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骑着黑马翩然而来的,一定是王子吗?
遥望过去,那人一袭白衣,座下是一匹墨黑骏马,在那一片晨光之中,神采飞扬,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一般。
是他,竟然是他……
“怎么是你?”马车停下,君浣溪与黄芩待得那人驰近,几乎同时发问,不同的是,前者语气略显惊诧不安,而后者,简直就是出离愤怒。
这个芩儿,反应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浣溪!”来人径直行到马车前,一扯缰绳,停住来势,“我来送你一程——”
“这样啊……”君浣溪轻喃一声,直觉便是推辞,“这道路平坦,风和日丽的,就不必了吧……”
沈奕安拍一下马儿头颈,挑眉道,“看在我偷偷骑了踏雪出来,等会还要回去面对临风勃然大怒嘴脸的份上,你就不要拒绝了吧?”
黄芩瞪他一眼,低叫:“哼,假惺惺的,我家先生才不用你来送呢,自然有人……”
“好了,芩儿,你先进去。”君浣溪将那不甚情愿的少年推进车厢,再转过来面朝着他,轻笑道,“方才在府门口不是已经送过了吗,还跟出来做什么,快些回去吧,别让初雪小姐担心……”
“没有什么事情,比送你更来得重要——”沈奕安斜斜看她,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复到以往那一副花痴加无赖的形象,“浣溪,你可是……在吃初雪的醋?”
正是因为忽然想通了这一点,自己才喜上眉梢,拍马前来,追随而至,这一刻,并无旁人,也无琐事,确是彻底表明心迹的最佳时机。
君浣溪摇一下头道:“奕安,你别乱想了,我不是……”想起楚略那一掌,心中微动,仅凭武力,又怎么能够消除人心的怀疑呢?
这个问题,还须从长计议……
“我没乱想,我只是认真想了一遍,把事情都想清楚了……”沈奕安看一下那绷紧的面容,轻松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让我上车跟你说说话,好不好?”
“不好。”君浣溪再无二话,直接扯下车帘,将他拒之门外,“老郑,走吧。”
“是,先生。”老郑答应一声,抡动长鞭,马车又是继续前行。
“浣溪……”车外之人无奈轻唤,策马跟上,“别跟我闹性子了,快些让我上车吧。”
又要开始那套死缠烂打的把戏了吗,这一回,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撤回目光,转过头来,看见黄芩悻悻然坐着,不觉失笑:“芩儿,你又在呕哪门子气?”
黄芩扁了扁嘴,低声道:“没什么,是我猜错了,我以为来的是别人……”
别人?
君浣溪呆了一下,勉强笑道:“哪里还会有什么别人……”
楚略有伤在身,卫临风大事临近,都是无暇分身,就连此时车外随行那人,等下也是要返回的,一别之后,终将是两地相悬。
想到此处,心中瞬间清明,分别在即,自己又何必争这一口气?
楚略说得对,自己与他们应该是好朋友,好兄弟,而不该是其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即是叹息一声,掀开车帘朝他招手:“罢了,你上来吧。”
沈奕安听得大喜过望,双足一蹬,从马背上飞身跃起,一个翻腾便是跳上车架,掀帘进入,直接将黄芩推去对面,自己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浣溪,你不生我气了?”
君浣溪打个哈哈:“怪了,无缘无故,我生你什么气?”
“我对初雪,其实是……”
“好了,奕安!”君浣溪听得不耐,立时打断,“你不必解释了,我都明白,好好陪我走一程吧。”
“好,我不说了,都听你的——”沈奕安见她一脸坚持,只好停下,点头答应。
君浣溪板起脸,继续道:“还有,到了下一处镇子,你就回去。”
“下一处镇子?”沈奕安看她一眼,苦涩而笑,“来的时候,你一路急着赶我下车,现在回去亦是如此,你呀,心一直都是那么硬……”
赶他下车?呵呵,好似真是如此!
君浣溪想起前事,扑哧一声笑出来,唇边梨涡浅现,边笑边道:“谁叫你一路装疯卖傻,意图戏弄于我,我要事在身,实在不想带个大麻烦在身边,要不是看你可怜,早就踢你下去了。”
那清新明媚的笑容,直把沈奕安看得呆住,半晌方才回神,感叹道:“浣溪,好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是么?”君浣溪敛了笑容,面色回复沉静,心中却是暗自叹息,来时无忧,去时则是平添许多烦恼,一段离愁,哪里还笑得出来?
