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被郑野郡夫人训斥得头也不敢抬,只是嘟着嘴倔强的站着一言不发。
郑野郡夫人见状,终究是自己亲女,而且用过晚膳就要出宫,也不忍心再说,换了温和的语气细细道:“陛下让你先去受廷杖,你也该感觉到只是做个样子,这也算是给怀真郡主——主要是宁王交代了,接下来你回鹿鸣台拿东西,这就是陛下留给你的机会,让你去德泰殿向太后请罪,说是请罪,其实是让太后出面将你保下来!可你这孩子倒是干脆,就让监督处罚的小黄门帮着收拾了一点随身之物就跑到了春生殿,那之后连个安都不去仁寿宫请!”
郑野郡夫人说着,语气还是忍不住高昂了起来:“不知道你的人,只当你年幼胆小,被陛下的处置吓着了,所以缩在春生殿中不敢出去!可你是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就是恼着了……拉不下从前被捧着哄着的心气!”
苏如绘依旧低垂着头,安氏又是气又是急,道:“好吧,反正你已经这么做了,如今也搬回鹿鸣台了,这件事情暂且放过,只是你可知道,那怀真郡主又打起了主意?”
“当初虽然没去向太后求情,可是上回太子却给了我提示,住在鹿鸣台,我就属太后膝下的人,上次之事,她已经惹了太后厌恶,又还想出什么算计?”苏如绘终于闷闷道。
郑野郡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什么算计?这事我回去还要找锋儿算帐!”
“流翠蝰脂?”苏如绘恍然道。
“没错!”郑野郡夫人微怒道,“他自己出个馊主意,却把你差点儿拖下了水,幸亏你没笨的拿韶影春魂去做衣裳献给太后,而是另做了一件,将料子送给了太后身边的得脸嬷嬷!”
苏如绘暗暗惭愧,哪里是自己不笨,那主意还是甘棠出的。
却听郑野郡夫人喝了口汤,道:“那盒东西是你三叔弄来给我的,没成想一转眼就不见,我本以为上回整顿内宅已经过去三年,是不是又出了漏子!谁知道却是你三哥自作聪明,偷了出来给你!”
苏如绘不解道:“三哥也就是太子的伴读而已,怎么对宫中之事这么清楚,太后才要召我,他就知道了?”
“那倒不是,他原本是打算赶在贵妃芳辰前给你送进去,好让霍氏替你说话放你出来的,结果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求太子,才拖到了腊月。”郑野郡夫人道。
苏如绘这才恍然,说起来也是,韶影春魂这颜色固然勾魂夺魄,却也因此极为挑人,容貌略逊、肤色稍黯者,皆被衣裳夺去了风头。而太后的容貌且不去说,毕竟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哪里能和如今宫中容貌最好的贵妃比?
只是流翠蝰脂得的时间太巧合,苏如绘倒没有深想。
“还是和哥哥说一说,让他不要再麻烦太子了吧。”苏如绘见母亲已经给苏如锋记上了一笔擅自做主的帐,立刻自觉的把苏如锋让太子将冰冷瓷盒贴身带着的事给忽略了,只隐晦的建议道。
郑野郡夫人哼道:“这是自然!这小子就会背着我与你父亲自作主张,偏偏还都是些馊主意!”
“哥哥也是为了我。”御膳房这桌子菜是为了赔罪,因此很下了一番工夫,色香味俱全,只是母女都有心事,谁也没仔细尝,苏如绘夹了块鹿肉,道,“母亲继续说说怀真郡主吧,她想拿流翠蝰脂做什么文章?”
“流翠蝰脂虽然不似流翠蝰那么触之即死,但未加几味草药时,也是有毒的,只不过不吃下去就没什么罢了。怀真郡主本来准备了要借今儿分的腊八粥来陷害你,好在霍贵妃是个聪明人将她拦住了,这事还是刚才觐见时,太后让一个嬷嬷悄悄告诉我的。”郑野郡夫人道,“这正是我恼你三哥愚蠢的地方,这宫里到处杀人不见血,他还偏偏把毒物夹带给你!而且还是托了太子!若是传了出去,连皇后都要记恨上咱们家!要不是为了他的前途,为这事我就想让你父亲替他辞了伴读之职!”
