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之中,面对面坐了四人,均为男子装扮。
其中一人掀开车帘朝外一望,回头笑道:“先生怎么不说话,可是饿了么,如今已经到了宛都境内,过不多时就进城门了,中午我们大吃一顿可好?”
此话说得一旁的少年眼睛亮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随即又是神情郁郁道:“我们倒是可以大吃,我家老先生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可有饭吃,有床睡……”
“芩儿放心,我一定会救出老师和芷儿,不会让他们受苦的,最多等到石榴花红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返回封邑了!”那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嗓音低沉,却是带着瞬间安抚人心的魅力,一语过后,少年便是眉目舒展,振奋精神道,“先生出马,自然没问题!”
这车上几人,正是从封邑前往宛都搭救恩师的君浣溪一行。
君浣溪微微点头,转向车上另一名默然不语的青年男子,歉意道:“梁大哥,真是抱歉,我这档子事情,还害得你跟着我们一路颠簸,连那仁恒医馆的差事都不要了……”
“先生说这话,可真是生分了。”梁旬淡淡一笑,又道,“承蒙先生不弃,以后我就一心跟着先生了,固守封邑也好,走南闯北也好,都跟着先生,赶也赶不走了。”
先前说话的杨乐寒也是接口笑道:“梁大夫,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东家,你今后有福气啦!”
马车进了城门不远,便是停下,由杨乐寒下车问路,其余人等留在车上等候。
君浣溪正掀帘四处张望,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与锣鼓声,于是携了黄芩下得车,站在路边不动,只见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其中几名壮汉还抬着一具乌木棺材,白幔飘飞,纸钱遍洒。
黄芩在身边低低念叨:“看这架势,怕是户富贵人家……”
君浣溪没有说话,只朝那出殡队伍望过去,正看得有丝出神,身前几人掩鼻疾走,皆是嚷道:“听说这孟府少夫人是难产死的,真是晦气!快走,快走,莫被冲撞着了!”
“先生,上车去吧……”问路的杨乐寒走了回来,看一眼路上行将过来的队伍,蹙眉道,“要不去那边店里避一下也好,据说这女子是凌晨时分死的,孩子在身上还没下来,我们这才来京城,就被孩子撞着,总是不好!”
君浣溪一阵默然,心里明白,依照此时的风俗,难产死亡的女子是不吉利的,特别是防着没有出世的小孩来向世人讨要孽债,最好就是早早下葬,入土为安。
梁旬也是走了过来,听着那震天的哭喊声,恻然道:“真是可怜。”
“是啊。”君浣溪叹一口气,跟他站到一起,朝杨乐寒摆手道,“没有关系,我与梁大哥都是大夫,也不太相信这个,那边店铺里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生育就是一道生死关口,遇上胎位不正等等症状,往往便是一尸两命,自己在封邑,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有心救助,无力回天,这样的心境却是最难过的。
那队伍缓缓行近,转眼到得眼前,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素衫男子,扑到棺木上,重重捶打,抚棺痛哭:“若兰,若兰,你怎么舍得弃我而去!你回来啊,回来啊!”
“玉堂兄,弟妹已经去了,你冷静些!”另一名锦服男子过来,将他硬生生拉开,叫道,“死者已逝,节哀顺变吧!”
“不,我不!若兰,若兰啊,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啊!”那男子不依不饶,死死抱着棺木,不肯离开,出殡队伍停在了大路上,一时哭声,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君浣溪不忍再看,正欲转身上车,眼睛却是生生定住了,自己竟然看到了一样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乌木棺材的下面,隐隐有东西滴落下来!
血!
推开身旁之人,走近过去,睁大了眼。
是血,颜色鲜红的血!
学医多年,一眼就能判定,这血,是新鲜的,也就是说,这即将入土的女子,还在流血,而凌晨之时已经难产而死的人,又怎么会流出新鲜的血液?!
一个念头袭来,震得她站立不稳,死人是不会流血的,那么棺中的女子,其实并没有真正死亡!
“先生,你怎么了?”梁旬看出她的异状,着急问道,“先生是不舒服吗?要不回车上坐坐?”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喃道:“我没事,但是……”
但是这女子有事,不管真死假死,那都是刻不容缓,一点都不能再耽误。
来不及细想,径直朝那出殡队伍奔去,张开双臂,口中高喊:“停下来,立时开棺!”
