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越想越惊,勉强镇定心神,试探问道:“敢问阁下是谁?是否认识楚略?”
老者恨恨道:“楚略,我当然认识,这个小子倒是跑得很快,若是慢上半步,我非一掌打死他不可!”
君浣溪眯起眼,复又大睁,轻声道:“我可以问阁下一个问题么?”
老者挥了下手,不耐烦道:“你问。”
君浣溪拂开面前垂落的发丝,将一双眼眸尽数露出,抬头凝望着他,声音愈加轻柔:“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非常简单……阁下可是与楚略有仇么,他什么地方惹怒了阁下,可以告诉我么?”
“他……”老者有些迟疑,低声道,“让我想想……想想……”
君浣溪微微一笑:“想吧,没关系,慢慢讲,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可是……我着急!”老者重重一拍案几,别过脸去,哈哈大笑,“小子,真有你的,我险些中了你的道儿!你居然会东夷的异术,真是不简单,不会武功也没什么。阿略,什么时候结交上你这样的朋友?”
这一声阿略,喊得自然而然,熟络异常,君浣溪听得心头一动,再联想到方才那一声怒骂,似嗔似怒,却是倏地想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您可是,楚略的师父,裴老先生?”
楚略的师父姓裴,名伯夷,武功深不可测,江湖上鲜有敌手,楚略自己几乎没有提过,这还是当初听沈奕安随口说起,也没怎么留心,所以反应迟缓,竟突发奇想,企图要催眠术将其制服,却真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实在罪过。
老者一改先前凶悍颜色,眉目舒缓,点头道:“不错,老夫便是裴伯夷。”
君浣溪急急见礼,恭敬道:“在下君浣溪,是楚略的朋友,随他一同从宛都过来。”
裴伯夷眸光闪动,上下打量,啧啧赞道:“原来是南医公子,难怪如此斯文俊秀,不错,真是不错。”
君浣溪被他看得微微有丝脸红,又道:“浣溪因为照顾病人,留守于此,占了裴先生的屋舍,真是过意不去。”
“病人?”裴伯夷朝那榻上之人看了一眼,收敛笑容,淡淡道,“若是我没有看错,这位病人,身份不简单吧?是叫宇文明瑞,还是宇文明泽?”
君浣溪怔了一下,对于他口中不悦的语气微感诧异,低声答道:“是当朝太子,宇文明瑞。”
裴伯夷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沉声道:“阿略呢,他带你们回来,自己却是去哪里了?”
“他……”
君浣溪有些犹豫,现在天子正是用人之际,楚略的师父,武功绝不在他之下,若是能去昌黎助阵,一人可当百人来用,不过,听这位师父的口气,孤傲得很,眼中似乎并不将皇室天家放在眼里,天子的行踪,却不便随意透露,怎生是好?
裴伯夷见她久久不语,冷笑道:“你不说,我却也知道,这沿途上我倒是听说昌黎驻扎了大队外来军士,戒备森严,连豫北郡守都是亲候帐前,殷勤侍候,这帐中之人的身份,可想而知。阿略,应该也在那里吧?”
看起来,这位老先生对天子态度有些不太好啊,莫非是敌非友?
倘若如此,自己却不好细说,言多必失。
见她低头不语,裴伯夷心中了然,腾的站起,面色发青:“这个混小子,是非不分,劝告不听,执意为那宇文敬效力!我这就去昌黎,非要抓他回来不可!”
“哎,裴先生,请留步——”
君浣溪来不及阻拦,只见那人身影一晃,即是到得榻前,手掌朝那躺着的人挥去,不由扑上前去,大叫:“你不准伤他!”
裴伯夷没有理会,一击得手之后,随即又转到门边,朝地上两人各踢一脚,便是出门而去,消失在夜色风雨之中。
“殿下……”
君浣溪扑到榻边,伸手去探宇文明瑞的鼻息,却是平稳无虞。
“君大夫,出了什么事?”
背后传来唤声,却是李远和赵谦从地上起身,神色怔愣,不住揉着额头。
榻上,宇文明瑞也是幽幽醒转,微微动下头,茫然道:“浣溪,方才我是睡着了吗,怎么听得有人在唤父皇的名号?”
“殿下,没事,继续睡吧。”
简单安慰几句,便与两人一同退出房间。
刚关上房门,李远已经是忍不住问道:“君大夫,先前有黑衣人潜入太子房中,我俩一进门就被点了穴道……你,没受伤吧?”