苏如绘若有所思道:“太子有好几个伴读呢,三哥和太子关系倒好。”
“太子与几个伴读关系都好着呢,不过确实与你三哥亲近些,这也难怪,太傅究竟年纪大了,骠骑大将军是平民出身,能力再强,也是一个人,武将里面往下就是咱们家,你父亲掌着我大雍四破军之一的破虏军,你大哥亦在四破军中破野军里掌着实权!未来的长嫂定的是破锐军统帅之女,前不久你二哥又在西境立了功劳,不出意外,到你大哥的年纪,也该是军中的中流砥柱了。若是你父兄他们不受猜忌的话,将来大雍军界自是你父亲为首,太子是嫡出长子,名正言顺,可是陛下还年轻,而周家虽是清流领袖,却无军权,周皇后哪会不告诉太子这里面的分寸?”郑野郡夫人凑到女儿耳边,一点一点替她剖析道,“糊涂的孩子,现在该知道自己的长处短处了罢?”
苏如绘疑惑道:“母亲,你这么说了,我却有些不明白,既然苏家已经如此强盛,为何还要为大哥定下破锐军一系的妻子?这岂不是招天家猜忌么?”
“小孩子懂什么?”郑野郡夫人淡淡一笑,“先不说你大哥的婚事是从小定下的,为此解去反而惹人怀疑,单是如今秋狄不稳、北戎蠢蠢欲动,只怕皇帝恨不得亲自保这个媒,以求四军和谐!”
她悠悠一叹:“说起来倒是要感谢这两境的敌国,否则我苏家却真的危险了。”
苏如绘听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算起来开过年大哥就要成婚了,可惜我却不知道太后准不准我出宫。”其实按着苏如铁的年纪早在几年前就该成婚了,只是苏如绘的未来长嫂的祖母去世,为着守孝才拖了下来,开春却也除服了。
苏如绘没见过那位长嫂裴氏,但从前两家往来,裴氏常做些针线送给苏如绘,倒也留了个好印象,颇有几分好奇。
“太后是明白人,该让你去的,不用你提她就会给你这体面,不该你去,你最好也不要去惹她生气。”郑野郡夫人正色叮嘱道,“今天我留下用晚膳,可是你自己提的?”
苏如绘顿时无语,半晌才道:“母亲只在觐见时见过太后,却没想到比我还清楚太后的性子。”
“嘉懿太后若为男儿,成就怕也只在太祖之下!”郑野郡夫人冷笑,“这话你记在心里不可说出,你可知此话是谁说的?是你的师傅薛紫暗!所以那起子小聪明就不必拿到太后面前去了,你以为你这回耍小姐脾气,除了你的母亲我,太后会不知道么?今天太后让我留下来陪你用晚膳,就是要我好好的教导教导你!”
苏如绘嘟起了嘴:“母亲!”她复一想,征询道,“母亲,怀真郡主这般可恶,我可不想就这么挨着不还手,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的,但也要讲究规矩。”郑野郡夫人悠悠说道,“母亲举个例子你听——就拿你二哥跪求苏平那件事,你当我真是为了你二哥、为了芮氏就要彻查整个苏府?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二哥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是你祖父去世后,留下一干奴仆自恃是苏家老人,加上你祖父待我极好,而他们都曾在你祖父身边伺候过,打量着我轻易动不得他们,渐渐的竟有奴大欺主之势!而这起子人精明狡诈不说,关键是散布各处,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贸然彻查全府!偏赶着看到你那二哥往苏平面前一跪!虽然是庶子,到底也是府里二公子,是主子!拿了这么个把柄,这才名正言顺的梳理了那些不知分寸的东西!”
苏如绘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可是母亲自幼能干,这么做了岂不是让人笑话你徒有虚名?”
郑野郡夫人那次敲打全府时,苏如绘年纪还小,并不清楚之后后果如何,却本能的觉得母亲这是拿名声垫进去了,要知道当初关乡侯为苏万海求娶老肃国公嫡女,就是看中了安氏精明能干,善于管家,却在公公去世后没两年,就闹出了后院妾侍被奴婢虐待克扣的事来,岂不是在帝都贵妇圈子里大跌颜面?
“笑话什么?”郑野郡夫人冷笑,“你还记得清理全府奴才后我病了一段时间么?”
苏如绘点了点头,郑野郡夫人满意道:“这不就是了么?因着公公去世,我这做媳妇的悲痛过度,这才让那些小人得了机会懈怠,人家听到了也只能说我孝顺罢了。”
苏如绘瞠目结舌半晌才道:“——祖父当年好眼光!”
“还有,我儿,你记住,颜面这东西,那是在它能为你带来好处时才需要小心维持的,相比之下,实际的好处更重要!”郑野郡夫人看了看时辰,悠悠的说道,“时间该差不多了,叫红鸾来,母亲该走了,你自己,小心!”
千言万语,郑野郡夫人也只说了小心二字,安氏自忖自己心思玲珑,可是她也不知道,这么短短的相见,能够教会女儿多少,而以后等待自己女儿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