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他的身体及早恢复,这个险,值得去冒……
吴寿在身后不甘心问:“王爷,他会答应吗?”
“大不了我跪下求他。”
“君大夫!”
吴寿眼里泪光闪耀,涩声道:“你可想清楚了,找人假扮天子,代政临朝,他日东窗事发,主犯可是凌迟处决,株连九族的死罪!”
君浣溪脚步未停,一笑了之,话声轻忽传来。
“他再这样不爱惜自己,再吐血几次,也是活不长了,他死跟我死,也没甚区别。”
从爱上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走上这条不归路。
别无选择,只要他,清健长安……
寒风凛冽,白雪飘飞。
帝寝之中幔布低垂,榻前烧了四只火炉,炉火熊熊,室外严寒,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丞相,真的答应设置尚书台,三公共同代政?”
闻听天子轻声一问,正在案前整理各州郡上呈奏疏之人抬起眼眸,微微一笑:“正是。”
宇文明略浓眉蹙起,半信半疑:“之前他可是极力反对的,为何……咳,咳……”
说罢,又连声咳嗽起来。
君浣溪赶紧放下手中物事过来,替他抚背顺气:“丞相归顺臣服,这是好事啊,陛下别再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朕,不能不想啊……”
宇文明略叹了口气,朝向她道:“君大夫,这一阵真是辛苦你了。”
君浣溪敛容道:“这是臣份内之事,只盼陛下将来念着这份苦劳,不会追究臣的过失……”
宇文明略奇道:“你有什么过失?”
“臣……”
君浣溪垂眼,含糊道:“臣医术不精,没能早日治愈陛下,深感不安。”
“好了,你也不必自谦,都说你是太医署首席大夫,你都自认不精,那天底下就没有能治好朕这一身恶疾的人了!”
君浣溪点头称是,一抬眼,就见门外人影闪动,却是吴寿疾步进来。
“吴常侍回来了,请过来看看,这些奏疏是否规整到位?”
君浣溪背对龙榻,起身走去案前,与来人交换一个眼色。
吴寿目光闪耀,轻轻点头。
君浣溪见状舒了一口气,又一场殿议结束,众臣恭服,平安无事。
这一月以来,终日都是在惶然不安,战战兢兢中度过,毕竟这找人假扮天子,殿议亲政的大事,说起来简单,其中涉及牵扯众多,真真是步履维艰,施行不易。
不出她所料,宇文明翔直骂荒谬,坚决不同意,经过自己连番轰炸,软硬兼施,最后搬出那下毒之事哭诉威胁,才勉强答允下来,只说三月期限一到,立时走人。
广仁王宇文明翔的面容五官过于俊逸,身形清瘦修长,与天子宇文明略并不太像,不过天子久病卧床,脸色青白,神情憔悴,清减太多,用上易容药膏,再加上殿内昏暗的灯光,几次下来,竟无人察觉。
一月过去,宇文明翔的表现,亦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这个逍遥皇子,从一开始懵懵懂懂,只听不答,到后来慢慢上道,开始分析情势,讲述意见,气势上竟是不逊于人,虽然比不上天子沉稳内敛,但是他多年来周游郡国,熟知民情,再加上心底仁善,所提建议皆为民生民心,参与殿议的臣子无有异议,政令执行颇为顺利。
吴寿开始不放心,经过几次暗中观察,也不禁点头称赞,将心思尽数放到照顾天子上来。
这段时间,因为找准病因,对症下药,且再无政事烦扰,朝堂秩序逐步成序,天子的病体也是一日好过一日,肌肉慢慢有力,已经可以举手抬脚,做一些简单动作了。
冒险之举,收获颇大……
见她去到一旁,打开药箱取拿针灸工具,吴寿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吕贵人又在殿外求见陛下,被我撵走了。”
君浣溪应了一声,着实恼怒,这个羽衣,自从与自己相认之后,三天两头往长青宫跑,拉着自己问长问短。
一开始还好心跟她说下天子病情,安慰几句,到了后来,却真是烦不胜烦,索性避而不见,她倒好,见不到自己,又转而来求见天子,日日前往请安,恳求侍奉驾前。
被她这样一弄,建章宫众人跟疯了似的,什么婕妤,什么美人,什么傛华,一个个都冒出头来,一天一换跪在帝寝外间,争宠献媚。
宇文明略见状不怪,每日好脾气地让吴寿出去抚慰,逐一劝回。
其他人倒好,那两名公主出身的婕妤,不知是昔日备受冷落,含恨在心,还是借机试探君心,谋求利益,竟是在殿外大闹不走,非说吴寿居心叵测,是风党余孽留在宫中,意欲对天子不利。
婕妤爵同上卿列侯,地位尊贵,吴寿虽是两朝内侍元老,也不敢直接得罪,一时抵挡不住,吵闹声传进室内,刚服药睡下的天子也是给吵醒了,睁着一双满含血丝的眼眸,皱眉不语。
君浣溪正在榻前服侍,听得宫人禀报原委,二话不说,直接过去抓了悬挂在墙上的天子剑,走去两人面前,拔剑出鞘。
“圣驾在上,若是再吵,斩无赦!”
