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大长公主好雅,通往怡和轩的小路曲径悠长。东一拐,西一绕的,与庭院中的喧闹声越来越远。直到穿过了几个垂花门,安阳不耐地停下脚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那婢女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到了。”说完,迈着步子一溜小跑。安阳气得牙痒痒,因是在姑母家中,所以她并未让宫女时刻跟在身边。刚欲转身离去,却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公主留步!”
安阳一听,柳眉倒竖,不等简宁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风逼到了面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长公主的府邸欺瞒公主,无耻!放肆!大胆!”还好,安阳的个人素质让她硬生生地把“去死吧!”给憋了回去。
简宁却一点也不恼,等着她一口气骂人,最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完了?”
“你……”安阳几乎气得要吐血,脑袋还算清醒,厉声问道:“那个婢女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竟然敢伙同一个婢女诓本宫?说吧,到底什么事?!”
简宁默默重复了一下安阳方才的话,自称从我换成了本宫,看来气得不轻啊!可是除了将她诓到这里,他根本就无法单独接近她。简宁调整了一下情绪,微微蹙起眉,一脸的懊恼,伤感,最终几乎是低不可闻的长叹:“哎……公主莫恼,我也是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啊。”
“呵,是么!”安阳抱臂侧身站着,讥笑道:“不知简公子用这种手段诓了多少小娘子呢?!若是那寻常家的女子,与你在这僻静之地单独相处,你让她如何自处!”
简宁心中的某个Q版形象连连点头。所以啊,当他托长风大长公主的幺子沈文暄时,借口的就是一直仰慕安阳公主而不得见。数日来一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求能见佳人一面,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无所畏惧,当时沈文暄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
沈文暄是姬氏公主们的堂兄弟,给自家堂姐妹们拉皮条这种事儿他也干过。不过每次都是公主看中了哪家郎君,他去“请”,还从来没见过哪家郎君自动送上门儿的!对于普通小娘子,单独与男子见面那可能是有损清白。但对于公主这个特殊的群体嘛……
简宁这种舍生取义的举动,无疑是真爱!真爱啊!
安阳见他半天不说话,知道自己戳到他的痛处,又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还给夫子了吗?!”
“公主仁义礼信皆熟读于心,简某自叹不如。”以常年被简老爹骂出的经验,简宁终于在安阳换气的中途插了句话,“不过有时候那康庄大道被人堵死了,我也只能剑走偏锋。”见安阳还要发作,简宁立刻上前数步,低声道:“公主莫急,听我把话说完,此事事关太子!”
安阳听得他口中严肃之意,那冒火的脾气顿时散了些:“什么事?”
简宁立刻将那纸条拿出:“这个图案,公主是否见过?衣物,丹青,古书,刺绣有没有地方见过它?!”在来找安阳之前,他亲自去问了好几个学问渊博的大师,却没有一个认识这种图腾,有人道,或许是某个古书上记载的也不一定。
安阳仔细接过,简宁见她眉头紧蹙,神色严肃,看了半响,似乎依旧看不出什么眉目来。果然,安阳摇摇头,将纸递过去,问道:“此物与太子有何关系?”
“现在还说不准。”简宁面色虽然如常,心中却十分沉重。自从此物送出来后,就再也探听不到齐王内部任何消息了。
安阳又问:“这件事太子知道吗?”
简宁道:“太子暂时不知。我想着将事情查明些再禀。不过此图解不开,估计后面的事也不好继续调查。”
安阳突然想起露南山时简宁让她鉴赏的一幅画,此物莫不是与它有关?询问简宁,简宁却是摇头:“二者并无关系。”
安阳笑道:“看来上次鉴赏那副丹青,其中缘由也不是那么简单。你……”她突然很想问他究竟在做什么?她的太子哥哥到底给他吩咐了什么任务?不过她也知道,这些事情都不是她应该问的。
“这样吧,这个图腾我描一份,让我再仔细想想,也许会有些眉目也说不定。”既然事关太子,她自然也要出点力。
简宁大方将宣纸递去:“这本就是一张副本,公主尽管拿去。只是……说句不当说的,此事须保密。”
安阳瘪瘪嘴:“本宫自然会比你要小心,至少我不会擅自将人诓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简宁知道她心底的那口气还没消,满脸赔笑:“是,此事是我鲁莽了。任君打骂。”
“我哪敢啊。”安阳冷着脸,哼了声,“这满朝上下都知道公主们个个凶悍无比,不守礼教。我若打了你,让那些言官们知道,岂不是让父皇脸上难堪。”
简宁好声安慰:“这话怎么说的。满京城谁不知道安阳公主您资身淑慎,禀训柔明,最是知书达理,不会与吾等纨绔之徒计较的。”
“这话我可不敢当。你一会儿任君打骂,一会儿又说我资身淑慎。我若是资身淑慎还怎么打你骂你呢?!哼!”
