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一点情感萌芽,没看外间那两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呵护吗,既然有人如获珍宝,她又何必在意那一时的弃若敝屣!
唇瓣咬得死紧,半晌,方才哑声开口:“没关系。”
“上山采药草的时候,有两名弟兄不慎摔下山崖,卡在树杈上,我差一点没拉住他们,一来二往,肩伤就裂了,内息也是大损,给你疗伤,我并无把握……”他的声音,在前方幽幽响起,“再说,我看得出来,临风对你也是……我了解他,他会好好对你的。”
这个男人,前一句话可以让人怨气顿消心底柔软,后一句却让人只想抡起拳头一拳挥过去,在那黯淡无光的俊脸上再添一道痕迹!
“楚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去插手我的事情,去安排我的人生?!”生生将眼底的水汽屏住,低叫,“我告诉你,我的事,不要你管!”
楚略回转身来,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抖。
“浣溪,我不是……”
“住口!”君浣溪厉声喝道,甩开他的手,硬吞回喉间涌出的那一丝哽咽,“做了便是做了,即成事实,便不要后悔!”
“我……”楚略张了张嘴,在明亮的灯光下颜白如雪,终于垂下头去,握拳不语。
看得出,他想要说什么,也许,对她而言,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改变两人的命运轨迹。
她等着,一直在等着,等了半晌,静立片刻,终于悲哀地发现,他始终保持着嘴唇紧抿的神态,并不愿意多说半个字。
好吧,就这样吧,不曾开始,彻底结束。
君浣溪深深吸一口气,伸手过去,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人的意志力真是一项很奇怪的东西,明明这一刻心思已经是虚弱乏力,却可以保持冷静自如的工作状态,还能镇定提出疑问:“不对,时隔两月,这肩部裂伤应该慢慢在恢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有,上回你背上没有这处刀痕……”
“上月我来宛都进宫见陛下,不想遇到不明身份人士行刺,当即动上了手,之后,又碰上几回暗袭,宫禁掖门司马不幸身死,我怕再起****,只好暂时留在宫中,保护陛下安全。”
君浣溪敛容点头,肃然问道:“知道是谁人指使的吗?”
楚略轻轻摇头:“全是死士,无一活口,身上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事。”
君浣溪嗯了一声,上药完毕,帮他拉上衣襟,眉头微蹙,疑惑道:“你受伤不轻,为何不去太医署好好包扎诊治,却是任其自生自灭?”
据她所知,太医署如季回春、黄岩等人,对于搏斗外伤都是很在行的,比自己也差不到太多去,若是他去求诊,时至今日,也早该好了七七八八了,哪能像现在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
楚略看她一眼,低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君浣溪瞪他一眼,暗骂迂腐,那句话怎么说的,死爱面子,活受罪!
不再理他,过去慢慢收拾纱布药膏,装回药箱,忽见眼前黑影笼罩,却是他理好衣袍,挺直站在面前,轻声道:“我该回宫了。”
“你不等他们了么?”侧头看一下窗外,那后院的方向悄寂无声,也不知两人谈得怎样,还在与否。
楚略随她看去,只是摇头:“我等不了,早朝时辰就快到了……”
这个男人的心里,只有职责,没有其他。
淡淡一声,即是低头下去:“好,你去吧。”
“你……注意身体,多保重。”楚略走出两步,忽又回头,环视下四周,苦笑,“以后,我还能来看你吗?”
他,还想再来看自己?
