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揉一下额头,拉住他就往外扯:“我没事,你快去陛下寝宫,郑妃夺权,吴寿重伤,陛下……情形危急!”
楚略身躯一晃,颤声道:“陛下昏迷之际,郑爽率南军,接替了宫禁守卫之职!”
君浣溪望着他,忽然间明白过来,寿延殿的行刺,只是虚晃一枪,其目的,却是调虎离山!
吴寿没有说错,逼宫篡位,就在今夜!
一跺脚,即是飞奔而出。
楚略大手伸出,扣住她的肩头,凑到耳畔,声音低沉:“你,带着太子去冷宫,最末一间小屋的石榻下,有一处暗道,你们躲进去,在那里等我!”
“楚略,你……”
人影一闪,楚略已在数步之外,只蓦然回首。
“救驾,是我的责任!”
夜色中,一名瘦削人影,隐在墙根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朝外间探视着,确定无恙,这才向后方一挥手,回眸间,一双黑瞳却是亮得惊人。
身后的侍卫,背负着奄奄一息之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朝着那甘泉宫的方向挪去。
甘泉宫,俗称冷宫,早已人烟荒芜,昔日,却是天子安置失宠妃嫔之地。
自己在宫中署事时间也不算短,平日只远远看见,因为对那名字不喜,一般都是绕道而行,如果不是楚略提起,自己几乎想不出这茬地方来。
乱臣谋逆,篡位夺权,注意力全在长青宫,没人顾及于此,这里,自然是整个皇宫最为安全之地。
不过,楚略,他怎么知道冷宫底下有暗道……
思想间,外间厮杀惨呼之声不断响起,听在耳中,却是心急如焚,不知道太医署那边是怎样的情形,霓裳回去报信找到人没有,老师和两个童儿,是否平安?
推开半掩的殿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其中景物,一道人影突然而至,飞一般扑了过来。
“娘娘,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君浣溪吓得后退一步,避开那直直伸过来的枯瘦手掌,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蓬头垢面的老妇人,一身破旧单衣,顶戴皆是宫娥打扮,头发已经花白,眼神直勾勾瞪过来,眸光幽幽,似在控诉自己的无端闯入。
“你……你不是娘娘,你是谁?”
“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
君浣溪一时弄不清她口中的娘娘是谁,此刻也顾不得搭理她,将背负宇文明瑞的侍卫一把拉进殿来,飞快关上殿门,插好门闩,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夫?是不是陛下派来给娘娘诊病的?”那老宫娥喃喃念着,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惊喜道,“陛下终于明白娘娘是被诬陷的了,是不是?陛下很快就要接娘娘回建章宫了,是不是?可是,娘娘不见了啊,娘娘走了好久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你看,我等得头发都白了,也没等到她回来,你,你看到过娘娘没有,你跟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好不好啊……”
君浣溪半宿没睡,被她一连串的发问,以及大力摇晃,弄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只得随她言道:“好,好,我陪你去找,你先放开我,我们一起去找娘娘!”
那老宫娥闻言大喜,改为牵起她的手,直直朝殿中走去,边走边道:“我跟你说,娘娘多半是躲在屋中梳头,她是盼着陛下来接她出去,娘娘最近瘦了好多,她是有身子的人啊,这样下去怎么行?你是娘娘的家人,你要多劝劝她啊!”
君浣溪哭笑不得,呃,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娘娘的家人了?
看来这名宫娥久居深宫,饱受折磨,已经神志不清了。
想着楚略口中所说,一路行进,四处探看,终于在殿后见到那间破损不堪的屋舍,刚一进门,就听得背后扑通一声,那侍卫再也坚持不住,骤然跪倒,宇文明瑞双目紧闭,从他背上滑下,软软栽倒在地。
君浣溪大惊失色,赶紧将宇文明瑞扶住,再伸手去探那侍卫鼻息,已是气若游丝,昏死过去。
见那宫娥举着一盏油灯,目光痴痴,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宇文明瑞,不禁急得大叫:“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宫娥怔了一下,呐呐过来,奇道:“陛下怎么睡地上了,这样会着凉的……娘娘那日也是半夜受了凉,咳了好些天!”
