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开的方子,以当归、桃仁、益母草、红花等等药材为主,主要功效却是益气补血,治疗小产之后的虚弱症状——
是的,小产之后……
轻叹一声,过去关上房门,回来默默坐下,看着捧着空碗发呆的女子。
过了半晌,花瓦儿终于抬头:“阿姐,你都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君浣溪伸手抚上她的头发,低声道:“你要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好好在这里待着,我会照顾你的。”
“阿姐……”花瓦儿靠过来,嚎啕大哭,“我的孩儿……呜呜……摔下山……流了好多血……没有了……”
“瓦儿,好瓦儿,别难过,都过去了——”君浣溪心中酸涩,只抱着她低低安慰,“你还这样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花瓦儿摇了摇头,攥紧了拳,泪流满面,咬牙叫道:“阿姐,我恨他!我好恨他!他答应了回来带我走,可是为什么要失约?!我在山上草屋里等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直等一直等,他都没有来,他骗我啊,所有说的话,唱的歌,原来都是在骗我……”
“瓦儿……”
“阿爸说得对,汉人男子心眼坏透了,没一个好东西!阿姐,我好后悔啊!我恨他,我真的好恨他!”
“瓦儿,别这样,你听我说——”君浣溪按住她不断挥舞的双手,低喊道,“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混蛋男人,这样伤心难过,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
“阿姐……”花瓦儿闭上眼,伏在她肩上,低低啜泣,“我管不住自己,我恨他,可是我也好想他,我要去找他,找他问个明白,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不是嫌我生得不美,嫌我不懂礼仪,嫌我是个夷家女子,还没成婚就急着把身子给了出去?我知道,他看不起我……”
“不是,瓦儿,你听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子,你值得有更好的男人去爱……”
比如,那个急急追去月诏国的蒙哲。
“更好的男人……”花瓦儿眼神黯淡,花容失色,只轻轻摇头,喃喃道,“不会了,阿姐,我心里已经有了他,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傻瓜,真是个傻瓜!”
君浣溪长长叹气,转念一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人是赶走了,心却也跟着一并远去……
甩一下头,摒弃那些无谓的思绪,犹豫一下,试探低问:“瓦儿,那个欺负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花瓦儿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神采迷离,“他说他的名字太复杂,也不好记,我便叫他卡伊,卡伊在我们古老的东夷话里,是仙人的意思……”
君浣溪没有插话,只听她继续说道:“我把东夷秘笈给了你那童儿之后,还是不放心,有一天趁着阿爸不备,偷偷溜下山去,不想在林子里听到有生人闯入的声响,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子,被一条五花咬了,已经昏过去了。”
“我本来担心阿姐的蛊毒,不想管闲事的,但是那人清醒了一下,忽然抱住我的腿,叫着救命,我心一软,就把他带到我自己搭的草屋去了,给他解了蛇毒,还给他做饭洗衣……”
“阿姐,你不知道,他说话声音真是好听,温温柔柔的,和蒙哲他们都不一样,在草屋里,他给我唱歌,吹笛子,还跟我讲好多故事,全是他到处游玩亲身经历的故事,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什么荒漠啊,什么大海啊,什么冰山啊,我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听入迷了,一天不去草屋就魂不守舍,然后等他伤好的时候,那天晚上,他跟我讲天上的牛郎织女,把我都听哭了,他抱着我,给我擦眼泪,我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就把身子给了他……”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一直抱着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家里人正在到处找他,要逼着他回去,可是他不愿意,一直在躲,他说让我在草屋等他,他下山去跟那些人说清楚,然后就回来找我,带我去那些美丽的地方,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那么相信他,一点都没怀疑过他说的话,我们开开心心过了几天,然后我就送他下山去了。之后我一直在草屋等他,等他回来带我走,可是,他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了,我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草屋里的东西吃光了,水也没有了,我好累好饿,身上又难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都以为我要死了,直到阿爸派人来把我抓回去,族里巫医给我检查,说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阿爸大发雷霆,说我上了汉人男子的当,对我又打又骂,我伤心极了,使劲往外跑,蒙哲过来拦我没拦住,我没看清路,就从山上摔下去了……我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花瓦儿说到这里,又是痛哭失声:“我的孩子啊,阿姐,我虽然那么伤心,但是从来没想过不要他,我一心一意要把他生下来的呀,可是,他没有了,没有了!”
“瓦儿,我可怜的瓦儿……”君浣溪亦是怔怔落泪,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别想了,都过去了,阿姐已经禀明老师,认你做妹子,好好照顾你,阿姐发誓,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阿姐,我等那么久,一路打听,可是他就像是在世间消失了一般。我好恨啊,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说得好好的,结果却不要我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他一开始就在骗我吗?阿姐,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瓦儿,我不知道,男人的心思,我也弄不懂,但是你要记住——”君浣溪抱着她,停顿一下,轻轻道:“他离开你,放弃你,那是他的不对,我们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不要去想他了,开开心心过日子,将来有朝一日若是能够再见,便以最美丽夺目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后悔死!”
“让他后悔……后悔……”
见她低头不语,君浣溪沉吟一阵,转移话题道:“对了,瓦儿,我之前见过蒙哲,他以为你去月诏国,于是也跟着追去了……”
花瓦儿点了点头,总算是露出一点笑容:“哈哈,那是个障眼法,我不想让族里的人找到,就故意在月诏边界出现,引人注意,其实一路向宛都而来,因为他无意中说过,他是京师人氏……”
京师人氏?会唱歌,会吹笛?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
君浣溪蹙起眉头,脑中似乎有一道光线闪过,迷迷茫茫,一时也没抓住。
正在沉思之际,花瓦儿却是忽然一句:“阿姐,那三个人,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君浣溪怔了一下,没回过神来:“什么?”
花瓦儿抹去眼泪,低笑道:“其实我翻墙进来已经好半天了,一直躲在窗外,散了点熏香,你们都没有注意到我,你和那几人的事情,我都看到,也听到了!阿姐,他们三人对你都那么在意,我在山寨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到底是喜欢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啊?”
“我……”君浣溪低头苦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喜欢的人,他只是关心我,却并不喜欢我。”
花瓦儿睁大了眼,叫道:“怎么可能?阿姐那么美,那么聪明,那么有本事,这世间男子哪个能不对阿姐动心?!那个人,他不喜欢你,那会喜欢谁?”
君浣溪抚着颈项的纱布,轻轻道:“不知道,也许是另有其人,也许……”
也许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那一身心事与责任。
心事重重,责任深沉。
楚略,如谜一般的男子,从今往后,他的所思所想,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
花瓦儿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不是还有两个吗?阿姐难道一点不喜欢他们?”
还有两个?沈奕安和卫临风?
应该也有心动过吧,毕竟都是那样俊美出众的男子,美色当前,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但是,此时此刻,光想想便是头痛,她实在不愿再提这些纠结难缠的情事,顺其自然,该怎样就怎样吧。
想到这里,微微蹙眉,违心道:“我现在只把他们几人当作朋友,并无别的想法……”
花瓦儿轻叹:“只是朋友?但是我看他们可不是这样认为呢。”
君浣溪抚一下额,无奈叹道:“那是他们的事情,跟我无关,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真的,只是他们的事情,而与自己无关吗?
在府中好好休息了几天,颈上的伤已经结疤脱落,仅是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正好就在那假喉结与颈上皮肤的结合处,看起来倒是活灵活现,更像是真的了。
君浣溪对着铜镜,看得满意,索性连后面的药也不上了,自得笑了几声,继而又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