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笨!”他冷冷的嘲讽道。
我朝天翻翻白眼,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眼睛掠过他的肩膀,把目光挪向别处,充耳不闻他的刻薄的嘲讽。
对于他这样心理变态又翻脸不认人的人,我只有把他当空气,无语,沉默。
“又给我装哑巴?”他冷冷的声音高了一个分贝,猝然间,跨步上来,一把捉住我的手腕,用他那几乎可以杀人的冷飕飕的眸子盯住我,“你说,你昨夜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她又怎么死的?”
我怎么会来这里的?哼,若不是你那太子老兄杀人灭口,然后抛尸,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抬眼,瞥了他一眼,也冷冷的道:“你真的想知道?”
他看着我冰冷的眼神,忽然间怔了一下。
我冷冷一笑,甩开他的手,道:“奴婢若是告诉二皇子,是太子殿下杀了小红,抛奴婢下山的,二皇子你会作何感想呢?”
云上清风又是一怔,半日,方缓过神来:“你说是太子杀了她,又把你抛下山的?”
“不,是太子杀了我和小红,然后抛尸的。”我纠正他,“可惜啊,阎王爷不收我,又把我给打回来了。”
“他为什么杀你们?”
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昨夜池塘边那靡情的一幕在我脑子里轰隆隆的滚过,我的眼眶倏然红了起来。芳菲含着泪,头发飘在风中的模样盘踞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直扎的我的心生生的疼。
“又哑巴了你?”云上清风声音里有了些许的不耐烦。
我苦涩的笑了笑,心里忽然间翻腾起浓浓的伤,心底一直伪装坚强的防线卡擦一声断裂崩垮掉,他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的问到底?难道要我告诉他芳菲让太子强暴,我看见了然后太子杀人灭口吗?非得要我揭开伤口他才罢休吗?
我抬起红红的眼,看着他:“二皇子,你知道什么叫活着吗?”
他又是微微一怔,我别过眼,看着漫天的幽幽芳草,道:“你知道我们奴才活的有多么的卑微,多么辛苦吗?吃残羹冷炙,穿旧衣破衫,住破屋残垣,被人骂,被人打,被当着牛马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在乎,我们在乎的只是能不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无所谓,辛苦卑微又算得了什么?
就像当年,我带着芳菲从西池迁徙到这儿,不是为了当卧底打探情报,更不是为了攀上高枝儿嫁入皇室一辈子荣华富贵,而是我走投无路,不得不找一个地方落脚,混口饭吃,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与你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又简单的事儿,但是对我们来说,谁又知道有多少泪水多少痛苦和辛酸?
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停的挣扎,挣扎在一个又一个的漩涡里,或死或不可自拔,就像小红,掉进了去了,挣扎不得,然后葬身,我挣扎出来,却要在更大的痛苦里不可自拔,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受伤害却无能无力,只有把自己掩埋在厚厚的痛苦中独自啜泣,谁知道这有多痛苦?
可是你们这些主子,我们活着都这么难这么痛苦了,可你们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非得把我们逼到死胡同,让我们把自己的伤口抖出来,把伤疤揭掉才罢休?难道你们看着别人的的痛苦,会觉得快乐吗?就不会难过吗?”
我说完,长长的出了口气,抬起眼,看向天,眨巴着眼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眼睛越眨越湿,眼泪终是忍不住簌簌落下。
云上清风静默不语。
“活着……”他忽然间幽幽开口,声音里布满了感伤。
我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淡淡的掠过我,眸子深处的冷漠尽褪,凝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忧伤,一如那天在皓月屋子里那般,让人看到忍不住心直战栗。
他转过身,从我肩膀边擦过,跨进石洞,然后听得轰隆一声,石门瞬间闭上。
我侧过脸默默的看着冷冰冰的石门,心头攀爬上一丝怜悯,他一直穿着冷漠的伪装,把忧伤深深又小心翼翼的掩埋藏,他眸子尽头深处分明掩藏着许多的故事。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忧伤,又如此的冷漠?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擦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然后蹲下身,把小红从地上拖起来,怎么着也得把她给埋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却比她幸运的多,至少我还活着。
拖着她走了一段路,找到一个低洼处,我掰断了一根粗树枝,跪在地上,咬着牙,挖坟。
一方小小的浅浅的坑儿立在一方小小的土丘旁。
小红安静的睡着,我抚了抚她的头发,拉拉她的衣角,轻叹道:“小红,一路走好,下辈子托生到二十一世纪去,活着就不会这么艰难痛苦了。”
黄土在我手里像细疏又汹涌的瀑布一般,呼啦啦的扑上小红,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又一个生命在这个世上消逝了,活着,这么艰难。
一座小小的新坟平地起,孤零零的似一个小土包。
放下最后一抔土,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抬起沾满土和点点血的手看了看,又略略的喘了喘气,歇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山脚下走去,我得爬上山去,不然在这儿,迟早是饿死。
山不高,可是却陡峭非常,几乎是九十度垂直下来,我皱眉踟蹰,这么陡,怎么爬上去?万一从半山腰上掉下来,岂不是死翘翘了?可是,若不爬上去,怎么走出这山?罢了,我就赌一把,生死有命不是吗?