简宁见她孩子气一样的跺脚,还骄傲地别过头,如白玉般的脸庞上,因恼怒而渐渐染上了一层胭脂色。气鼓鼓的,像个小包子般,真想去捏一下。还好,理智让他忍住了自己的爪子。简宁叹道:“我知错了。”
“错在哪里?”
“不该诓骗公主。”
“还有呢?”
“还有?!”
安阳气的咬牙切齿:“对!还有!”
这下简宁有些懵了,瞪着无辜的眼睛,木木地看着她。见安阳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再加一把火,她脑袋上都可以冒烟了,简宁忙道:“对对对。白庆之用顾繁诓你的时候,我明知道却没有说,这一点也错了。公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诓您以及跟着诓您了,真的!”
“还有……”
“啊……对对对!露南山时找您看丹青没来得及跟您道谢,后来您还无比宽宏大量的帮我收集才俊们的诗词,我真是的太感激公主您了!我忘了道谢,真是罪过罪过!”
“还有!”
“还有……?”简宁蠕动了几下嘴唇,怎么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他干的坏事儿不多啊,总共就顾繁回京那么一件!而且他又不是主谋,连个同伙都算不上。
安阳见他一副委屈样,小心翼翼地赔不是,却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心中那把火烧的更旺了,抬手就指着斥道:“你少装了!你跟姜敬是怎么回事!”
“啊?”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诡异?!简宁有些结舌:“我……我跟他……我跟他没什么事啊。姜兄一直在京城,我才从露南山回来。”
安阳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瞪得都可以喷火了。自李少卿向她回禀了姜敬悔婚一事的缘由后,她又秘密派了心腹大宫女瑞珠出宫,与李少卿一起再次调查了一遍!
“好,你不记得!那本宫帮你回忆回忆!”安阳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些,但还是颇为激动,“六月初四,宫中传出皇帝有意在简府与姜府中选一个郎君出来尚公主;六月初七,你约姜敬在一家名为布衣茶客的茶楼见面!那一天你不会不记得吧!”
简宁后退了两步,讪讪笑了两声:“没想到那天巧遇了公主,公主英姿,真让人记忆犹新。那巴掌打的特别好,多亏了那一掌,才让姜兄彻底明白来。”
安阳看他还是那不着正形的随意模样,嘴里有些发苦:“你提前知道了皇宫中传出了尚公主的消息,便将一小包泻药塞给了店小二手中,让他倒在你与姜敬所要的那壶茶里。反正你一直喜欢饮酒,就算去茶楼只喝酒不品茶,姜敬也不会生疑!然后,只等姜敬喝下,闹了肚子。你乘机从京城溜走,这样尚公主的人选就只剩下姜敬一人了对不对?!”
简宁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当日他的确是这样打算来着,可是……
“可你没有料到我会出现!也没有想到当日那人就是皇帝口中所说的安阳公主!姜敬听了我那日的一番话后,便立刻出发去青州。这时,你的计划就被打乱了!可后来大家又要忙着搬去露南山,尚公主一事暂时搁浅。但你依旧不安,所以在白庆之提出顾繁的时候,你明知道他在利用我让顾繁回京,可你为了脱身,只字不提!”
“你是不是觉得耍一个人很有意思?”安阳满腹的委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避之如蛇蝎?!”
“公主,我真的没有想到……”简宁突然觉得自己一瞬间不会说话了。却见对面的软妹子,眼眶红了一圈,一层雾水渐渐满了上来,吓得他手足无措!纵使他是花丛老手,一时间也不知到底改做些什么。
安阳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心扑扑的跳着,仿佛整个人要裂开了。一股气憋在胸口,让人无法呼吸,只能微张着嘴,不住细细的喘气。她一个人在宁和宫里静静地描着丹青,不招谁不惹谁,可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要骗她!
“不想尚公主就直说啊!不想尚公主可以去找个推脱的借口,这种事自古有之啊!难道还会强迫你不成?!你们想通过我让顾繁回来,就直接告诉我啊!我可以替你们去求父皇啊,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所有人都聪明睿智,只有她一个傻傻的,还以为大家都是傻傻的跟她交好。
简宁突然觉得有东西卡在了心上,拔不出来,却又融化不了,刺在那里难受的厉害。安阳背过身:“我帮你找这个图,就这样吧。”说完,便走了。
简宁正欲追,可安阳走的很快,过了这个花园子前面就有人了,他若这么追去被人撞见,那真是说不清楚。木木地,走回了男宾的园子。沈文暄见他来,正欲打趣,却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收起了笑意:“那个……没成?”
半响,简宁忽而笑道:“高攀不上,高攀不上。”
沈文暄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儿!以你的能耐,满园春色,任君采撷。走走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