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况是天子,随便召个臣子旁敲侧击几句,便是明了一切。
至于那调兵手谕,天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真是流年不顺,受伤不说,竟然还撞在了枪口上,怎一个霉字了得!
帝寝,没有天子传召,是不能如往日一般自行前往了,自己活动的范围,也就是那临时值房,以及几间偏殿。
手伤渐渐痊愈,掌上腕间只留下几道淡粉色的疤痕,除了偶尔外出散散步,活动下筋骨,更多的时间,则是躲在值房里撰写那未尽的林楚医书。
本想在这尴尬混乱的处境中寻求一份清净心态,却想不到,有些人和事,并不是那么容易躲过去的。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在值房里待了会,又出来殿前活动手脚。
“君大夫,你又坐在这里了。”
赵谦带着一队侍卫巡逻而至,见她在偏殿门前一角坐着,过来关切道:“今日风有些大,你衣衫单薄,怎不回值房待着呢?”
君浣溪笑了笑道:“赵统领,我如今只是个宫奴,你还叫什么君大夫,该改称呼了。”
赵谦怔了下,笑道:“都叫习惯了,哪里改得过来!再说,我们在陛下面前也是这样称呼的,陛下也没说什么……”
君浣溪吃了一惊,打断他道:“陛下,最近有提到过我?!他怎么说?”
赵谦自知失言,眼神闪耀几下,搪塞道:“没说什么,随口说说而已……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君浣溪见他转身欲走,赶紧扯住他的衣袖:“赵统领,你把话说清楚!”
赵谦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口气不由软了下来,压低声音道:“陛下其实对君大夫很是在意的,每日都要我专门汇报你一整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君浣溪闻言一愣,手指慢慢松开,赵谦顺势退开几步,抱拳道:“君大夫,方才所言,请勿向陛下道也。”
“我不会的……”
君浣溪喃喃一声,望着那领队离去的背影,又坐回原处,发起呆来。
对自己大发雷霆,罢官贬奴,限制行动自由,还派人暗中监视——
天子,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他当时大病初愈,正是在气头上,不管发多大的脾气,做出多么偏颇的举动,都可以理解,但是之后静下心来,应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实际并无半点私心,一切都是从大局出发,旨在为他的身体健康着想。
私心……
哦,不,不对,她其实也是有私心,如若他不是当今天子,她是坚决不会插手朝政,心甘情愿去淌这趟浑水,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处境。
自己的私心,全都在他身上……
“哟,这不是君大夫吗?哈哈,怎么穿着个宫人衣衫坐在这里?”
“宁姐姐,你莫不是忘了,他已经被陛下贬为宫奴了,当奴才的人,自然要穿奴才的衣服!”
随着一阵轻笑,一群宫娥拥着两名锦衣华服的女子走了过来,那身着朱红襦裙,笑得妩媚动人的是宁婕妤,另一名身着碧绿襦裙,微微含笑的,则是越婕妤。
真是,冤家路窄。
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青宫戒备森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一大群人是从正殿的方向过来的,莫非是刚刚天子召见,面圣完毕?
君浣溪站起身来,淡淡点了下头,也不欲与之纠缠,退至廊前,垂眼拢袖而立。
这两人却是不肯放过她,直直迎了上来。
“真是没规矩的奴才!见了我和妹妹,竟然不叩拜行礼?云嬷嬷,给我掌嘴,好好教训他一番!”
“是!”
一名年长宫娥得令,大步走过来,一巴掌就朝那雪玉柔润的脸颊搧了过去。
君浣溪不防她说打就打,微微怔了一下,立时侧头避开。
即便如此,还是迟了一拍,虽然避过了那一巴掌,却是被长长的指甲在颊边划了一道,应该是破皮了,有丝辣辣的痛。
那宫女一掌没有击中目标,生怕主子不快,下一巴掌随之即来。
君浣溪见得她的动作,胸口怒气横生,眸色加深,目光一凛,与她的黏在一起。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宫女捂着自己的脸颊,龇牙咧嘴,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长青宫的宫奴,与建章宫并无干系,还轮不到你们来教训我。”
君浣溪冷然瞥了众人一眼,转身走向值房。
脸被划破了,虽然不甚严重,但是天晓得那个云嬷嬷指甲里有些什么东西……
“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冲撞主子!来人——”
“宁姐姐,等下——”
宁婕妤正要动怒,越婕妤却是伸手挡住她,盯着那神情痴怔的宫女,轻声道:“看来这个奴才有些门道,云嬷嬷竟然打不到他……”
“听说他曾经周游各郡,还只身去往那蛮荒之地,治疗瘟疫……他会不会有什么妖术啊?”
