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也真叫倒霉,老婆住了个把月的院,实在没钱了,幸好病情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只好出院。就这样还是花去了9000多,大部分都是借的。作为项目经理,我去分公司找江德康汇报,说项目上住房紧张,所以把来德安探亲的老杜老婆安排在配电房里;而那天正好突降暴雨,才导致了事故。我这样说,是想帮当事人推掉一点责任,以便能在项目经理部报销医疗费,帮他们减轻一点负担。没想到江德康“火眼金睛”,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哦,是吗?”
“是啊,过几天工地上还有几个职工家属要来,我正为他们的住房问题发愁哩。”我说。
“如果呆得时间不长的话,到附近的旅馆里开个房也是个办法啊。”
或许是因为我心里有鬼,总感觉他的表情有点暧昧。“对了,那个——那个亚花大酒店就在你们工地的附近吧?”我尽力保持镇定,努力控制自己不脸红。奶奶的,他提到亚花大酒店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和林慧在那里开房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这不大可能啊。我不想就这样沉默下去,于是说:“到时候项目部再想想办法吧。江总,杜红军他老婆这次花了不少钱,他们家境本来就十分困难,你看能不能给他们这次的费用——”
“报销,是吗?”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拍案而起,“罗振廷,我提醒你,别把我当傻子啊!你忘了吗,上个月的综合考评你那里被罚了款,主要的一点就是配电房里住人的事,当时分公司还提出让你们尽快整改。公司早就了解过了,项目部不是住房紧,好些工人都是一个人住一间,是不是?你现在倒好,到这里骗我来了。我跟你说,杜红军他老婆的医药费绝对不能报销!我没罚他已经算很照顾了。谁都别想在我这里蒙混到一分钱!”
唉,如今这世上,谁都只想着自己捞钱、自己过得舒适安逸。什么同情、怜悯、道德,什么拔刀相助、慷慨解囊,都只是古典小说中的传奇故事了。江德康有一次在国际大酒店宴请公司总部来的几个部门经理,吃喝嫖赌一条龙,花了公家2.4万。第二天,一行人去普陀山拜佛,又是1万多。我当时就想,这样的贪、嗔、痴,佛祖缘何没有惩罚他们呢?在现在的众多国有企业里,我敢说,不谋私利而专门只为企业精打细算、鞠躬尽瘁的领导,几乎是屈指可数的。为什么长期以来,国有企业效益低下,难望私营企业之项背?就因为其经营者没有企业所有权,钱不是自己的,花出去不心痛。就建筑业而言,费用太多了,房子的建造成本也就提高了,也难怪房价居高不下。
就拿我们这个德安分公司来说吧。经理副经理共有七八个,轿车配了四五辆,并且每辆车都配了司机。单是公车费用,每年不下100万。美其名曰“业务招待费”的吃喝嫖赌开支,仅分公司机关,去年就达到150多万,加上在各项目部列账支出的,则更不知其几何矣,而且年年攀升。一般的,如果经理每月报销2万,副经理和项目经理就敢报1.2或1.3万,而部门经理不报3000或4000就觉得吃了亏。整个企业就像一个长满蛆的苹果,任由成百上千的蛆虫拼命嗜咬着,千疮百孔。就这样子,国有企业的效益怎么会好起来呢?不过说来也怪,每年年底的工作报告上,仍是形势大好,数字十分鼓舞人。我真佩服丁运昌这小子,不知道他为江德康准备的那些报告是怎么写出来的。那些新八股报告确实很精彩,譬如:“简而言之,明年我们的工作思路是‘一三五七’,那就是:做好一篇‘品牌立市’的文章,承接三个支柱性工程,争取五个省市质量奖项,培养七套强有力的项目班子……”我当时想,为什么不培养八套甚至十套强有力的项目班子呢?原来是要搞个等差数列,这样才别致,才吸引同志们的耳膜和眼球。
每每想到这些,萦绕心头——“我要捞钱”的欲望就会更为迫切。虽然说这未免太过急功近利,但我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我不应该吗?在大家共同可耻、卑鄙的环境里,你能高尚多久?你能独撑多久?
最近项目部处理了一批废钢材,回收残值4.3万,我便把这3000的尾数拿出来给了老杜。又发动项目班子内部捐款(那天李民正好来工地撞见了,捐出500元),共募得2000多元,然后又从一个五金店老板那里搞了4000元。就这样,老杜老婆的医药费总算处理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帮老杜,是为了和江德康较劲?还是为了老杜那条“黄鹤楼”香烟?或者纯粹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似乎都有点道理,又似乎都不尽然。
现在的客户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那么好对付。那个五金店老板后来多开了8000元的发票,真够黑的,竟然要和我平起平坐。算了,反正自己本来就屁股不干净,懒得和他计较了。他那人有时还是很懂味的,去年春上的一天,他见我萎靡不振的样子,便拉我到郊县一家小客店,帮我找了一个皮肤白皙、丰满性感的川妹子。总体来看,算是扯平了。长长的呼一口气,还真是舒服。人只有不用背上沉重的感情债才是真的轻松。像我和林慧这种情况,说分手就分手恐怕没那么容易。
至于所剩的那4万块钱废钢材款,当然进了我的囊中喽。项目部我手下的几个小兄弟好糊弄得很,谁不认为那个钱已进了上头有关领导的腰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