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穿太监服饰的男子进得正堂,正往里探看,君浣溪心中一动,大步走过去:“这位阿监,我是君浣溪,这可是在唤我么?”
那太监连连点头:“是建章宫,子元小公主贪凉多吃了冰镇酸梅汤……”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抓起药箱,跟着他急急出门而去。
刚到门边,就被人拦住:“等下!”
君正彦一边唤住她,一边朝向太医令许逸道:“许大人,今日我家中有贵客,都等着阿溪回去,要不此次就让季大夫去吧?”
季回春立时站起道:“我今日正好轮值,就让我去吧。”
“也好——”许逸正待开口,那太监却是双目一瞪,急道,“不行,不行,许美人是指名让君大夫去,子元公主上回的病症也是君大夫治好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容得你们在那里自作主张换人?不能换,不能换!”
君正彦绷紧了面色没有说话,君浣溪见状心中直呼天助我也,面上却是不便表露,只拉过黄芩与白芷,低声道:“你们先陪老师回去,帮着老师好好招呼客人,知道吗?”
两个少年齐齐点头:“好的,先生,你可要早点回来!”
早点?哈哈,好不容易有了开溜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利用,不会浪费。
天赐良机,再不借此机会躲开那场尴尬至极的见面会,她就是个傻子!
随太监一路来到建章宫,那子元小公主只是个小儿肠胃问题,号脉诊断,开了方子,守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一切无妨,这才向那许美人告退。
回了太医署,与值守大夫闲聊几句,又磨蹭了半天,慢条斯理走出门去,这几日天气晴朗,到了夜里也是星空璀璨,出来宫门又遇上几名换防回家的侍卫,平日进出宫看着眼熟,却正好同路而行。
一路说说笑笑,走着走着,腹中饥饿起来,看到前方一家酒肆,看了看天色,心头一个念头闪过,伸手入怀,还真摸出几个银钱来,这还是前几日发放俸禄之时,署中王郎中朝自己借的,今日刚好归还,不想正好派上用场——
“走,我请你们喝酒去!”回身朝向众人,又补充一句,“单身汉最好,怕晚回家被婆娘追打的,就免进了!”
一群汉子顿时眉开眼笑,纷纷叫道:“君大夫请客,那是平日里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婆娘?哈哈,不是她打我,而是我打她!”
“说什么呢,李二,谁不知道小心被你家那口子听到了,半夜一脚把你踹下床去!”
“哈哈,就是,弟妹那性子,有你受的!最好是不给你开门,不让你上榻,憋死你!”
平日习惯了宫中礼仪律法,此时听着这些直率话语,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君浣溪哈哈大笑,带着一群人径直进去,让店家拼了桌子,要了熟牛肉、汤饼等等吃食,又要了几壶水酒,让他们开怀畅饮,自己则是坐在一旁,一边就着汤饼吃着牛肉,一边听着他们猜拳行令,闹些荤腥段子,说些市集趣事,气氛倒是自在轻松。
“君大夫,光是我们喝怎么能行?你也来喝两杯吧?”
君浣溪含笑摇头:“不必了,我明日还要看诊制药,不敢耽误,你们喝开心就好,不用理我。”
众人也不再劝,自顾自喝着,君浣溪又坐了一会,眼见时辰愈加晚了,怕府中众人已然熟睡,回去唤门不易,给店家留够了酒钱,起身告辞。
“君大夫别急,我与你同路,送你回去——”那先前自吹的李二捏个酒壶过来,打了个酒嗝,说话有些含糊不清,“那个楚,楚统领说了,太医署大夫们值夜班辛苦,一早出宫能护送就尽量护送……”
“得了吧,就你那醉样,还护送君大夫呢,到最后不知是谁送谁,哈哈!”后面上来一名牛高马大的姓周汉子,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凑到君浣溪面前,笑道,“君大夫,还是我送你一程吧!”
那李二站立不稳,跌跌撞撞朝后倒去,君浣溪见状忙去扶他,一拉一扯间,身上被泼了半壶酒水,不由微微蹙眉,朝那汉子唤道:“好了,有劳周大哥送我一程。”
胸襟微凉,酒气冲天,也不敢停留,一路疾走,远远瞥见府中的灯光,有些兴奋,这个乐寒真是不错,这样晚了,还在为自己留门。
“多谢周大哥,改日我们再聚!”
