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之中,水汽氤氲。
懒懒靠在齐胸高的温水里,手掌抚着小腹,眼睛无意识地盯着面前略显碧绿的水面。
身后,碧玉不时加入热水,用柔软的布帕轻轻为她拭擦洗浴。
“这水里是加了庄子后山上特有的一种草花,据说可以消去痛楚,解除疲劳……”
君浣溪轻嗅一下,确有淡淡的花草味,药效应该类似于现代的益母草,浸泡这许久,浑身轻松了不少,不仅是身下舒爽,头也没那么痛了。
“你们……准备得倒是很充分啊。”
碧玉动作一颤,讪讪笑道:“姑娘说什么呢……”
君浣溪摆了摆手,从木桶里站了起来。
“我洗好了,帮我把干净衣服拿过来吧,该去见你们庄主了。”
“是,姑娘。”
碧玉点头,小心过来搀扶,帮她仔细穿戴梳妆。
待得一切妥当,又回屋慢条斯理用了早饭,便是唤来家仆带路,径直而去。
这是一间宽大幽静的房间,四周木架上堆满书籍,纱帘低垂,茶香袅袅。
沈鸿儒坐在案几对面,正自顾自端茶独饮,见她缓缓走进,微微一笑。
“浣溪,你来了。”
君浣溪走过去,恭敬施了一礼,挺直跪坐。
“伯父这一次出庄,回来得倒很是及时,日夜赶路可真是辛苦了。”
沈鸿儒轻咳一声,一旁的丫鬟赶紧过来倒茶。
“好了,你出去吧,我和君姑娘有事情商量。”
丫鬟依言退下,沈鸿儒看着对面之人,似笑非笑。
“浣溪,身为女子,做人别那么聪明,也别那么硬气,还是糊涂一点,柔婉一点比较好。”
君浣溪垂下头,心绪微乱:“所以你们就设计来害我……”
沈鸿儒面色一整,正容道:“不是害你,是帮你,也是帮……我的儿子。”
君浣溪缓缓摇头:“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你!安儿到底是哪点不好,哪点比不上……那个人?”
“不是因为这个,奕安他很好……”
沈鸿儒大手一挥:“既然不是,那就没甚说的。浣溪,我已经选定了黄道吉日,这桩婚事,我就做主给你们定下来了!”
“伯父!”
君浣溪啼笑皆非:“您不要罔顾当事人意愿,不问青红皂白就擅自做主好不好!”
沈鸿儒看她一眼,突然道:“浣溪,做人当讲信用,言出必行,是与不是?”
君浣溪心底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伯父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沈鸿儒哈哈大笑:“当年的约法三章,你曾言明不能伤天害理,违背良心,违反原则,我也都答应了你,那最后一条,如今也是该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呵呵,你与安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成亲乃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跟你当初的条件并不违背吧?”
这个老狐狸,记性倒真是不坏!
君浣溪垂下眼睑,轻笑道:“我何时承诺过什么约法三章,伯父可有文本为证?”
沈鸿儒愕然:“你……你可是南医公子君浣溪……怎能出尔反尔……”
“我姓林,这三年来人皆唤我林娘子。”
沈鸿儒跳了起来,指着她切齿道:“你们已经……你还是执意不肯嫁给安儿,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我……”
君浣溪低下头去,尚未回答,眼角余光已经是瞟到他身后的沙幔,无风自动,起伏不定。
幕后有人!
这人是谁,自然是心知肚明。
沈奕安啊沈奕安,你为何这样傻……
抿紧了唇,忍住心中的伤感,没有做声。
沈鸿儒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怒火冲天:“我家安儿为你苦寻多年,费尽心思,你却还如此固执,不肯下嫁,你……你是否是觉得我沈家软弱可欺?!你……”
低吼间,一怒挥掌,君浣溪一瞬不眨,仰脸未避。
“爹!”
一条素白身影旋风一般冲了出来,扑到君浣溪身上,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你别逼她,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随她自愿,没有关系……”
“她不嫁,那你怎么办?你就任由她来?你……唉,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傻瓜来!”
想嫁就嫁……
不能否认,心底的某个角落,渐渐软化。
自己,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啊……
这一切,便都是天意。
自己,终究是远离了内心,远离了过去。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君浣溪幽幽一叹,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看着那头顶上脸色铁青的老人,漫声而笑。
“我几时说过……我不嫁?”