我咬咬牙,踩上石头,手攀着高处的岩石,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往上爬,半途中,忽闻见一阵幽幽的兰花气息,我蹙起眉头,不是他的气息吗?讶然的一回过头,忽看见一双大手向我袭来,我惊叫一声,身子一下坠,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幽幽的兰花气息肆意的钻进我的鼻孔,我慌乱的抬起眼,一下子触到了云上清风如水深沉的眸子,我懵了一下,直愣愣的看着他,他的眸子……他的眸子竟然可以如此的如水般沉静温柔。
“看够了吗?”他忽然间开口。
我这才发现,他已经带着我飞了上来,此刻正抱着我站在山顶。我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慌乱的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下来,垂头低声道:“二皇子莫怪,奴婢只是……”
“你叫四月是不是?”他打断我的话。
我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有些惊讶,然后迟疑的点了点头,他怎么有些怪怪的?
“四月……’他低声的念着,然后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着山上山下的翠绿,轻轻一笑,道,“马上又是人间四月天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恍惚,那笑容,干净透明又带些隐隐的忧伤,让人的心一瞬间静了下来,一阵山风吹来,他白衣的一角在风里来回飘荡,墨色发丝飞扬,宛如一幅唯美的画卷。
“二皇子……”我轻唤了一声。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目光温润柔和。
“奴婢想知道这是哪里,怎么才能回去?”我瞅着他怯怯的问。
“回去?”他眉头微蹙,“你若是回去,太子岂能放过你?”
我垂下眼,叹了口气,是啊,太子怎会放过我?我回去不是送死吗?可若是不回去,我又能去哪里?更何况,还有芳菲和春妈妈,就算是要离开,我也要带着她们一起走。
“奴婢……”我抬起眼,话才出口,却见云上清风突然间手捂着胸口,身子颤抖着瑟缩了一下,眉头紧锁,脸色有些泛白。
我吓了一跳,难道又要吐血不成?于是慌忙走上去扶他,可他倏然换了个人似的,一见到我,惶然见到鬼似的,一把推开了我,然后摇着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什么不可能的?难道我突然画皮似的变脸了?我摸摸脸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自己一番,除了脸有些肿,身上有些脏,手上沾满了土和血,一切都正常啊,他怎么突然像见到鬼似的?
“二皇子……你,怎么了?”我小心的问,脚步朝前挪了挪。
“别过来。”他倏然恢复了冷漠,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又道,“这是后山,你朝前走,尽头就是浣溪宫。”
他说完,痛苦的捂着胸口弯腰下去,身子也有了些许的踉踉跄跄。
“二皇子,你……”我的步子又朝前挪了挪。
他慌忙的朝后退了一步,冷冷的打断我的话:“你别过来!你,赶紧给我离开这儿!快走!”
我茫然的看着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我让你离开!你听不明白是不是?!”他突然低声的吼起来,冷嗖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我,眉头纠结在一起,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的吓人。
我让他暴躁的吼叫吓了一跳,这人,到底有几重人格?一会儿冷漠一会儿温润一会儿狮子一样暴躁,太吓人了,我还是赶紧走吧,不然他一怒,杀了我也说不了的。
我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欲走,可又停住了脚,他会不会死啊?我若是走了,岂不是见死不救吗?我迟疑的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他冷冷的对上我的目光,我瑟缩了一下,掉过头,朝前跑去,身后他隐隐的痛苦呻吟声也渐渐的远去。
云上清风,可是你让我走的,死了你可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