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挽袂照例打了水进内室替牧碧微梳妆,因见牧碧微兴致仿佛不太高,想了一想就笑道:“奴婢昨儿傍晚倒是听到了个消息,是祈年殿的,未知青衣可要听?”
“哦?”牧碧微还记挂着太后是不是在疑心牧家在西北的势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倒是替她挑选今儿服饰的阿善抬头问:“是什么?”
挽袂一边手下利落的替牧碧微梳着发,一边道:“昨儿宛英四处寻陛下却是因为太后把莫作司派到了祈年殿!”
“莫作司?”她这么一说,牧碧微与阿善都是一惊,牧碧微奇道:“难道是忽然派出去的?孙氏既然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吗?”
“奴婢听说莫作司拿着东西到了祈年殿时孙贵嫔还道是她有了身子之后,太后娘娘照着例子赏赐,不想莫作司传了太后口谕,竟是要在祈年殿里住到孙贵嫔生产,孙贵嫔明面上请她先喝着茶,暗中使了宛英寻陛下求助,不想昨儿陛下偏偏去了景福宫。”挽袂抿嘴笑道,“宛英在景福宫外被拦阻不得入内,本想借口孙贵嫔动了胎气……结果守着宫门的小内侍进去禀告了陛下,何容华身边的大宫女桃萼亲自带了人出来,将宛英拿披风一裹,直接推到了旁边结了冰的御沟里头,景福宫上上下下,都咬死了她在宫门之前不仔细跌进去摔昏了过去,谁又晓得她跑到景福宫里想说什么来着?”
阿善不禁道:“这何氏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她没几分能耐,又怎么能顶着孙贵嫔的盛宠还一路扶摇?”牧碧微早就见识过了何氏手底下人的狠毒,一点儿也不奇怪,问挽袂,“你消息倒是灵通,只是孙贵嫔难道就这么好欺负吗?”
挽袂神秘一笑:“听说莫作司喝完了茶,见陛下还没到祈福宫,就借口宛芳病得不明不白,硬叫随行的甘泉宫内侍把人移了出去,说要送到永巷里去,免得过了病气,又说孙贵嫔身边的居中使很不懂规矩,贵嫔娘娘怀了身子,连底下人不好也不晓得移远些……居中使分辩了几句,就被莫作司变了脸,送到内司去问罪了!孙贵嫔没了陛下撑腰,自己又怀着身子,莫作司可是太后当年的陪嫁出身,宫里的老嬷嬷了,又怎么会怕她?”
听她话语里不乏贬低孙氏之意,牧碧微暗自点头,不枉阿善点拨,这挽袂如今倒是晓得该摆什么姿态了。
她道:“莫作司下手如此凌厉,若陛下回心转意,只怕非但起不到压制孙贵嫔的效果,反而会叫她更为肆无忌惮。”
挽袂一怔,道:“青衣的意思是……”
“前两日陛下不是被太后召去和颐殿了?我想可能就是为了此事,陛下归来之后不见怒色,或许本是许了此事,其实昨儿何氏叫宛英见了陛下怕也没什么用。”牧碧微笑了一笑道。
当初对宛芳动手,也不仅仅是为了出气,还是为了给太后个出手干涉祈福殿之事的理由,宛芳是孙氏身边大宫女,平素里身子是否康健,祈福殿最清楚不过,而自己那一次把她内脏都打伤了,因此才会昏迷难醒,只是因有那厚毡垫着,表面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伤痕的。
当然,太医院里头能人颇多,未必诊不出来关键。
可高太后要是连这一点都捏不住,也枉在宫闱这些年了。
如今莫作司一到祈福殿,果然拿了宛芳之事说嘴……说起来祈福殿也真心冤枉了,宛芳从昏迷起,就没能请到个太医去看,这会莫作司一口咬定是病,祈福殿里又怎么证明是伤?
挽袂想了一想道:“陛下怎会答应?”
“陛下怎么不答应?”阿善在旁听着,不觉轻斥了一声,随即道,“太后娘娘纵然不喜欢孙贵嫔,可孙贵嫔肚子里的总是太后血脉,陛下至今膝下空虚,太后既然把萧青衣派到了承光殿去照拂姜顺华,论着公平也不该不管祈福殿!再者当初萧青衣去照顾姜顺华时是怎么说的?”
挽袂醒悟了过来,道:“是宫中妃嫔都年轻,身边伺候的也没个老人在,而萧青衣曾伺候过宣宁长公主与安平王妃的月子,知道许多禁忌,这才派到了承光殿去。”
“姜顺华是下嫔,近侍之首为青衣,穆青衣在宫里也待了几年了,但究竟不比萧青衣有资历,何况姜顺华素来乖巧,所以萧青衣去了承光殿已足以镇场面,可孙贵嫔却不一样了,这一位连左昭仪都未必压得住呢,宋青衣去了又有什么用?太后自然要派莫作司过去。”阿善与她解释完,转对牧碧微道,“太后到底出手了。”
牧碧微头也不回道:“不错,只是何氏也未必就是好惹的。”
高太后既然出手,还是先把姬深叫到和颐殿里商议过才动手,那就说明已经有了计较,不论她是怎么和姬深说的,至少孙贵嫔这一回的这关很难过了,孙贵嫔虽然最得姬深喜欢,但六宫之权归左昭仪,内司有阮文仪与方贤人看着,她也插不进手,没了姬深替她出头,高太后要收拾她易如反掌,从两年前姬深为了孙氏忤逆高太后至今,高太后虽然对祈福殿不掩厌恶之意,却始终没有大的动作,这一回忽然把左右膀臂莫作司都派了出去……要知道莫作司从前唯一一次被派离甘泉宫就是在冀阙宫主持,就算莫作司在孙贵嫔怀孕时尽心尽力,孙贵嫔又怎么安得了心?
