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身上瑟瑟发抖,心中亦然。
这才初秋啊,怎么会觉得寒冷难耐呢?
进了屋,房门一关,君浣溪无言坐下,面前扑通一声,黄芩抱着她的膝盖跪了下去,垂头低泣。
“姑姑,对不起!”
“芩儿,别这样说,这册子写得多好啊,还顾及我的颜面,该详细的详尽细致,该省略的掠过不提……”
“姑姑,都是我不好,我是怕你看着难过,怕你想到自己的……”
黄芩边哭边道,说到最后一句,见得她双眸幽深,面色如雪,不由低喊道:“姑姑,你别想了,别想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你使劲打我吧……”
君浣溪木然坐着,任凭他哭喊自责,都是一动不动了。
这个朝代,虽说是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但是实际上,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其余,都称作是妾。
天子,也是如此,一生一世,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
路是自己选的,所有的后果都只能自己一力扛着,无法逃避。
如今,箴言成真,帝后情深,这是必然结果啊,为何心还是那么痛呢?
那么,那么痛……
晨曦从窗外射进,缕缕金芒照在妆台的铜镜上,镜里映出一张沉静如水的面容。
“姑娘怎不多睡会?”
碧玉推门进来,将水盆与洗漱用具放下,殷勤为她梳洗打扮。
“我睡得很好,够了。”
碧玉忙活一阵,又问道:“姑娘看看,这个发式可好?”
君浣溪看了看镜中之人略显憔悴的容颜,轻轻一笑:“还不错。我想出门走走,你陪我去吧。”
碧玉吃了一惊,关在房中两日,终于要出门了么?
不及多想,赶紧应声:“是。”
君浣溪推开房门,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道素白身影原本对着满园翠菊默然沉思,此时见得房门一开,立时迎了上来。
“浣溪,你要去哪里?”
君浣溪没有做声,一旁的碧玉答道:“姑娘想出去走走。”
沈奕安点了点头,大手伸过来,将她小心扶住:“碧玉你自己忙去,我陪姑娘去吧。”
看着碧玉行礼离开,君浣溪皱眉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时刻盯着我的。”
“我不是盯着你,只是……”
沈奕安叹了口气,突然笑道:“对了,那边荷塘的荷花还开着,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君浣溪尚未回答,已经被他牵了手去,径直去往他口中荷塘的方向。
微风吹拂,荷叶密密匝匝托举,深绿如盖,似乎还在回忆盛夏的繁华,荷花却已经残了不少,偶尔有几朵寂寞开着,自是脉脉无语。
记忆中,也是有着这样一片荷塘,荷花映日,莲叶田田,塘边的小屋被自己充当炼制新药的实验室,塘上长亭宽大,常被用来招待客人,谈天论地,好不自在。
封邑医馆……南医公子……
年少轻狂,无忧无虑的时光,还能再回来吗?
还能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浑然不觉,荷叶随风而动,伊人独立水边,在旁人眼中,却是构成一幅幽美如斯的画面。
身后一双手臂环绕过来,从背后抱住她的纤腰。
“浣溪,嫁给我,好不好?”
“我……该去煎药了……”
轻轻挣开他的拥抱,看着那秀丽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伤楚,心中也是隐隐作痛,可是除了婉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那颗伤痛不堪的心,又怎么可以再去伤害别人……
“娘,娘……”
远处传来孩儿含糊不清的叫声,君浣溪心头一颤,骤然转身。
花瓦儿抱着那长得愈发圆润的孩儿,笑呵呵走了过来,口中唤道:“阿姐,我可不是成心要打扰你们,而是泯儿想娘娘了,想得快要哭了,你看怎么办吧?”
沈奕安在耳畔解释道:“泯儿今日回庄,事先没告诉你,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君浣溪感激看他一眼,朝着那小人儿张开手臂,孩儿扑进她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娘,娘,泯儿想娘娘……”
“泯儿乖,娘娘也想泯儿,以后娘娘哪里都不去了,就守着我的小乖乖,好好过日子。”
一旁下人前来禀报事务,沈奕安朝她们点了点头,急步离开。
花瓦儿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半晌,方才叹道:“阿姐,沈奕安是个不错的男子,你真不愿接受他么?”
