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肃霜回娘家时,为了让太后放心,把自己的亲信丫鬟统统带了回去,这回临时回来拿药,也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车夫在二门处等待,自己独自进来。
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她住的正厅已经落了一层薄灰,厅上的桌子上面放着色彩鲜艳的衣料同胭脂,邓氏仔细的看了看,衣料都是极好的,而且也不失沉稳,正合一个大家主母应该穿戴的,她很是满意。
再看给霍辉的东西,澄心堂纸、凝香墨,俱是御制上造之物,霍家因为太师的缘故虽然不少见,可也不会轻易拿给还在启蒙的霍辉练手,这倒不是霍德小气,身为帝师,这点儿东西还是用得起的,不过是霍德难得这么一个孙儿惟恐惯坏了他。
但邓氏这会看到心里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霍家其实都不是没有,但他们母子,却偏偏没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这会还在西院与霍长青演着父慈女孝的小霍氏!
这么想着一股怒火就抑制不住的冲上了脑门,邓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问一问她,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她,要这般的践踏自己与霍辉?
康悦郡主是自己难产死的,那个时候邓氏和霍家压根就没什么关系!郡主死后一年,宣国夫人亲自上门向嫡母求亲娶了自己,又不是自己勾引了霍长青!
过门后,自己尽心竭力想要和她搞好关系,可太后暗自派来的两个嬷嬷防贼也似的防着自己!
不对,那两个嬷嬷可不仅仅防着自己……邓氏究竟是在嫡母手里长大的,很有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的品质,即使被这些东西勾起心底压抑已久的怒火,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顾全大局,默默的收拾了几件放到一边,进内室去取了所需的药材出来,一并拿出了府。
到了邓家,早有丫鬟嬷嬷迎出来接她进去与帮拿东西,一进她从前住的院子,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一迭声的叫着母亲。
邓氏听着儿子软软嫩嫩的童声只觉得心也软了,在霍家的那些怒气和委屈不知不觉的消散,她含着笑俯下身来问道:“辉儿这半日可乖?可缠着外祖母或五姨?”
“辉儿自然是乖的,外祖母要做事情,辉儿就回来了,方才五姨过来与辉儿玩了会,现在正在里面绣东西呢,辉儿想念母亲,所以跑了出来迎接!”霍辉如今不过七岁,生得粉妆玉琢,眉目之间很像霍长青,因此比邓氏小时候要出色的多,邓氏看着他的眉言就舒心,再听他软声却清楚的说这一番话,觉得自己再忍耐一些再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邓氏牵了他手带着一群拿着东西的丫鬟往里走,和颜悦色的问他这段时间是否吃了点心,又吃了些什么,说不几句话就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绿底蓝水纹夹衣少妇装束的女子,正拿着一件绣品慢条斯理的穿着针,看到邓氏进来也不起身,只淡淡的问道:“药拿回来了?”
这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容长脸儿,眉是柳叶眉,眼是水杏眼,很有几分徐娘之姿,只是眉宇眼角之间颇见凌厉,似乎是个苛刻之人。即使是同妹妹说话,脸也是板着的,唇上两道浅浅的纹痕,更显得不苟言笑,规矩十足。
霍辉倒是不甚惧怕她,笑嘻嘻的唤了一声五姨,欠了欠身行过礼,转头腻进自己母亲的怀中。
“拿了,有一支参是足了百年的,正好给八妹滋补一下,方才进来时就叫人送过去了。”邓氏知道自己这个五姐的性子,也不觉得受了冷落,在她下首拣了座位坐下,把霍辉搂到身边来继续说着话。
邓家五女也是庶出,虽然与邓肃霜不是同母,但两人一般都是被嫡母养大的,所谓同病相怜,自幼关系十分的要好。邓五小姐嫁的是与邓家差不多的一个世家子为妻,她的夫婿虽然是嫡子,可上面有三个同样嫡出且更出色的兄长,从小就知道家里大头自己没有指望,因此一意的把心思用到了吃喝享乐上面去。
邓五过门不到一年就做了一子一女的嫡母,这些年下来,早就对这个夫婿死了心,偏生她膝下还没个子女,在夫家虽然靠着出身和本身的性情手段,不至于被那起子妾室太过欺压,但无儿无女的斗起来到底也没意思,前几年,邓五的亲娘死了,她从前又哄得嫡母开心,如今嫡母膝下孩子们都嫁的嫁、娶的娶,干脆不时回娘家来小住,任凭夫家那些妾室通房斗的不亦乐乎,用她的话来说,反正她是众庶子庶女的嫡母,又自有嫁妆,也无所谓那些人的心思。
霍辉的这个五姨名字叫做流火,邓家在这一代的女儿起名都是按着出生月份来,所谓七月流火,九月肃霜。邓氏流火虽然是庶出,性子却是连嫡母亲生的两个女儿也不如的,真真是火一般的暴躁。
见妹妹带着幼子进来坐下没有理会自己,邓流火把针线一放,眼一斜,冷哼道:“你亲自回去真是只为了取药?怎么又拿这些东西来?”
“不是为了取药,还能干什么?”邓肃霜淡淡的道,扫了眼丫鬟放下的东西,倒是想了起来,“刚才看到辉儿竟忘记了,辉儿,这些是你表哥、当今的楚王殿下送来的,这段时间你要随母亲在外祖家小住,所以母亲顺手给你带来,澄心堂纸与凝香墨都是御制的好东西,你用着可要格外仔细些,不要糟蹋了东西!”
邓流火就不以为然了,没等霍辉说话,便道:“辉儿才是多大的孩子?这般年纪就是个神童,也断然学不出配得上这等笔墨的东西,没得践踏了东西!不如收起来给他长大点儿再用!”
“若真长大了点儿,自有他祖父和父亲那里给下来。”邓肃霜淡淡的说道,“他是霍家嫡长孙,这些东西,公爹与夫君的书房里尽有,不过不给他罢了,有什么用不得的?我听霍家老人说过,当初夫君描红用的都是松纹笺!难道我的孩子就用不得好东西么?”
邓流火皱起眉:“辉儿你去你外祖母那儿要些糕点来。”
“细细你陪小公子过去!”邓肃霜跟着叮嘱一句,霍辉知道母亲与五姨有话要说,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着叫细细的丫鬟出去了。
等人都被打发走,邓流火正了脸色道:“难道回去这么点时间,那位又给了你脸色瞧?”
“脸色不脸色,我早就无所谓了……”邓肃霜苦涩的说道,“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哪儿不如了人的意?论理我没出阁的时候你最清楚,养在嫡母身边,深深闺阁里面,难不成还能恶到帝阙里的那位去?可从进了霍家门……”她叹了口气,摇头道,“从前我只想着,我不受待见,辉儿是太师的亲孙,总该看上几分薄面,可那回宫里赏赐实在叫我寒了心!说到底,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啊!金枝玉叶的孩子,纵然不是儿子,比我的辉儿也要贵重那么多吗?”
她瞥了眼桌上的东西:“说起来可笑,还是楚王这回给的东西最是正经!”
“那一位得太后眼缘,可也奇怪,咱们邓家自不能与门阀相比,这些年来也是正经的世家,也未与那里面的几位有什么触怒之处,怎的你就这么不被待见?”邓流火怎么也想不明白,见妹妹脸色发白,她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好歹辉儿是霍太师唯一的嫡孙,难道太师和宣国夫人也会亏待他不成?”
“太师和宣国夫人?”邓肃霜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一个激灵,喃喃道,“太后派来的嬷嬷,对太师与宣国夫人仿佛也一直防着呢……”
邓流火顿时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