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思乡,自古皆然。
刚上中学的时候,是每星期必回的。下了火车,从西南走向东北,快到小街时,还时常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幕,阿强和几个小伙伴,在派出所以南的球场上瞄筐投篮。回家自有好处,只是坐火车是要花钱的。跑的次数多了,手头就会吃紧。有一次,我和阿杰从一侧混到了站台,刚要上车时,却被车站的一位工作人员拦住了。这位伯伯将我和阿杰带到办公室,直到火车开走后,才这样问道:“你们要到哪儿去,为什么不买票就想上车?”我和阿杰对望了一眼,回答道:“我们,想回洛满。”
“想回洛满?嗯,你们那儿的书记是谁?”这位伯伯问道。
不难想象,他是怕我们胡诌一个地方,因此要验证一下;于是,我们就报出了那位书记的名字。
“洛满,我去过。你们说说看,哪儿有什么著名的事情?”
既然都不能回去了,再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们懒洋洋的答道:“有啊,龙潭。”
这位伯伯接着问道:“嗯,可以确认,你们是洛满的。不过,为什么不买票呢?”
“钱用完了,买不起——”我和阿杰淡淡的说道。
那位伯伯静静地盯着我们,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嗯,你们先走吧,下次坐车,记得买票。”
火车离站时,尙不到五点钟。我和阿杰走出车站外侧时,夕阳已然好端端的挂在西南的天空中。只是,我们只能返校了。从此以后,回家的次数,相应地减少了。当然,上车要买票,我们还是懂得的。
三四个或是四五个星期回一次小街,那么,这几个不用上课的星期天(按,当时每星期休息一天),都做点什么呢?除了闲逛,就是到街上看书了。没听到《射雕》之前,主要是看一些连环画;听了之后,我就决定看一下“射雕”了。街上有好几个租书摊,租金几分到一毛不等。我找到了那本《射雕》,是16开本的,个头是连环画的四倍,看起来很有感觉:租金贵,自然希望能够多看到一些内容。果然精彩,怪不得有爱不释手的说法!只是,只到了第四回,就没有下文了!问书摊的人,他们说目前就只有这些内容了!连问几个书摊,都是如此。这第四回叫“黑风双煞”,说的是江南七怪血战铜尸铁尸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接下来又会怎样呢?黑风双煞已是如此厉害,他们的师父黄老邪,其武功,又该是怎样的惊世骇俗呢?江南七怪找到了郭靖,丘道长能够寻访到杨康吗?同是英雄的后代,郭靖与杨康,谁的武功会更高一些呢?这一十八年后的相约,哪一方胜面更大一点呢?郭靖母子寄居大漠,他们什么时候才南归呢?这一连串的悬念,在我心头涌起了纷至沓来的无数个大问号!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小说,她就像一座大花园,刚到园口,已是姹紫嫣红,目不暇接,一旦步入其内,又该是怎样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呢?由于一时找不到下面的内容,一时也只能将悬念暂时埋在心中了。不过我想,一睹全豹的那一天,一定会有的。以前有一部电影叫《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如今却有一部未能卒读的书。此情此景,真要让人百感交集了。此后的日子里,我所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多了一部名叫《射雕英雄传》的小说。
当然,除了《射雕》,还有让我着迷的另外一些连环画,比如说《霍元甲》。原本以为这“霍元甲”的故事,只能从连环画上翻看一番的了,然而有一天,听说能够在电视频幕上一睹为快了。于是,那个不用上晚修的夜晚,好几个小伙伴相约到地质队一饱眼福了。这地质队,蛮宽大的,那户有电视机的人家,将机子摆在了室外。这个决定,很及时,很正确,也很有必要。室外不远处是一个篮球场,赶着过来看电视的人,可以不断地往篮球场方向移。要是电影,那该多好!我席地而坐的地方,离电视比较近,主要是因为我们来得比较早。新闻之后,就是广告。这是怎样的广告呢?浩浩荡荡犹如大江大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尽头!已近隆冬,不耐烦的人们,纷纷打起了呵欠;夜风呢,透过密密的人丛,也开始发威了。不错,是有点冷,毕竟,这是冬夜里的室外。或许,真正的寒意还在于,你所苦苦守候的,迟迟没有到来!这样的等待与守候,难免有苍白、无助、无聊的一面。
“晓刚,回去了吧?”阿杰这样对我说。
“再等一下吧,反正——”我这样回答。
另一个小伙伴接口道:“回去吧,都这么久了,是不是听错了?”