出殡队伍被拦了下来,一时四周呼声不断,骚动难安,尤其是抬着棺木的那一截人马,几乎是怒吼起来:“这小子哪里来的,是不是疯了!敢来我孟府门前闹事,吃了豹子胆不是!”
孟府老爷孟仲卿,正是天宇王朝的丞相大人,整个宛都城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这文弱小子,竟然敢拦住去路,要求开棺,真是反了天了!
“兀那小子,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是啊,打他,打他!”
君浣溪站在路中央,面对那摩拳擦掌狂怒而至的人群,丝毫不惧,昂然道:“棺中之人,可能还活着,这一尸两命,开棺与否,你们看着办吧。”
此时梁旬几人都已经冲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那边人群之中有人唤了一声,忽然安静下来,先前说话的锦服男子大步走出,负手而立,冷声道:“这位公子,你凭什么说棺中之人未死?”
君浣溪尚未开口,黄芩已是抢前一步,沉声开口:“就凭我家先生的名号……”在众人一片惊疑不屑声中,缓缓道出,“南医公子,君浣溪。”
闻听此言,人群中惊呼不断,窃窃语道:“真是南医公子么?怎的如此年轻?”
“是啊,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似乎不太像……”
“莫不是冒名顶替之人,前来滋事?”
君浣溪听得好笑,自己女扮男装,身形自然纤细,个头只是个中等,面相也略显细致了一些,被错认年龄,实不足为怪。
面对那气势汹汹犹疑不定的人群,踏上一步,并不理会此时的民俗,只坚持道:“棺中之人可能还没死,赶快开棺救人!”
锦服男子目光一凛,似有异色:“你,真是南医公子君浣溪?”
这些人,真是迂腐,久久纠缠于一个名号,却忘了那更为重要的事情,君浣溪为之气急,冷笑道:“你觉得呢?”
锦服男子尚未作声,旁边的素衫男子已经扑了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吓人,满面泪痕,口中狂乱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若兰没死,是不是?是不是?”
君浣溪忍住痛楚,镇定道:“现在是,不过等下就难说了……”
那孟公子哈哈长笑几声,手舞足蹈,欣喜若狂,转身奔向已经停下的棺木,不住摩挲,呜呜直哭。
当下大堆人围拢上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嘲笑的,有迷惑的,有半信半疑心思不定的,也有大摇其头全然不信者,各种各样的情绪,接踵而来,君浣溪也不管其他,目光在众人面上轻扫过去,清冷如雪,沉稳出声:“人命关天,不容耽误,我君浣溪在此承诺,如有不敬,全力担当!”
话声并不大,却是足以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也无人再予取笑反驳,周围静默下来,所有的眼光,都朝向那方才问话的锦服男子。
衣着贵气,面相温润,却是处处流露出不俗气质,这人,怕是有些来头……
锦服男子直视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深思,终是伸臂一挥,示意开棺。
身后几名随从见状,疏散人群,上前齐齐动手打开棺木,君浣溪回头过去,叫道:“芩儿,去马车取我的药箱来!”
黄芩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去,这边人群已经围合上来,有人诧异叫道:“快看,少夫人脸色都没有变呢!”
“若兰!”孟公子朝向君浣溪立时拜了下去,急声道,“神医,请救救我夫人和孩子!求你,救救她们!”
这孟府公子,倒是个情深意重的好夫君,君浣溪看得微微点头,一把扶起道:“你莫急,我自当尽力而为。”
说罢,上前两步,仔细翻了眼皮,摸了脉搏,不觉眉头蹙起,思想一阵,又伸手探向女子胸襟。
“你这小子,做什么!”见得她如此行为,人群中有人大叫出声。
君浣溪并不停手,只沉声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在救命。”
果然,那女子心跳虽然停了,但是心口尚有一缕似有似无的热气,应该只是假死过去,并未真正死亡。
做个手势,立在一边的黄芩即是将针盒递了过来,打开等候,君浣溪从中取了一根银针,找准女子头顶的百会穴,镇定心神,一针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