于步那宫女后尘,但若是牧青衣误会他意图不轨、又不认识那凉夜棘,二兄又该如何解释?”
高七郎念头几转,立刻就想开了:“二兄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的,我又何必替他担忧?”
这么想着,高七郎兴高采烈的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