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住在宫里。”刘素冠笑眯眯的说道,“祖宅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房间因着多年没人住的缘故还有些阴冷,可那边究竟是自己家住的方便,再说东胡可比这边冷多了,宫里规矩大,出入也不便,我可是第一回到帝都来,想着四处看一看呢。”
苏如绘见她性子爽快,加上两人出身相若,倒有些喜欢,想了一想,对她道:“你若是想出去玩,我倒有几个堂姐,是在帝都长大的,另外我的师伯,就是洪州顾氏子弟顾太一大人,膝下独女名叫顾连理的,性情倒和你有些相似,也许你们会谈得来。”
“我叔叔说,今儿来觐见了太后和皇后,再看一看姑姑,明儿早上我出了宫去,就得准备去各家那儿拜访。”刘素冠点头道,“你的堂姐我必定是会见到的,那个叫做顾连理的,虽然只是世家,但你既然说她性情和我相似,我也去认识一下好了。”她说这番话时神态自若,身为门阀嫡女的骄傲理所当然,苏如绘看着心中微微一叹,要是她自小在家里长大,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只是这刘素冠是要参加选秀的,以她的身份断然没有落选的可能。也不知道她明年会被指给谁,被拘束在帝都这个皇权、门阀、世家纵横交错的地方,那种发自骨髓的骄傲可还能在现实里坚持下去吗?
因着时辰的缘故,两人略作交谈,苏如绘便向刘修仪告退。刘修仪从入宫起还没见过家里亲人,自然不会再留她,刘素冠觉得自己刚才出言冒犯了她,亲自握着手送到了宫门口,苏如绘再次道别才步下宫阶。
出了兰秋宫,一阵冷风吹过,秀婉忙上前替苏如绘紧了紧披风的系带,自责没有带件厚缎子的披风来。
苏如绘摇了摇头,对她道:“刘九小姐明儿早上就要出宫去,最近没什么节令,咱们不方便传东西去宫外,一会回去了赶紧收拾点见面礼送过来。”
秀婉这几年跟着苏如绘,很是沾染了门阀家生子的一些习气,闻言点头道:“奴婢也想回去了问一问小姐,要不要给这位小姐准备点心意呢,小姐如今拜了修仪为师不说,正经的门阀嫡女,也该格外不同才是。”
“给刘家小姐的东西,务必不能差了,没得让人小看了我们苏氏。”苏如绘微蹙着眉,边走边对她说道,“但也不能太出挑,别让宫里其他几位姐妹生出罅隙来。”
秀婉明白她的意思:“奴婢会小心的,只是……上回沈家小姐进宫来,小姐什么都没送,虽然这回咱们可以托着修仪娘娘教导小姐琴技,但也得避好了永信宫的眼目才好。”
“这个不要紧。”苏如绘冷笑了一声,“沈准的夫人抱病入都,沈子佩去侍疾了,如今她又不在宫里,回头你把丹朱郡主上回送的琉璃灯放到最上面,只能怪她走的太早没赶上时候了。”
这个理由牵强的紧,但秀婉听出苏如绘很不待见沈子佩,便不再多说。
兰秋宫离仁寿宫的距离不近,主仆边谈边走,秀婉忽然小声道:“小姐,后面有人好像是跟着咱们的。”
苏如绘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示意秀婉放缓了脚步,等那人走近,才忽然转过头去看,却是一个老内监,苏如绘还没怎么样,秀婉已经低叫道:“刘公公,你怎会在这里?”
“苏小姐,婉姑娘。”这内监正是甘然素来跟在身边的那个心腹刘公公,弯着腰见了礼,小声道,“前面有个没人住的小院子,殿下有些事儿想与小姐说。”
秀婉忙看向苏如绘,苏如绘微微皱眉,自从晓得了太后那边用意以来,她和甘然见面都十分的谨慎,如今连苏氏也不看好,就更小心了,虽然现在宫道上面没人,可是到底冒险。
她没有出声,只是极轻的点了下头,刘公公只略停了停就错过身子赶到前面去了。秀婉却有点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才在兰秋宫的正殿上面,主仆两是和楚王打过照面的,苏如绘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如果她猜的不错,方才殿上那两个不认识的少年,应该和刘素冠一样,是东胡刘氏的嫡子,也许那个刘烈就在其中。
甘然答应过怀真,试着为她解除这门不合适的婚事,难道距离婚期没几天了,他竟然还是强行插手进去了吗?