在门口行礼送别之后,方才大步踏进门去,轻声唤道:“乐寒,乐寒,你还在吗……”
怎么回事?都快半夜了,这正厅却是灯火通明,难道是众人都在等候自己?
呃,自己少有值夜班,竟累得一家人如此兴师动众,彻夜不眠,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
“芩儿,芷儿,是不是你们——”
一步踏进门槛,嘴巴张开,便是再也合不拢了,指着那一干人等,嚅嗫半天,方才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怎么还在……”
老天,那屋中坐满了人,为首之人正是老师君正彦,黄芩白芷分列两旁,杨乐寒和梁旬也在,下方还坐着三名男子,此时听得声响,目光齐刷刷望过来,除了那应邀而来的三人,又会是谁?!
“浣溪,你终于回来了!”离她最近的白衣男子首先立起,欢欣一笑,神采飞扬,此时眼中再无他人,径直朝她走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青衫男子也是瞬间站直,几乎同时奔了过来,行至近处,吸了吸鼻子,却是低吼:“好重的酒气,你在外面喝酒了是不是?!”
该死的大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
退后一步,连连摆手:“我没有喝酒,我只是陪他们坐了一会,我……”
“阿溪,过来!”
这声音,沉稳之中带着从未有过的丝丝愠怒,一望过去,竟是须发都在轻颤,君浣溪吓了一跳,赶紧奔去行礼:“老师,如此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你都没回来,我怎么睡得安稳?!”君正彦眼睛一瞪,喝道,“明明知道家里有客人,你做完了事情不早早回来,还在外面与人喝酒寻欢,也不想想,你一个……半夜不归,四处游荡,若是传出去,谁还敢……小小年纪,尽不学好,越来越不像话,哼哼,我怎么教出这样的弟子!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眼看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有些话想骂又不敢当着众人骂出口,君浣溪又是畏惧又是好笑,一时间憋受不住,神情古怪,被君正彦看在眼里,更是火冒三丈:“芩儿,去拿家法来,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们这个不听话的先生!”
黄芩自然不动,只叫道:“先生快道歉,快道歉啊!”
杨乐寒与梁旬也是异口同声道:“老先生,有客人在呢,别动气啊!”
这个老师啊,越老脾气越像个孩子,尤其人多的时候,更是得理不饶人。
君浣溪走近过去,扯着老人的衣袖,苦笑道:“老师,我错了……”
当着这三人的面低头认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好生委屈,其实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就是不想那么早回来而已……
君正彦见她如此,本来已经有些消气,不想等她一凑近,酒气迎面扑来,心头一愣,继而想到这深更半夜喝酒不归的行径,火气立时冒出来,随手抓过门边的一样物事,依稀见得是一根竹条扫把,没头没脑抽了过去。
君浣溪不防他真打,伸手去挡,手背吃痛,这才反应过来,抱头跳开,左躲右闪,口中叫着:“老师,你慢点,别闪着腰,扭了腿!”
“浣溪……”那三人见老师训斥弟子,本来也不便插话,只在一旁站立不言,此时见得老人动怒打人,立时飞奔过来相护,奔在最前面的,依然是那一直默然不语的墨袍男子。
偏偏这个时候,君浣溪回头瞥见,急声大叫:“你们走开,谁都不准过来!”
君正彦也是吼道:“谁敢来帮他,我一并打!”
话声落下,那几人却是没有迟疑,以身相迎。
只听得劈里啪啦几下,本该落在她身上肩上的竹条,被几人尽数分担了去。
“小子,听着,再有下次,定不饶你!”君正彦扔下手中已经折断的竹条,狠狠瞪了君浣溪一眼,转身就走,其余几人见得老人面色不好,连声唤着,急急跟了出去,屋中就剩下四人,红裳青衫,白衣墨袍,均是立在当场,微微喘气。
“浣溪,你没事吧?”
“我还好,你们……”轻轻抚着微微发红的手背,定睛看去,手指慢慢抬起,指着几人,立时大笑,“我的天啊,哈哈哈……”
这个老师最近几年身子倒是康健硬朗,打起人来力气颇大,一点不含糊,自己挨这一下都还不算什么,但见那三人颈上面颊几道红痕,清晰可见,微微肿起,眼看俊颜不保。
哈哈,这实在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见面,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