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点头:“臣明白。”
太子宇文明瑞肯亲自前往,当然不是念着与自己的那点情谊,而是因为……卫临风。
他对这个表弟原本是想大肆拉拢,收为己用,没想到却是摊上了一个大麻烦,这会说不定正后悔不迭呢!
“朕有丝好奇——”宇文敬从座上站起,双手撑在御案上,俯视着她,“那枕中,究竟藏有何物?”
事到如今,想要隐瞒已经不可能了,却不知天子召自己来此,到底是何种目的?!
君浣溪思想一阵,咬牙将白绢取出呈上:“也没什么,只是一句贺寿的话而已。”
吴寿伸手将白绢取过,转呈天子面前。
“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子将主意打到了朕的寿诞上!”宇文敬一眼掠过,即是大笑,笑声过后,转向吴寿问道,“上回的满十寿诞,朕可曾赦免过囚犯?”
君浣溪心头一动,天子果然精明,一眼看出症结所在,卫临风的计策,不知还能奏效不……
吴寿双手拢袖,沉声答道:“回陛下,上至诏狱,下到地方牢狱,一共释放案犯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人。”
宇文敬哦了一声,转向君浣溪道:“你认为,朕这回是否应该继续遵循皇室盛典,大赦天下的旧制?”
君浣溪不防他有此一问,一时怔住。
回答是,顺着这台阶下去,自己罪不至死,理所当然随之获得释放,这事便是圆满告终。
只须回答一个字:是。
可是,大赦天下这个制度,自己本身并不看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说出违心之言,亦非本愿。
宇文敬见她沉吟不语,却是笑道:“怎么,朕这个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
君浣溪点头坦言:“是有些难,要不容臣先想想,等下再作答,在此之前,请让臣为陛下把脉诊断一番,如何?陛下的病痛,须得不断治疗,全力拔除,才能不留隐患。”
“你啊,这关键时刻,还是三句不离本行!”宇文敬呵呵笑着,忽而狭眸微眯,若有所思,“关于大赦天下,在今日之前,也有人向朕提出过反对意见,他所说的话,跟你方才所言,倒是大同小异。”
敢在天子面前出言反对的,除了当朝丞相孟仲卿,不会有第二人。
君浣溪好奇一问:“他说什么?”
宇文敬看她一眼,平声道:“他说,朝廷对各地匪患正不断剿灭,全国治安逐步改善之际,此时放出各处囚犯,无异是劫掠乡里,祸乱百姓……”
这个孟丞相,思维果然清晰,看待问题深远透彻,理应当此重任!
君浣溪心服口服,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脱口称赞:“不错,臣也不主张大赦天下。”
宇文敬眼中光芒闪动,捻须而笑:“这是为何?”
为何?天子为己祈福,因私忘公,将牢里的罪犯尽数放出,以致世道不稳,治安大乱,这样的事例,历史上不是没有过!
有一句话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么,英明圣主,便不该将自身凌驾于纲纪律法之上,而更应该维护法律尊严,坚守社稷安宁。
君浣溪想清楚这一点,却不敢说得太过,沉吟一阵,方才简言道:“臣只是感觉,全国各地的刑狱监牢之中,像臣这样的好人,应是极少数,没必要为了这极少数人,把那些本该好好服刑的罪犯都放出来。”
“君浣溪!你!好,真好!”宇文敬侧头与吴寿对视一眼,朗声大笑,“没想到,竟然全被他猜中了!好吧,这个赌局,朕输了,自当遵守诺言,放你出狱,予你自由,你就小心谨慎,继续在太医署待着吧!”
赌局……诺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出长青宫,呼吸着新鲜空气,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尚是浑浑噩噩,不知何故。
自己,就算是厄运结束,刑满出狱了?
——可是,到底是谁人出力,救了自己?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已经是月上中天,夜色降临。
这不是在牢狱的草堆里和衣而眠,而是自家府里的寝室,一身清爽,舒服安睡,睡到自然醒转。
懒懒躺在榻上,看着屋中熟悉的景致,不觉勾唇一笑。
不是梦,而是事实——自己,终于回家了!