何况莫作司既然伺候了怀孕,后头生产时她要进产房,孙贵嫔又凭什么阻拦?难道要明着说她怀疑高太后想去母留子吗?
如此孙氏哪里还有心情来争宠,自然是保命为上,在莫作司一日不离开祈福殿,恐怕她一日不得安宁。
孙氏一无暇分身,依附她的那一干出身卑微的妃嫔,即使还有如今唯一的一个上嫔唐隆徽,可唐隆徽到现在没失宠也还是靠着孙氏替她拢着姬深呢,又怎么撑得起来孙氏这一派?
看来这一回高太后是打算斩草除根,先借着牧碧微制造的机会,说服了姬深……之所以等了几日,恐怕也是因为看姬深为了牧碧微流连冀阙宫,显然正对新宠上着心,对孙贵嫔那边自然淡了一些,这时候开口,打着担心子嗣的名头,左右这会孙氏胎未坐足,不能侍寝,姬深这等重色之人不免觉得遗憾,对高太后所言之事自然更容易被说服。
姬深这边松了口,孙氏又怎么反驳太后的懿旨?
如此宫中最得上意的人,倒是就剩了何氏,并新宠牧碧微。
阿善见挽袂已经替牧碧微梳好了发髻,便挥手叫她下去,自己过来替牧碧微挑选钗环带上,皱眉道:“虽然大郎君行事卤莽了些,但后日就是命妇觐见,如今何氏已经单独执掌一宫,何家人定然要进宫探望祝贺的,不妨看看何氏听了婚事后怎么打算。”
“我不信她是那等愿意如此轻易化解怨怼之人。”牧碧微看着镜面沉声道。
阿善一边择了一支海棠攒珠簪插上她髻内一边道:“若何氏有意和解,奴婢以为女郎还是以和为上,毕竟女郎年轻,在这宫里头日子还长,多个仇人莫如多个同伴,再者何家好容易送了何容华进宫无非是为了家族前程,而何家好,对大郎君也不无益处。”
牧碧微听她这劝解之语,半晌才悠悠道:“阿善你到底没亲眼见过何氏,不明白她那种人的性子,与我其实是差不多的,我不认为她是肯为了妹妹嫁了大兄就能放下何海之仇的人,因为换作了我也不可能!”
见牧碧微坚持,阿善不觉一叹。
石盛认出将自己叫到这僻静处的人的来头,顿时满面堆笑,作出十分殷勤之态来,杏枝是何氏身边的二等宫女,从她名字依着桃枝来的就晓得在何氏跟前是得脸的,对于石盛这些人来说,宠妃宫里头的人,那是连个粗使都不能认差了的,对杏枝当然不陌生。
杏枝随手递了一个荷包过去,石盛暗中一捏,面上笑意便止也止不住了,他也晓得杏枝不会平白的过来,忙殷勤问:“不知杏娘有什么吩咐?”
“昨儿个祈福殿的大宫女宛英不知怎的跑到了景福宫门口,不仔细一脚踩到了旁边沟渠里去摔得晕了过去,守着宫门的小内侍禀告了到了定兴殿,然容华娘娘正陪着陛下,因此咱们也没敢打扰,使人抬了宛英去更衣休憩……”杏枝笑了一笑,问,“倒是……听说她昨儿先到这里来的?是怎么回事啊?”
高太后把莫作司派到祈福殿里去的消息这会已经是六宫皆知了,石盛自然也晓得,他心里短暂的权衡了一下,虽然一般是宣室殿的内侍,不过石盛不起眼的紧,别说近身服侍姬深的向来只有阮文仪及其义子们,要说伶俐,还有卓衡、王成这些在殿内伺候的,他说是在宣室伺候,也不过是守一守殿门罢了。
若非杏枝来问的消息是他昨儿就在附近的,怕也轮不到他来收今儿这个荷包,心想祈福殿左右高攀不上,再说昨日告诉了那宛英陛下不在宣室殿内,看牧青衣的模样仿佛已被自己得罪了,那位青衣看着柔弱,可在宫人里的评论却不是个好惹的,如今放着景福宫不讨好,难道等着牧青衣回头算帐连个求的地方都没有吗?
这么一想顿时下定了决心,将来龙去脉仔细的告诉了杏枝,他觉得何容华这是要把孙贵嫔昨日派人求救不及的责任推到牧碧微头上了,因此尤其强调了牧碧微听到宛英说了孙贵嫔仿佛不好后的无动于衷。
只是石盛却没想到,杏枝的主人这会想的却是一个大得多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