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然想是真的饿了,苏如绘这儿的点心又是禁看不禁吃的,不多久就被席卷一空,连那壶野参蜜汁都被喝了许多,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
苏如绘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掉一半,在灯旁仔细烤着,低声讥诮道:“堂堂楚王竟然会饿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滑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来我这玉堂殿的人都和死了差不多!却不知道此刻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人第四人么?”
“我只比柔淑郡主先到一步,听得有人见来还当是你,幸亏当时那个叫白鹭的宫女也向内室方向走来,以为你带着人进来所以避了避。”甘然苦笑着说道,“这一位我也是头一次见,裁云阁皇祖母安排的那几个人也太不中用了!连个郡主都看不住!”
苏如绘皱起眉:“白鹭?她又擅自进我内室?她干了什么?”
“没进来,她只是恰好在柔淑郡主进门后向这边走了几步,便折到其他地方去了。”甘然摇头道。
“这么说你来的还是比较早的,是贵妃娘娘告诉了你什么事,所以才这么急着过来吗?”苏如绘把烤得温热的橘子递给了他,甘然先掰了一瓣咽下,才皱着眉头道:“母妃精神看着不大好,我问了念梦姑姑。”
苏如绘知道念梦在西福宫的地位,忙坐正了身子认真听着。
“璎华夫人本名叫做卫九歌。”甘然只说了一句话,苏如绘便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凤州卫氏!”
难怪宫中对她的来历语焉不详!自从隆和八年巫蛊事后,敬肃太后下旨,卫氏女永不可踏入大雍宫廷一步,宣告了卫家女子与后妃之位彻底的没了缘分。却没想到隆和八年过去才几十年工夫,长泰帝竟又选了卫氏女入宫,而且还给予了卫九歌长达两年之久的盛宠,一度压得六宫无色,纵然疯癫了也舍不得她去住破败的除华宫!
“没有那么简单。”甘然摇了摇头,“这卫九歌有卫氏血脉,但她却是出身低贱之地……嗯,是教坊司里出来的。”
苏如绘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凤州卫氏固然在隆和八年被打压的厉害,可终究是门阀,除了大规模的退出朝堂、处事越发低调外,势力依旧不是世家所能比拟的。单看卫羽青就知道,卫氏一门能人辈出,天家打压归打压,用还是要用的。
不过因为当初卫妃手段阴毒,有了敬肃太后的那一纸诏令,卫家女儿是绝了为妃为后的念想了。
既然卫九歌有卫氏血脉,又怎么会沦落到教坊司那样的污浊之地去?
“这就比较复杂了,前朝八年巫蛊事,哪里是一个卫妃和几个流着卫家血脉的奴婢、皇子能够交代的?”甘然说道,“卫家交出了包括卫淑妃亲生父母的嫡系两房,才让天家放弃了株连,那两房的卫氏子弟有被秘密处死的,有被流放的,因着卫淑妃宫闱里的阴毒手段曝露出来,敬肃太后恨她入骨,所以卫氏交出人后,敬肃太后特意下旨,将这两房十六岁下的不分男女全部发入教坊司!这卫九歌就是其中一名卫氏子弟与教坊女子偷偷生下的。”
“入教坊司难道还留着从前姓氏?”苏如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被交出来的这些卫氏子弟有些人怨恨本家舍弃他们保全自己,这两房都是与卫淑妃亲近的,但是当时卫氏嫡系有六房,其他四房在卫淑妃得势时也不是没得过淑妃的助力与好处,这个时候却惟恐撇不清关系。”甘然似笑非笑的说道,“因此他们怨恨卫氏本家,故意留着名姓不改,敬肃太后也乐得看卫氏内讧丢脸,就让教坊司任凭他们去了,所以卫九歌生下来后也公然姓了卫。”
苏如绘道:“卫九歌生在教坊,想必是进宫献艺时被陛下看中的?”
“哪里。”甘然叹了口气,“卫氏女子不得踏入宫廷一步,她哪来的资格进宫?不过卫九歌色艺双绝,在教坊司中名气日盛,加上她的卫氏血脉,更是引人追捧,在帝都渐渐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道陛下微服出宫,偶然撞见?”苏如绘惊讶的道,“陛下似乎不大像这种人吧?”实际上苏如绘想说的是,嘉懿太后应该不会准许长泰做出这种白龙鱼服的事吧?
甘然听出她的意思,微微一哂道:“你戏文看多了么?父皇他虽然一度盛宠卫氏,但那时候还是很宠爱我母妃的,再说当时父皇亲政才几年?哪有那个工夫!”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让卫氏女子又进了宫?”