“以后再看吧,晓刚。”阿杰附和道。
“那,你们先回吧,我过一阵子再回——”我坚定地说。
于是,阿杰和同来的几个小伙伴,返回学校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广告,真如漫天雪花,在小小的银屏里飞扬着。
就在我伸了伸早已有点发酸发麻的脚,准备离开时,电视机里响起了这样一句:“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由某某特约播映!”那“某某”我一时没听清楚,不过,“霍元甲”即将登场,倒是千真万确的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之后,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个夜晚,大概由于时间关系吧,《霍元甲》只播了一集;不过,我也心满意足了。甚至,我还要感谢上苍的眷顾:一番守候,总算没白来。一个自幼体弱多病的少爷,一个“仇家”的千金,这两个人,他们的目光相碰之后,最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是霍元甲的人生舞台,在这样的人生舞台上,他会有怎样的表现呢?独臂老人武功之强,远胜于赵霍两家掌门联手,与他对决,霍元甲胜算几何呢?带着这些悬念,我独自走在返校的路上。不错,公路两旁有一座座坟堆,风吹来的时候,树叶的沙沙声,也带着几分恐惧与凄寒,公路上的车辆一时也没了影踪!我耸了耸肩,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信步走着。害怕、恐慌,是有一点;然而,此时此刻,响彻在我心灵上空的,却是《霍元甲》那铿锵有力、高亢激昂的歌声: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人家骄气日盛。
开口叫吧,高声叫吧,这里是全国皆兵——
多好的歌啊,简直就是为我而唱的。其实,好些时候,我也恍如“昏睡”。那么,我醒来了吗?在这个夜晚,别的不说,我首先坚持下来了,我没有半途而废。对我自身而言,这是值得肯定的,因为,那另外几个同学,都白走一趟了。不妨这样说,那恒心与毅力,我还是有一点的。
看《射雕》,看连环画,看《霍元甲》,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倒也看了一点课本以外的另一个世界。到书摊租书看,即便是坐在一旁看,也是要花钱的。对于像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也要适可而止。也就是说,看,还是要看的,可是不能看太多,口袋里的钱不够。再说,口袋里的那几个钱,有时还要用在买雪条(冰棍)、雪糕、油饼、瓜子、米粉上。唉,怪不得有人说,恨不得把一个钱掰作两来用!那么,还有没有另外的出路呢?也就是说,既然饱眼福,又不——“新华书店”几个大字,映入了梁晓刚眼帘;与此同时,他还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哦,这半个小时左右的路,他想起了许多。
不错,新华书店,这个冬日下午,他的目的地,到了。
梁晓刚没有急着步入书店,而是下意识的向对面马路望去。
对面马路有一个大门,那是一家单位的大门;这家单位,叫粮食局。
大门口,自然也有零星的几个人;不过,隔壁班的那个女生,一时却没出现。
梁晓刚苦苦一笑:哪有这么巧?既然没约好,怎么就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她呢?这么冷的天,待在家里围在火边,不是蛮好的吗?干嘛要出来吹风呢?书店里,可没有火啊。
这样想着,他将目光收回了。
步入书店之前,他望了望南边:马路拐弯处不远,就是市场了,那儿有租书摊;当然,这个下午,他是不想到租书摊看书了,眼前的书店里,可以免费翻书看。
看了一阵子,他见到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正要穿过更南边的马路去。离得比较远,看不真切,依稀是自己的体育老师。由于没能到篮球队里锻炼、成长,每当见到体育老师,梁晓刚都颇感歉疚。
那背影再也看不到了,梁晓刚搓了搓掌心,步入了书店。
对于梁晓刚来说,这家书店,设计得蛮不错的:有一部分书,是开架的;也就是说,你大可来到书架旁,将图书拿下来,翻看一番;至于买不买,你尽可以看着办。
也就是在这家书店里,梁晓刚注意到了隔壁班的那位女生,进而萌发出一丝朦胧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