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像是被重锤击打过,一阵眩晕,迷蒙间,又听得他话声响起,近在面前,却似遥远在天际。
“所以,请你,救她,一定救她!”
“所以,请你,救她,一定救她!”
这一声,却是在她疼痛难耐的心上,再狠狠划上一刀。
因为一己私欲,自己全然不理她的哀求劝告,鼓动楚略决意进犯,其后果,却是如此严重,如今,她重伤在身,教他如何放得下?!
是恋爱让自己变笨了,一味沉浸于情感纠葛,三角关系,而丧失了最起码的判断能力!
只想到尽快摆脱现状,速战速决,只要此番偷袭成功,郑爽毙命,则郑氏大军树倒猢狲散,己方正好趁乱反击,一举歼灭,所有的问题便是迎刃而解。
是自己想得太天真吗,怎么就忘了这战争的残酷,命运的变幻呢?
一步错,满盘皆失。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此次夜袭也有收获,那便是烧掉郑军不少粮草,对方亦有死伤,但是,她却知道,在这一场女人的战争中,自己却是输了。
那一箭,伤了泠月的后心,伤势严重,性命垂危。
军医帐中伤患太多,气息腌臜,所有的药物工具,都是搬到了泠月专属的帐中,一如当年在普济药行一般,嘱咐黄芩烧了滚水备用,用醋熏之法清洁帐中物事,又点了熏香,为她实施麻醉,减轻痛苦。
拔箭之时,泠月那无意识的声声低泣惨叫,让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羽箭深入血肉,足以致命,可见当时,她是带着怎样一种决绝的情感,以身相护……
只有深爱那人,才能做出这样不顾一切的举动来吧!
帐帘低垂,却可以想象,那一直守在帐外的男子,此时垂首攥拳,满心懊悔的神态——
从来,他都是宁愿伤己,不忍伤人,这一次行事偏颇,累及泠月重伤,他心中怎会好受?
若是泠月伤重不治,他必将一辈子良心不安!
心里越痛,面容越是冷静,手上动作也是一如既往,沉稳精准。
“箭上无毒,芩儿,注意观察三部,看看有无异常?”
“芩儿?芩儿?”
连唤几声,黄芩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三部中上中心脉重沉。”
失血过多的症状,有些危险。
“还磨蹭什么,赶紧下针止血!”
黄芩去药箱里取了针囊,慢悠悠打开。
君浣溪见状,一把夺了过来:“你想干嘛?现在是在救命!”
眼见帐中已无要事,干脆将他赶了出去,自己寻到曲桓与幽门两处要穴,沉着下针,慢慢捻动针尾,终于,止住流血。
撒上消炎药粉,仔细包扎过后,双眉轻蹙,心中犹在思量。
这伤口颇深,创面也大,却需要再制一些生肌去痕药膏,可惜身处军营,却不如在宛都之时,所需药草材料均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如此美丽的女子,背上留下疤痕,实在不好看,按照古人的观念,相当于毁容了。
洗净手上血污,坐在榻边,继续观察。
昏昏守到天黑,直到她呼吸平稳,脉息无恙,这才收拾物事,出帐稍歇透气。
一踏出帐,高大的黑影顿时笼罩过来,声音嘶哑:“浣溪,公主她……怎样?”
君浣溪看他一眼,淡然道:“放心,死不了。”
祸害千年在,这句话,可真是至理名言。
若是躺在帐中的人是自己,他会不会也如此紧张难安……
突然一怔,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已经如此挫败,自己不好生安慰,稳固后方,却还要扯他后腿不成?
见得那张憔悴的俊脸,心中一软,柔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去休息吧,公主这里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楚略轻轻点头:“那好,我在主帐与徐诺他们商议军情,等她醒来,记得派人告诉我。”
“我知道。”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你也保重身子,与芩儿轮换着来,别累着自己。”
君浣溪低低应着,看着他大步而去,即是转身回帐。
掀开帐帘,方才被自己赶出帐的黄芩又回到帐中,正守在榻前,默默发呆。
“芩儿,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回帐睡觉去……”
“姑……先生!”