“说起来就要提到你那个师伯了。”
苏如绘差点没岔了气:“顾师伯绝不是那样的人!”苏如绘虽然只见过顾太一寥寥两三次,但她相信能够和薛紫暗相交出年的人绝非流连烟花之人。
“那时候你的师傅顾太一在帝都声名鹊起,连状元郎顾太一都心服口服,而其时顾太一未曾外放,场面上往来,叫几个教坊司的红牌相陪也是常事。”甘然哂道,“你大约不知道罢?顾太一曾有意求娶你师傅薛女史!”
今天晚上看到听到的惊讶太多,苏如绘再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很冷静的说道:“师傅一定没有答应他。”
“不错。”甘然道,“那时候顾太一才貌俱全,心高气傲,原本才华上就逊色了薛女史一筹,求亲被拒,一时想不开,在风月场上很是厮混过一段时间,与卫九歌的孽缘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苏如绘皱起了眉:“顾师伯被外放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这倒不是,因为有人替他挡了灾。”甘然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顾太一到底是世家子弟,和卫九歌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他厮混一段时间后便厌倦了,加上恰好这个时候洪州顾氏的家主病危,顾太一其时并无实职在身,所以请了朝廷准许,毫不留恋卫九歌的挽留,南下回乡去了,顾太一一走,原本慑于他家世和状元之名,而对卫九歌暂歇觊觎之心的一些人自然是蠢蠢欲动了。”
苏如绘认真想了想,不解道:“照这么说卫九歌当年也曾是红遍帝都的名倌,认识她的人必定不少,怎么陛下把她收进宫里都没有一点点的风声?”至少苏家的黛锋居然没有查出来?真是废物!
苏如绘心中大骂自家暗卫不中用,却听甘然古怪笑道:“这个倒不是,你想,卫九歌固然沦落贱籍,可卫家又没倒,别的不说,你们门阀是从来都不去找她的,甚至去教坊时还会故意避开卫氏诸人。”
“这倒是。”苏如绘哑然,她本以为自己身为女子,家中自不会让教坊司中人的名字来玷污了清听,但父兄总该有所听闻,却忘记了卫九歌乃是卫氏血脉,青州苏氏与之同为门阀,别说卫氏还没倒,需要给凤州留这个面子,就是已经倒了,出于对卫九歌身上那一半纯正卫氏血脉的尊重,苏氏也会约束子弟不许莽撞。
“那么顶替了顾太一的人必定不会是门阀子弟了,却是谁呢?”苏如绘心中电光火石般将自己所知的长泰亲政后遭殃的官员给梳理了一遍,一时间却毫无头绪。
甘然淡然一笑,吐出一个名字:“卢王!”
“嗯?”苏如绘眉头一皱,诧异道,“是他?这也难怪,卢王一脉虽然因着妙华太妃之死存下后嗣,但从此被拘禁在帝都不得擅离一步,身为宗室又没有科考的前途,也只能把心思花到风花雪月上面去!不过他们比起正经藩王来要低不止一头,难怪连顾太一都不敢得罪,可是……帝都的卢王身为罪王之后,似乎不大容易见到陛下吧?”
“这就是我那好王叔们做的好事了!”甘然冷冷一笑,“卢王趁顾太一回乡,强纳了卫九歌,那是长泰十五年左右的事情,长泰十六年,赵王叔奉诏还都过节,被卢王请去赴宴,中间离席时偶然遥遥望见了卫九歌一面,赵王叔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的很,卢王那时候十分喜欢卫氏,如何肯割爱?虽然卢王不得势,到底也与赵王叔爵位相同,赵王叔爱而不得,一怒之下,就寻了一个丹青妙手,画了一张卫氏的拈花图,悄悄献给了父皇!”
苏如绘听到这里才知道了璎华夫人入宫的来龙去脉,不由砸舌道:“过两天我定要悄悄去淑仪殿外看上一看,那卫九歌究竟是如何的颠倒众生!卫氏女儿、出身教坊,又辗转了这许多人……居然还能够做到从一品的夫人之位!”她想起来最重要的一点,“璎华夫人必定是国色天香的,只是,太后难道没有反对吗?”
甘然皱着眉头道:“念梦姑姑只说了这些,我也问过她皇祖母如何没有反对的问题,姑姑没肯多言,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倒是想通了一些。”
“为什么?”
“璎华夫人进宫是长泰十六年夏末……太子诞辰不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