“一会你继续往前走就是,回去了只管照我刚才叮嘱的收拾东西,让白鹭或者飞鸥送去兰秋宫给刘家小姐,若有人问我,只管说我累了慢慢走。”苏如绘想了想,轻声道。
被看见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忌惮着太后那里加紧手脚罢了,若不然,皇子们进宫来,偶然撞见养在太后膝下的女孩儿,从小相熟的,说几句话,又怎么样呢?
而且苏如绘觉得如果是她猜测的那样,那更是非见面不可,她说什么也要拦阻下来。这不仅仅是她和怀真郡主之间的私怨,更重要的是,如果甘然真的心慈手软和不顾大局到这地步,那还真不如去做个太子侧妃靠谱些。
虽然苏如绘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可是她很清楚,生长门阀,家族是她的依靠,也是羁绊,只顾着自己心头好而弃绝家族……譬如太子没说完的故事里的那个傻人一样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秀婉加快脚步离开后不久,苏如绘发觉前方确实有个小院子,她路过时前后无人,脚步一错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跨院,分里外两进,兰秋宫因为和仁寿宫隔的远的缘故,苏如绘也不常来,对这么一间跨院出现在这儿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院子应是多日无人居住了,里面落满了厚厚的腐烂的秋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甘然在她身后掩上门,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苏如绘走到后院,才道:“刘修仪教导你仿佛很用心,我只当在这儿略等一等就能等到你了。”
苏如绘也想到他是在这里等很久了,于是开口道:“你在后面耽误了这么久,可别叫佩兰殿那边起了疑心。”
“这没什么,有母妃在。”甘然随口道。
这也是实情,别说霍贵妃平素就得上意,这会怀着身子,就算是后宫如今有了三个有妊的妃嫔,但无论位份还是宠爱都无法越过她去,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贵妃名下的楚王找不痛快呢。
“刚才兰秋宫的两个人,是刘氏的人吧?谁是刘烈?”苏如绘知道时间紧,也不客套,径自问道。
甘然点头:“左面那一个是刘四,右边的是刘五,和刘氏家主的弟弟一起过来主持婚礼的,刘氏早年在帝都有祖宅,他们其实早就到了,一直在收拾,因为刘氏家主的弟弟身上有个虚爵,这两天跟着上了几回朝,趁机求了一回父皇,趁婚礼之前的空暇,让侄子侄女见一见修仪。父皇准了,忙完今日的政事就顺路带着他们过来,偏巧北戎那边又来了一封折子,把有爵位的那个给绊在前朝一起参议,所以只有这两个侄子,还有一个嫡出小姐,仿佛是为了选秀来的。”
“你怎么也去了呢?”苏如绘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便不解的问道。
甘然有点尴尬的道:“早先我不是答应过怀真……咳,就托了母妃的借口,过来相看相看。”
“看下来如何?”苏如绘暗暗吸了口气,淡淡的问道。
“门阀子弟,又是未来家主人选,自是不错的。”甘然眼中闪过一丝隐忧,“但我也不瞒你,如今是无力回天,怀真这个媳妇怕是不大好做,我瞧那刘四,对这门亲事十分冷淡,刚才路上我拖着他落后几步,在父皇听不到的地方试探了几句,提到怀真他都把话题岔开,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苏如绘冷冷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不认为刘四这个态度有什么不对,哪有不在乎媳妇闺誉的望族?虽然闺誉被毁的是柔淑郡主,但是宁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出阁的即使是郡主,同等家世的人家和略次的一等也不会想要了,但皇室公主稀少,最亲近的也只有宁王膝下这两个郡主能够承担联姻的责任。
若不然,就凭那所谓的姐弟乱伦始作俑者居然是宁王后与柔淑郡主的生母宋氏,太后和长泰也饶不了她们,不过是因为需要怀真代嫁,太后只得按捺下怒火来替她们收拾残局。
刘烈不顾左右而言其他,怕是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吧?
若他不是为了刘氏,是绝对不会忍受这样的耻辱的,这是门阀子弟应尽的责任,别说是怀真,就算是闺誉已毁的柔淑,迫不得已,也只得装作不知道认了。如今刘烈冒出个房里人来给宁王府脸色看,已经是很克制了。
甘然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失笑:“难不成你还怕我这个时候去拆散他们?我便这么糊涂吗?”
苏如绘压住心底怒意,淡淡道:“你只说着你会想办法留在帝都,不去就藩,这件事儿没见你怎么去办,郡主的婚事倒是忙得起劲……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奇怪。”
“你……”甘然听她语气冰冷,知道是动了真怒,他想解释,却有点儿无处开口,冷了冷场才道,“留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有算计。”
苏如绘觉得他这根本就是在打发自己,心灰意冷道:“你既然兴趣不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待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