君浣溪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睡地上可不好,趁陛下没醒,我们一起把他移到榻上去。”
宫娥点了点头,放下油灯,手臂横伸过去,与她一道,将宇文明瑞小心抬到榻上,扯起一床灰黑发臭的被褥,给他盖上,只手轻拍,口中念着:“小皇子,乖乖的,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饿了,明早醒来,就有人给我们送吃的了……”
君浣溪听她一会陛下,一会皇子的,生怕她疯癫起来对宇文明瑞不利,又担心那侍卫的伤势,于是恐吓道:“你好好守着他,不得有误,不然你那娘娘永远都回不来了!”
那宫娥吓得跳下榻来,连连磕头:“是,是,奴婢一定好好侍候着,求求你,别为难娘娘,别打小皇子!求求你!求求你啊!”
“哎,你起来啊,我开玩笑的,放心,我是好人,不会打骂你们的,你快起来吧。”
这个冷宫,当年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好好的一个人,都给逼疯了……
君浣溪压下心底疑惑,伸手去拉她,那宫娥却似是惊吓过度,一个劲朝墙角退去。
君浣溪见她面上只有畏惧,并无凶戾之气,放下心来,不愿过多纠缠,转身查看那名受伤侍卫。
那侍卫身上几处刀伤,伤势很重,脉息极弱,君浣溪撕下自己内衫,勉强为他裹伤止血,却没有金创药来医治,只好任他躺在地上,又扑去榻前壁上,四处摸索。
外面随时可能闯进人来,当务之急,却是要及时躲进暗道,等待楚略到来。
暗道,这该死的暗道,到底在哪里?
仓惶之际,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得咯吱一声,石榻尾部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来!
君浣溪一时大骇,往下一望,黑黝黝的,也不知里面情形如何,看了看榻上沉睡不醒之人,一咬牙,取了榻前油灯,撑着身子,顺着榻边慢慢滑了下去。
一旦站定,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地道口前,前后都是石阶,向后,两步即可返回石榻,攀援而上;朝前,弓身可入,一团漆黑,却不知通向何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暗道绝不像自己最初所想的那样,仅是一个狭窄躲避之所,而是可以纳入不少人。
老师,两小,他们都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又沿原路返回,从石榻处探出头来,伸手去拉宇文明瑞。
那宫娥还坐在地上,看见她重新现身,也不动作说话,只抱着一只破烂的枕头,不住拍着,咿咿呀呀哼唱童谣:“天上星,亮晶晶,湖边竹,青盈盈……”
轻微的歌声中,君浣溪动作不停,将宇文明瑞负在背上,扯下腰带绑好,慢慢进入洞口,到得地道口前。
就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是累得汗流浃背,将宇文明瑞往地上一放,自己也忍不住瘫倒在地。
歇息一会,回到屋中,又去拉那侍卫,这回手足乏力,也顾不上太多,磕磕碰碰,随意将他带下洞口,放在宇文明瑞旁边,做完这一切,却是大口喘息。
楚略,怎么还不来?
念及老师与童儿,自己却是不能再等了!
回到石榻上,摸了半天,却是再也找不到那处机关,眼见大大敞开的洞口,无奈之下,只得顺手扯了屋中幔布围帘,将那洞口尽数盖住,再拉过那宫娥来,推她在榻边坐下。
“你乖乖坐着别动,也不要说话,你的娘娘就会回来了!记住了吗?”
那宫娥呆呆坐着,傻笑点头。
君浣溪拖了那乌黑被褥过来,将地上血渍印记尽数泯灭,又朝榻上看了看,这才推门出去。
——就算外人闯进,见得这腌臜陋室,与痴傻邋遢的老宫娥,只会掩鼻而去,哪里想到塌下竟是暗藏玄机,别有洞天!
夜色昏黑,月亮也隐入云中不见。
沿着熟悉的道路,小心翼翼朝太医署后门而去,伸手一推,却是扑了个空,院门竟是大开,一股血腥之气迎面扑来!
“老师……”
君浣溪一眼瞥见院中情景,站立不稳,勉强扶住门框,才不致一头栽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一地尸体,满目疮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天子之疾,太子之伤,竟是要以血洗太医署,永绝后患的方式来固定……
老师,芩儿芷儿,早知如此,她绝不会离开署中半步!
心中的悲愤与痛楚,似要崩裂而出,突然,前方屋中传来微弱声响:“君大夫,君大夫……”
紧接着,男子猥琐的笑声响起:“哈哈哈,什么军大夫,叫我兵哥哥吧,让哥哥好好疼你!来,让我先上,你们帮我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