黄芩指着榻上昏迷之人,低沉道:“我不想这样卖力救她,要不她醒了,又该天天缠着陛下了。”
君浣溪哭笑不得:“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公主是为你楚大哥受的伤,岂能见死不救?你没见你楚大哥在帐外站了一整天?公主要是有什么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黄芩咬唇道:“我明白,但我就是不想给她治,我宁愿去守着军医帐的将士……”
君浣溪面色一整道:“等这几日危险期过了,你再回军医帐,现在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们轮流守护,直到公主清醒为止。”
见他别过脸去爱理不理,又轻声唤道:“好了,别跟我怄气了,要是连你都不支持我,我在这军中还能指望谁?”
“先生——”黄芩哽声道,“我明白,你心里苦着呢。”
“明白就好,专心做事吧,等公主情况好转,过一阵,我们……回封邑去。”
黄芩睁大了眼,急声道:“你,你不管陛下了?”
君浣溪苦笑:“情势如此,已经由不得我了……”
在看到他将泠月紧紧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心,开始瓦解了。
自己,就快要失去他了吗?
黄芩握紧了拳头,恨声道:“先生,你就是太善良了,要知道,人善人欺……”
她善良吗,呵呵,要是被黄芩知道,她也起过算计心思,曾经想过用催眠术对付泠月,不知他还会这样评价自己不?
“芩儿,你记住,人善人欺……天不欺。”
到了次日凌晨,泠月开始出现高热,面色潮红不退,口中呓语连连。
那因为受伤而显得虚弱沙哑的嗓音,不断叫着两个字:“陛下,陛下,陛下……”
君浣溪胸中酸楚,并不便表现,只沉着应对,为她进行物理降温,尽心守护,心里明白此是紧要关头,在这缺医少药条件简陋的军营,不是高烧退去,逐渐康复;便是伤口感染,香消玉殒!
外间的战事仍在继续,这帐中日夜守护的时间,显得特别的长。
眼皮已经酸涩不堪,只勉力睁着,警惕着榻上的一切风吹草动,饿了,啃一口案几上的干饼;渴了,喝一口壶中的冷水;困了累了,就给自己扎针提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有时也情不自禁地想,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奇妙,自己不眠不休,心力交瘁,却是去抢救自己的情敌,说出去真是不敢叫人相信……
卫临风,若是他人还在军中,肯定将自己骂死!
以己南医公子的医术,这样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泠月倘若还救不活,那便是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自己和楚略也就不用那么歉疚自责。
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
楚略,他不仅是自己深爱的男人,更是自己的……毒药!
所幸,两天之后的掌灯时分,泠月终于醒转。
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眸,在看清榻边之人的面容时,便是黯淡无光,无力合上,喃喃道:“陛下,我想见陛下……”
君浣溪上前一步,给她仔细检查了全身的情况,侧头唤道:“芩儿,去请陛下过来。”
黄芩正在将熬好的汤药倒入碗中,闻言一僵,即是答道:“陛下忙,多半没空。”
君浣溪瞪他一眼,啐道:“叫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
“先生!”
君浣溪头也不抬道:“这次药煎得不好,下回煎药要注意火候,耐心守着,务必亲力亲为。”
黄芩一跺脚,猛然扯开帐帘,气呼呼去得远了。
君浣溪追出两步,眼见他径直朝主帐的方向走去,这才放下心来。
立在帐前,但见外间已经是松脂点起,灯火通明,没过一会,就见那一道伟岸身影被若干侍从拥着,急急过来。
楚略行到近旁,目光对上,迟疑道:“公主……她怎样?”
君浣溪朝帐中一努嘴:“醒了,想见你,快进去吧。”
楚略长长吁了一口气,消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浣溪,多亏有你。”
“说这干嘛,快些进去吧。”
楚略点头:“好,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回帐休息吧,我等下就过来瞧你。”
“嗯,我知道。”
看着他大步进帐,走向那榻上的身影,自己心里想着离开,可是脚下就跟生了根一般,半天挪动不开,眼睁睁看着他俯身下去,关切望着榻上之人。
“公主,对不起,我……”
“陛下,你没事就好……”
泠月嘤咛一声,满面欣慰,双手颤颤伸出,拉住他的衣袖。
楚略身形一僵,似要后退避开,又似于心不忍,刹那间,被她寻到手掌,手指交缠相握。
——泠月公主亲自前来,阿略是逃不掉的,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