“极有可能……”
越婕妤说着,冷笑道:“走,我们跟去看看,今日定要让这个胆大妄为的妖人原形毕露,以报那日欺压羞辱之仇!”
宁婕妤踏出一步,有丝犹豫:“若是陛下知道了,会不会……”
越婕妤美眸一闪,轻笑道:“怕什么,他现在只是个宫奴,就是不小心弄死了,依我们的身份,陛下也不会怎样的……”
君浣溪回到值房,刚坐下来准备清创消毒,就听得背后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大群人立在门口。
“此是为陛下诊治配药的值房,你们可知擅闯之罪?!”
“擅闯?呵呵——”
越婕妤指着宁婕妤那满头珠翠,厉声道:“宁姐姐方才在殿前不慎掉了一支珠花,那是陛下亲赐之物,我问你,是不是你见财起意,偷偷拣走了?”
君浣溪起身冷笑道:“我一名男子,拣个珠花做什么?越婕妤,麻烦换个可信度高些的理由好不?”
自己跟这些长了七八个心眼的后宫妃嫔,真是多说一句都不愿意,狭路相逢,避之不及,偏偏人家要找上门来,制造事端……
宁婕妤朝室内轻扫一眼,平声道:“来人,给我搜。”
“慢着!”
君浣溪上前一步,挡住众人面前,肃然道:“两位婕妤,我只是一介宫奴,与两位并无利害冲突,这些栽赃嫁祸自降身份的把戏,对我是没用的,你们弄错对象了,还请三思而后行。”
越婕妤冷哼道:“君浣溪,你这是做贼心虚,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你这屋里有鬼!”
说着,朝向宁婕妤道:“宁姐姐,别跟他废话,下令搜查吧!”
宁婕妤点头,长袖一挥,背后的一干宫娥尽数冲进来,对着屋中案几箱柜一阵乱翻。
君浣溪见来人气势汹汹,心知无法阻挡,也懒得理会,索性退开两步,抱胸站在门口看好戏。
搜吧,搜吧,大不了中途随便从头上摘个头簪什么的,就说是从这屋中找到,届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呵呵,倒是有些期待看到天子闻讯之后的表情,又会怎样处置自己?
不想否认,自从被罢官免职,贬为宫奴,自己表面无他,胸口却一口怨气犹存,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了。
“咦,这是什么?!”
一名宫娥呆呆杵在当前,案几上,书册摊开,露出两颗圆润耀目的明珠来,只照得屋里亮堂一片。
是他当年送的那对夜明珠!
今日天色阴沉,屋中光线不足,自己写字用眼颇为吃力,特意取出来作照明之用。
方才出门之时,也没怎么在意,随手盖在书页下面。
自己回屋心思愤懑,又遇到众人贸然闯进,竟是将这茬事情给忘了!
君浣溪见众人都是口中惊呼围拢过去,面上不动声色,只淡然道:“此是别人赠与之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越婕妤一个眼神过去,离得最近的那名宫娥便是将一对明珠捧了起来,双手奉上。
“这是鼎鼎有名的南海夜明珠,世间难求,我父王皇冠上那颗,都不及此珠光芒夺目,更何况,这还是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一对!你一个奴才,怎么会有这般价值连城的宝物——”
越婕妤手指抚着那一对明珠,恨声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趁陛下病重之机,浑水摸鱼,盗窃国宝?!”
君浣溪姿势不改,语气未变:“我已经说了,是别人送我的,你非要说那是国宝,我也没办法。”
宁婕妤过来,皱眉道:“越妹妹,跟这奴才多说什么,我们先将他拿下,再将明珠献于陛下,一切请陛下定夺!”
君浣溪心里微凛,顿生戒意,低喝道:“人可以离开,这明珠不能带走!”
越婕妤冷哼出声,笑道:“君浣溪,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宫中盗窃之罪,又事关陛下,足以让你人头落地!走,我们这就去见陛下——”
话声刚落,就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年长宫娥过来,推搡着,来抓她的手臂。
君浣溪未料这越婕妤执意为难,心中着实动怒,双臂一挣,竟挣脱开来,只是用力过猛,砰的一声扑倒在地,膝盖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