君浣溪一边摩挲着孩儿柔嫩的面颊,一边轻言道:“要接受,早在随州卫府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何必等到现在……”
花瓦儿急道:“现在接受,也为时不晚啊!阿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还在等着天子想起你来吗……”
君浣溪涩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花瓦儿点了点头,眼眶慢慢红了起来:“黄芩把我大骂了一顿,对不起,我不知道……阿姐,你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呢?我表姐对不起你,我原本跟她也不亲,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君浣溪摇头道:“她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说来我们都应该感谢她,若是没有月诏借兵,现在的天宇还不知是什么样子,连年战乱,生灵涂炭……”
花瓦儿掩面哭道:“但是,她也不该在你和楚略之间横插一脚啊!你们明明那么相爱的!”
“傻丫头!”
君浣溪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叹气:“如今世上已经没有楚略这个人了,只有宇文明略……”
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娘,娘,不哭,泯儿乖……”
怀中孩儿仰起小脸,软嫩的童音虽然含糊不清,却动人心弦。
“是,泯儿很乖,娘娘没哭,你看,娘娘在笑呢……”
孩儿手指一划,触到她面颊上的泪滴,不相信地摇头:“娘,娘,在哭,骗人……”
君浣溪搂紧了他,轻吻上那红扑扑的小脸。
“娘没骗人,那是天上在下雨,流到娘的眼睛里去了……”
午膳过后,那最后一剂药经过文火煎熬三个时辰,终于最后完成。
房门关上,君浣溪静静看着那一罐黑得几乎可以映出自己面容的药汁,等到温度稍凉,即是一口饮尽。
没过一会,就觉得大汗淋漓,腹痛如绞,身上忽冷忽热,似是在严寒与酷暑中交替混换,冰火两重天。
胸口憋了一口气,忍得生痛,吸不进去,呼不出来,只在其间肆无忌惮,上窜下跳。
“芩……”
刚想开口呼唤,却是喉头一股腥甜涌出,噗的一声,喷出漫天血雾。
仰头昏厥的同时,心中只想着一句——
这药,确实是太猛了一些。
意识逐渐恢复,浑身一片轻松。
面上有温热的触感,和微凉的湿意,睁眼一看,那张绝美出尘的俊脸近在咫尺,大手在自己脸颊上轻柔摩挲,秀目中蕴满泪水,尽是怜惜。
“浣溪,你觉得怎样?痛不痛?”
“我没事了。”
君浣溪微微一笑,强自撑起身来,动作刚起,就被他一掌按住。
“吐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你到底还要不要这身子,还要不要我们安心?!”
君浣溪眨了眨眼,看着那一脸怒容的男子,哂笑道:“我都说了没事了,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我怎能不生气!你这是在逞能,是在作践自己!”
君浣溪轻咳两声,平静看他:“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只是比较急于求成而已,不是早跟你说了吗,这药效会比较猛,早有提醒,结果你还是这般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沈奕安紧紧盯着她,“你是南医公子,医术那么高明,死人都能被你救活,你会不知道怎么减轻自己的痛苦?!你分明是故意的,故意给自己下猛药,故意使自己受苦,故意让自己难受……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
君浣溪面色如雪,咬牙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早点好起来,赶回疫区去……”
“是想回疫区,还是想借此远离鸣凤山庄?”沈奕安一字一顿,嗓音发颤,“浣溪,你就不能稍微服软一点吗,你其实不必强撑,不必硬扛,我会照顾你,会爱护你,会宠你一辈子……”
“奕安,你明知这不可能……”
沈奕安握紧了拳,眼里炽热如火:“怎么不可能?”
君浣溪转开目光,换了话题:“原本我是想晚上跟你辞行的,趁此机会,也就提前说了罢,我已经想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先去骥东,再往漓南……”
沈奕安腾的站起:“不行!你不能走!我不会答应的!”
君浣溪看着他,眼神悠悠:“凭什么?”
“凭……”
沈奕安秀目一黯,颓然后退,连连苦笑:“是啊,我凭什么?凭什么啊……”
忽而转身,夺门而去。
“沈大哥……”
门边,黄芩着急呼唤,却是唤不回那黯然失落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拖得老长,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芩儿,你来得正好,去叫瓦儿一起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