只一句话,就吓得两人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吴寿立在身后,悄然拭泪,一副感动莫名的模样。
回到帝寝,也不管榻上之人如何表情神态,把宝剑挂回原处,慢条斯理收拾药箱,等待斥责处罚。
过了半晌,屋里仍是一片静寂。
君浣溪心头微诧,抬起眼眸,却是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狭眸,眸中光芒闪动,似欣慰,似迷惘,又似失意……
帝王心思,谁又能看得懂呢?
相对于建章宫的倾巢而出,热闹非凡,皇后所在的未央宫却是冷冷清清,悄无声息。
天子回宫已经一月过半,皇后自己行动受限,却也从未派人过宫探视,只在这一日,未央宫中常侍高继被宫卫带到崇明殿,说是无双公主思念父皇,终日哭闹不休,皇后不思茶饭,郁郁成疾。
高继说完,犹豫道:“皇后自知是戴罪之身,不敢苛求服侍驾前,遣老奴来禀明陛下,请陛下安心休养,好好保重。”
“朕知道了,你去吧。”
高继起身告退,刚走到门口,宇文明略又唤出一声:“高常侍,请留步!”
“陛下?”
“小公主,近日长得可好?”
高继回身禀道:“无双公主前些日子一直咳嗽不止,这一日才刚好点。”
宇文明略听得微微动容:“没有传太医去看吗?怎么说?”
“太医署说是风寒所致,开了方子,每日都有送去汤药。”
宇文明略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忽然道:“小公主年幼,有病当早治,不能拖延。去叫季医令过来,让他找太医署最好的大夫,去未央宫给小公主诊治。”
“不必了,陛下——”
君浣溪原本一直低头侍弄物事,此时慢慢出列,前去行礼:“若是陛下信得过臣,就让臣去给无双公主诊治吧。”
高继张了张嘴,惊喜道:“君大夫是太医署首席大夫,你能出诊,真是再好不过了!”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点头道:“诺,有劳君大夫。”
远远望见戒备森严的未央宫,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黄芩突然出声:“先生,你为何要答应去给泠月的孩子看诊?”
君浣溪瞥他一眼,好笑道:“我最近憋在长青宫不予出门,人都快生霉了,能够出来透透气,何乐而不为?”
黄芩咬唇道:“但是,那不是别人,那是泠月……”
“不管大人做过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而且——”
君浣溪苦笑了下,轻轻叹气:“这是陛下唯一的皇嗣……”
“先生……”
黄芩呜咽一声,别过脸去,再不说话了。
进入未央宫地界,忽见墙角几株红梅开得正艳,与那皑皑白雪,相映成辉。
君浣溪怔了一下,下意识放慢脚步,收敛姿容,漫步走进。
内殿主席之上,泠月一身红服,满头珠翠,端然正坐,青黛铅华淡淡妆成,似乎那一场宫乱反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些许痕迹,依旧是昔日眉目如画的温婉女子。
突然觉得,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那宫外的红梅,在这天寒地冻之时,颤颤开放,楚楚堪怜,怎能不让那人心存眷恋?
“你,还是回来了。”
闻听那一声低喃,君浣溪徐徐走近,并不行礼,只是一瞬不眨看着她。
“不错,我回来了。”
泠月微微点头:“陛下病重之时,本宫也曾千方百计寻你,可惜一直没有你的讯息。”
没等君浣溪回答,黄芩在身后已是恨声道:“陛下如此,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女!”
泠月腾的一声站起,面上红白不定:“本宫没有!不是本宫做的!”
君浣溪冷然看她:“不是你,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不是吗?”
“你!”
泠月攥紧了衣袖,胸口不住起伏,慢慢平静下来:“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君浣溪看着她,缓缓道:“我是不知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