君浣溪摇了摇头:“我没事,那人有些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你们下去吧。”
想起裴伯夷出门前的身形动作,心有所悟,原来他只是为三人解开穴道,并无伤人之意,反倒是自己关心则乱,少见多怪了。
还有,楚略这位师父,看起来脾气倒是不小,估计这做徒弟的早年也是深受压迫,以致性情内敛,不擅言辞,不过,那言语中流露出的关爱,也是不容质疑,使得自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恩师来。
徐诺在京城的旧部,消息来源有限,仅仅是传出与政变有关的讯息过来,却不知老师和童儿如今情形怎样,人在何处……
唉,卫临风,到底找到他们没有?
裴伯夷这一来一走,阴雨连绵,又是数日过去。
宇文明瑞身上的毒素在药物和针灸推拿的双重疗效下,已经解了大半,大致可以转动头颅,精神也是好了很多。
这一日,眼见天气好转,气温有所回升,君浣溪在闻到床榻上些许怪味之后,终于忍耐不住,自己找了把小刀,在厨房里磨得锋利了,一边小心为他刮去面上胡须,一边吩咐李远和赵谦烧好热水,准备为其擦浴更衣。
“浣溪,这些日子,你都瘦了。”
君浣溪停手抬眼,看着那面容瘦削的男子,轻笑道:“等殿下身体好起来,我心头宽松,自然就会长回去的,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宇文明瑞勉强一笑,眼望窗外,叹道:“父皇他们都走了十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君浣溪默然一阵,又继续为他小心刮面,低声道:“殿下放心,昌黎驻军皆是陛下旧部,忠君之心犹在,而郑爽所率皆是新近拉拢招募的人马,表面顺从,内里如何,却是不得而知。陛下的胜算,自然大得多了。”
“但是豫北这不毛之地,条件艰苦,父皇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君浣溪闻言,轻轻摇头:“殿下,在逆境当中,一个人身上所能激发的潜能,是不可小觑的,陛下是一代帝王,他的心性毅力,实非世人所思所想。”
在这一点上,楚略与宇文敬倒是颇为相似,而这位太子殿下,却是差远了。
“浣溪,听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这一路,真是多亏有你——”宇文明瑞想了想,又道,“我听李远说你那房间屋顶有些漏雨,父皇不在,这屋里还空了一张床榻,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住一间吧?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陪我说话解闷,好不好?”
君浣溪听得微微蹙眉,近段时间,这位太子对自己的亲昵与依赖,一直攀升,再不予纠正,只怕会逐渐转为病态了。
“殿下,我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住在一起会影响到殿下睡眠,再说,两人同寝一室,气息杂乱,并不利于殿下静养,还是不予改变的好。”
说话间,李远与赵谦抬了热气腾腾的水桶进来,君浣溪正好收刀立起,借口煎药,嘱咐几句,便是出门回避去了。
踏出门槛之时,身后还隐约传来低唤:“浣溪,你别走,好不好……”
哎,这个宇文明瑞,真的有些缠人呢。
趁着天气晴好,懒懒在山脚下转了一圈,随意采了些药草,一路贪看山景,怀想心事,走得极慢,直到见得夕阳落下,这才背着竹篓返回。
“君大夫,你总算回来了,都等你半天了!”
赵谦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嗯,我采了几样野菜回来,晚上做野菜饼吧——”
君浣溪心不在焉应着,话一出口,这才想起,这野菜饼却是楚略曾经做过的,这两人,哪里会懂?
面色有丝微赧,定了定神,问道:“太子呢?”
赵谦答道:“太子有些困乏,已经睡下了,君大夫要进去看看吗?”
君浣溪摆手道:“不必了,我去厨房帮下李远。”
赵谦笑道:“李远那个马痴,一见了好马,就按捺不住,牵去溪边饮水吃草了,没大半个时辰,肯定是回不来的!”
好马?还不就是先前留下的马儿,这些天都看习惯了,还那么宝贝干嘛?
君浣溪笑了笑,转身回屋之际,目光却是瞥见那屋前栓得好好的马匹,一,二,三,数来数去,除去他们两人的坐骑,剩下的就是颜三留下的那匹,不多不少,正好三匹——
话说这李远到底是去遛马,还是遛空气?
漫不经心推开房门,眼前黑影轻晃,手腕一紧,整个人都是被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