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榻边还靠着一人,正埋头打盹,伸手一推,那人茫然仰头,惺忪揉眼,却是黄芩。
“姑姑,你醒啦?”黄芩瞧见她一脸笑意,惊喜唤了一声,赶紧跳了起来,“老先生给姑姑把过脉,细细检查了,还针灸推拿了一番,姑姑现在觉得如何?”
“我这会很好,就是有点饿了。”
难怪自己觉得神清气爽,原来是老师给自己诊治过,环顾四周,墙角还有袅袅燃着的安神熏香,确实费心了。
“对了,老师和芷儿呢,他们可好?”
“白芷这会应该已经服侍老先生睡下了,卫大哥和沈大哥也刚走不久,老先生说姑姑这几日在狱中辛苦了,要好好休息,不让人打搅你,让他们明日再来。”
卫临风,沈奕安,只他们两人吗?
心底,有淡淡的惆怅,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黄芩从案几上取了一只温壶过来,解开盖子,米粥的香味顿时溢满房间。
君浣溪按下心中思绪,也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吃着,忽然想起一事,咽下米粥,含糊道:“芩儿,去那边柜子,把我放在柜底的那本旧书拿过来。”
这接连不断的遭遇,令她明白,自己虽然医术高明,位列四大公子之首,自保能力却实在是太弱,所以,那本东夷秘笈,一定要学,而且还要好好研习,成为个中翘楚!
黄芩找了书来,想了想,又取了那一双夜明珠来,扣在卷起的帐帘上,屋中顿时大亮。
看着那明珠的柔光,心中一阵茫然,低声道:“好了,芩儿你下去吧,不用管我了。”
打开书卷,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字慢慢阅读,领会,感悟……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门口咯吱一声,有风吹进。
“阿溪,你才从狱中回来,应该好好休养,看书的时间,往后多的是!”
抬眼一看,老人披件薄袍立在门口,满脸不悦。
“哦,老师,我没事,已经睡了大半日了,你先去睡吧,我自有分寸。”这会叫她再睡,就算是躺在榻上数一万只绵羊,她也睡不着。
君正彦走进来,仔细看看她的面容气色,叹气道:“阿溪,这一回,可真是把我吓坏了。”
君浣溪合上书卷,垂头道:“都是弟子不好。”
“不怪你,是为师的不是,不该把你卷入这趟浑水中来,希望,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君正彦目光闪动,沉声道,“经过这一次,我也看透了,我这一把年纪,声名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还是你和两个孩儿能够平平安安……”
“老师,我没事了,我……”
君正彦摆手,止住她的说话:“阿溪,你听我说,我已经决定了,等过了天子寿诞,便去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这几日,我让乐寒已经在整理收拾物事了。”
“请辞……告老还乡?”
君浣溪张大了嘴,不敢置信。
君正彦点头道:“不错,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强求自己留在宫中,我想,有他们几人帮你,要离开,应该也不困难,只是多费些时日而已。”
出宫离京,回归自由……
这本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为何心中兴趣欠缺,欢喜不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宫中来了一道旨意,由长青宫中常侍吴寿亲自过来宣读,说是天子念其无辜下狱,遭受牢狱之苦,虚惊一场,故特准在府中休养,三日后再予进宫署事。
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也着实弄不清这天子到底在想甚做甚,怔愣之际,来不及细问,吴寿已经出府上了马车,回宫而去。
怪了,难道自己女扮男装,欺瞒君主的罪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自在府中养身看书。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外间声响,有人哈哈笑道:“杨管事,你忙去吧,我们认识路的,不会走错房门。”
“你放心,我们只是看看你家先生,不会惊扰他休息的,倘若在睡,我们坐会就走。”
哦,他们两人,来得这样早!
君浣溪微微蹙眉,看一眼身上衣衫,普通的居家装扮,倒是无妨,再瞥见手中书卷,赶紧合上,朝枕头下面塞去。
与此同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青一白两道挺拔身影出现门前,俊容如故,神采连连。
“浣溪,你在做什么?什么东西不能示人,我们一来便要藏起?”
“没什么,一本医书而已,老师说我近日辛苦,不让我看书研习,所以只能趁他老人家不在悄悄看了……你们两个,可不准去检举告发我!”
沈奕安温文而笑:“检举告发,自然是不会的,我们的为人,你还不相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