也是,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感情不能勉强,但是做朋友总是不成问题吧。
君浣溪挑一下眉,心中一口气立时松了下来,哈哈笑道:“不必多问,想来就来,只要老师不拿扫把撵你,我是没问题的。”
楚略点头,抚一下脸上已然浅淡的红痕,勾了勾唇角,大步而去。
行至府门处,正要推门,忽觉身后一阵风起,有人急急追来。
心底一颤,一个旋身过去,对上那一双莹光流转的水眸,脱口道:“浣溪……”
“拿着!”冰冷光润的硬物塞进掌心,那一道纤秀身影并不停留,朝着来路飘然而去,空留一缕淡淡药香,萦绕鼻间,久久不散。
手掌摊开,那只被两个少年推崇备至的药瓶静静躺于其间。
浣溪,如此美好的女子……
大掌握紧,胸口一热,朝那温暖的光亮处凝望一阵,终是毅然转身,推门而去。
君浣溪立在廊前,等到外间全无声响,这才慢慢过去关了大门,踱回房中,静坐榻上,只觉得千头万绪,阵阵迷茫,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脑中隐隐有影像掠过,火红大鸟,青色巨龙,雪色猛虎,漆黑龟蛇,追逐缠绕,乱作一团……
不知不觉,天色便是蒙蒙亮了。
默默梳洗完毕,刚推门出去,老人已经是立在门外,面色凝重。
一边将老人让进屋来,一边含笑问道:“老师,昨晚睡得可好?”
君正彦没有回答,朝她瞥了一眼,忽然发问:“阿溪,我有事问你,你必须说实话……”
君浣溪心头一跳,低声道:“这是自然,老师请说。”
“我问你,当年送你披风之人,可是昨晚这三名男子之一?究竟,是哪一位?”
披风,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
“老师,都过那么久,你怎么想起这个事情来了?”君浣溪甩一下头,涩然一笑,急着把话题岔开,“对了,我在屋里就闻着粥香,厨房张嫂是不是熬了鸡粥……”
“阿溪,你老实回答我——”君正彦盯着她,眼里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沉声道,“那个人,是不是……楚略?”
“老师,我……”
君正彦见得她心虚苦笑的模样,心中已经了然,叹气道:“走吧,时辰已经晚了,你该去太医署了,我昨日向许医令告假,要去城北拜访一位老友,这会就不跟你同路了。”
“是,老师,我去了。”
走出几步,又听得背后一声唤:“散值之后早些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老师。”
有话说,不用想,也是跟昨晚那三名客人有关……
坐在马车上,抱着上车前杨乐寒塞在自己的温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粥,捏把调羹,在壶中随意搅动着,却是食之无味。
到了太医署,进得门去,还在反思先前在家中老师与自己的对话,迎面走来一人,冲她大笑:“浣溪,好消息,陛下准了!”
君浣溪微微一愕,看清来人一身朱色官服,正是太医令许逸,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呈折请求设立女医士的事情,一念急转,便是反应过来,惊喜道:“真的?陛下真的同意了?”
太好了,自己正愁两个少年年纪渐渐大了,在这皇宫之中行走送药,多有不便,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如今天子已经首肯,则可以正大光明招募适龄少女取而代之,先安排在太医署做侍药宫婢,给出一个试用期,表现合格之后就升级为女医士,品级在医效祗侯之下,最大的诱惑就是,可以脱离奴籍,这可是好多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
“浣溪,陛下说了,怕宫中现有的宫娥婢女年岁大了,心思定不下来,正好常青宫和永乐宫新进了一批女子,大致有二百来人,让你在那里选去——”许逸看向那一脸欢欣的俊秀男子,哈哈一笑,“记住,只是选女医士,你可别动了其他心思!”
“许大人!”君浣溪冲他瞪了一眼,低叫道,“说什么不好,却拿这事来取笑我……”
“我可不是取笑,我是说真的。”许逸笑了笑,忽然问道,“浣溪,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曾想过婚配之事?”
君浣溪睁大了眼:“婚——配?”
“是啊,我倒是知道有几位大人的千金条件不坏,要不我去给你老师说说,找个机会去见见……”
哦,是了,这个架空朝代虽然落后,在婚姻方面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却也保持着一个纯朴的民风,允许男女婚前见面,即是后世所谓的相亲。
这男女大防只在贵族上层看得颇重,实际上到了民间倒也宽松,并不太过拘守,在家中长辈的陪同下,双方见见面,说说话,确定一下心意,却也稀松平常,不足为怪。
由此联想到昨日家中的晚宴,不禁哑然失笑,心里也有些明白过来,老师原来一直没放弃为自己择婿议婚之事,唉,这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老师啊……
“浣溪,浣溪……你自己觉得如何?就这样定了?”
许逸一声唤,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抿嘴笑道:“这个嘛,我没有意见,就让老师来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