秋雨连绵,一下就是多日,这一天,终于是放晴了。
事实上,即使是雨天路滑,鸣凤山庄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婚期定在了次月二十八,是由老庄主沈鸿儒亲自选定的黄道吉日,根据这个朝代的婚仪规矩,做足了准备,样样俱齐,一步不省,只是时间上略显仓促了一些。
对此,君浣溪也不甚介意,每天养足精神,看书捣药,逗弄孩儿,由着一干人等在面前忙来忙去。
“喂,沈奕安,我都还没跟阿姐好好聚一聚,你就要把人给娶走了,话说你那么急做什么,老实说,是不是怕夜长梦多啊?”
“还有啊,你们汉人成亲不是讲个什么六礼吗,婚前一月是不能见面的,你倒好,天天往我阿姐房间里跑,这样不吉利,你知道不?!”
“听说你爹请了不少亲朋好友,男方家宾客满座,女方家却是寥寥无几,不是寒碜我阿姐背后没人吗?要不这样,你帮我送个信到鹫峰山去,我让我的族人快马加鞭赶来,至少能把场面给撑起……”
面对花瓦儿不依不饶的指责,喋喋不休的询问,沈奕安仍是那般好脾气地笑着,事实上,自从他听到自己答允婚事的那一刻起,这样的笑容,似乎就从来没有在脸上消失过。
“日期是我父亲定下来的,浣溪当时也没表异议……”
“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我自己拿不定主意,总该过来征询下浣溪的意见……”
“鹫峰山太远了,送信怕是来不及,要不我以后找时间再带浣溪回门……”
一个不停数落,另一个则是耐心解释。
君浣溪实在看不过去,把泯儿往花瓦儿身上一放。
“好了,瓦儿,奕安还忙着呢,你不要老是缠着他,带小泯儿晒太阳去,顺便把蒙哲也弄出来一起晒,他也需要补补钙。”
花瓦儿抱住孩儿,扁嘴道:“阿姐那么凶干嘛,你还没嫁呢,就帮着你未来夫君了,往后还真不知会怎样……”
君浣溪冷眼看她:“我凶了吗,那我先反省去,至于给蒙哲配的药膏,晚几日也是无妨吧?”
“哎——”
花瓦儿急得一把扯回她来,告饶道:“好了,阿姐,我跟你说笑呢,你就别为难我了,行不?”
君浣溪微微一笑:“太阳已经出来了,还不快去?”
“是,是,我这就去,小泯儿,跟着娘亲晒太阳去,让你娘娘和你未来的爹爹好生亲热,咱们出去回避,绝不偷看……”
花瓦儿若有其事喊着,抱着孩儿一路飞奔,小泯儿咧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君浣溪摇头笑了笑,转过身来。
“对了,芩儿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奕安笑道:“在帮着准备成亲的物事,芩儿很用心,所有添置的东西都一一检视,生怕他姑姑吃亏呢。”
君浣溪点了点头:“你最近也辛苦了,回屋去歇会吧。”
“我不累,我看着你心里欢喜,浣溪……”
沈奕安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的身子,低喃道:“我是真的欢喜,这一阵,真像是在做梦啊,还有两日,我们就要成亲了,这是不是真的啊?”
君浣溪咬住唇:“是真的……”
对于这桩婚事,虽然自己也时常恍惚不定,但确实是事实摆在眼前,千真万确,不容更改。
来此异世十余年,如今即将成为人妻,不管是心生歉疚也好,头脑发热也好,看破世情也好,幡然醒悟也好——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答应了,就要一辈子对他好……
“秋日气候干燥,我熬了些草药汤,等下让碧玉给你端过去,记住一定要喝……”
见得那眼底一抹淡淡的柔情,还有那唇边轻绽的笑容,沈奕安微微失神,情不自禁收紧双臂,低下头去。
“浣溪……”
“姑娘在不,量衣服的绣娘来了!”
门外唤声忽起,君浣溪蓦然抬头,那吻便如蜻蜓点水,斜斜落在腮边。
揉了下面颊,忍住心头的颤栗,对于这样的亲密,仍是有些不自在,幸好,碧玉领着两名绣娘款款进来,倒是解了一时之围,冲淡了尴尬的气氛。
碧玉不料主子也在场,赶紧行礼道:“公子,庄主命我带绣娘来给姑娘复个尺寸,看看喜服可需改动。”
沈奕安应了一声,暗自叹气,虽然几乎是天天见面,却并无独处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能偷个香,又进来几个堂而皇之的打搅者,真是……好事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