沉默一阵,也不知再说什么,有些明知是禁忌的话,也不好再予问询,只听得外间车轮滚滚,马蹄阵阵,车厢之中却是一片静寂。
又过一会,沈奕安忽然开口:“对了,有了那东夷秘笈,噬心虫的蛊毒,真的能够全部解除么?你可有十足把握?”
“是。”其实并无十足把握,那药草长在巍峨高山,采齐之后,尚需要内力高强之人相助,体内毒虫方能全然逼出,这一声回答,只是自己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之言。
“那就好。”沈奕安知晓她的医术,长长舒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回了封邑,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继续开她的医馆,赚她的钱了,该怎样就怎样,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于是笑答:“我向来思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未来的事情,也懒得费神去想。”
沈奕安点了点头,又问:“那,有没有想过离开封邑,去往别处?”
君浣溪听得一怔,愕然看他,“离开?封邑有我的医馆家人,为何要离开?这倒是不曾想过,你问这做什么?”
沈奕安喜色暗藏,随即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两人随意闲聊,一问一答,那身边的黄芩却是抱着个药箱,闷不做声,只偶尔掀帘看一下后面一路跟随的墨色宝马,似在暗自懊恼什么。
又行一阵,老郑放慢车速,回身来报,说是翻过前方山头,便是出了随州,到得下一座郡县了。
君浣溪听得点头,转向身旁之人:“奕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这就回去吧。”
沈奕安闻言大急,按住她的手道:“浣溪,时辰还早,让我再陪你坐一会。”
君浣溪看了那边已经双眼冒火的黄芩一眼,轻轻抽出手来,淡然笑道,“天晚了,尚有佳人等候,你别误了身上责任……”
“我……”沈奕安气息一促,低叹道:“不甘心……不知足……”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
“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难得,你还想怎样?回去吧,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见。”
骑马而来的,并不一定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个王子……
“浣溪,我……”沈奕安久久凝望,看到那眼眸之中的坚持,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收了回去,终究不再说出,只低沉答应,“好,我走,但是你一定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君浣溪心头一颤,只低低应道:“好,我答应你。”
沈奕安再看她一眼,起身便走,到得车门帘处,忽然回眸笑道:“好人,下回相见,可否让我再搭个便车?”
语毕,并不等她回答,那白色人影便如一只大鸟,瞬间飞离车厢,空中一起一落,重新坐回那墨色宝马之上,只一双秀丽眼眸直直望过来,一眨不眨,凝然成痴。
君浣溪一怔之下,方才反应过来,这一句,却是当初他佯装文弱,拦路搭车的搭讪之辞,一时间,心中酸涩而又绵软,衣袖微微抬起,几乎就要开口将他唤回。
手举到半空,便是悬住不动,她为什么留他,又凭什么留他……
在前世的时候,自己也曾如许多女孩子一般,幻想过自己心目中的王子形象,思来想去,总是难以落到实处,也想着恐怕只有在岁月中真实遇见,那个最是让自己心仪之人,才能完全勾勒出他的面目性情来。
而今,亦是如此,对他,微有情生心动之意,却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不该是如此这般,基于这种种原因,宁愿放手,也不想轻易靠近,自己这该死的冷静性情,真不知是福是祸……
沈奕安,若自己真是爱他,必然爱得浅薄无力,否则怎会如此一意逃离,而不去争取?!
车前,老郑吆喝出声,马车继续前行,将一切尽抛脑后,渐行渐远。
“先生,你没事吧?”黄芩放下车帘,转头望向她迷惑不展的眉眼,担忧道。
“放心,我没事。”君浣溪抚一下额头,不觉轻笑一声,自喃道,“我真是像一只鸵鸟……”
“什么?”黄芩没听清楚,低声询问,“先生你在叫我么?”
君浣溪摆一下手,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车尾布帘处,那里,微风来袭,却是不能完全吹开帘子,外面的景致,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黄芩随她眼光过去,会得意来,过去挑开车帘,远远一望,如实汇报:“被树林挡住了,完全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