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子航开了车,等在幼儿园的大门口,看着家长们领着孩子陆续走出大门。然后,是幼儿老师们,先后走出来,却一直都没有看见秀蕾的影子。
子航打开车门下了车,一位幼儿老师正走在门口,看到子航,不觉笑着说:“哦,又来接沈园长啊?”
子航点头。
“不过,沈园长早就走了。”
“哦,是吗?”
“嗯,大约一个小时前吧,是跟一个中年女人走的。”
“女人?是秀蕾认识的人吗?”
“应该认识吧?不然怎么会跟着走呢。那女人打扮的很时尚,应该是有钱人吧!”
子航愣在当地,脑子飞快思索着。然后,一丝火花照亮脑海,他想到了母亲,不觉拔脚向车子奔过去,坐进去,立刻就发动了车子,一边拿出手机……
佳缘咖啡厅。
苏美娟跟秀蕾相对而坐。苏美娟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秀蕾。
秀蕾的眼光接触到她犀利的眼神,不觉怯怯地低下头。
“你跟你妈妈长得还真是很相像啊!我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是看到了你妈妈呢!”
秀蕾点点头,说:“是,以前邻居们也都这么说的。”
“嗯,很漂亮,但是一样令人讨厌!”
“阿姨——”
“我老公是个性格温和又斯文的人,生活里事事都很细心耐心,若不是因为你妈妈插在中间,我们会很恩爱地度过一生的。”苏美娟说着,眼神不觉就潮湿了,她拿起杯子,掩饰地喝了一口。
“阿姨,你若这样说,对我妈妈是不公平的。我知道的情形是叔叔先跟妈妈相爱的,后来叔叔回城,通过相亲才认识您。而且,据我所知,叔叔回城后,妈妈就再也没有见过叔叔,并很快就跟爸爸结婚了。是您自己硬要把我妈妈的影子放在你跟叔叔中间的。”
“是吗?”苏美娟嘴唇哆嗦着,但眼里却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你跟你妈妈长得相像,性格却不一样哦!”说着沉下脸说:“你比你妈妈还要缺乏教养!”
“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妈妈已经过世了,请不要再诋毁她!”
秀蕾说着,眼睛晶莹起来。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秀蕾拿起手机,看了看,转脸对苏美娟说:“对不起,我要先接个电话!”
“是子航的电话吧?”
“嗯!”
“不许接!”
“阿姨——”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苏美娟眼神凌厉地瞪视着秀蕾。
“我今天把你叫出来,就是要跟谈子航的事。所以,不要接他的电话,免得被他干扰!嗯?”
“您到底要说什么?”
“我们虽不是是富贵人家,但家里的境况,你大概也知道一些,我就不多说了!”苏美娟说着,伸出五个涂染艳丽的手指甲,眼神里充满了优越感,打量着那些指甲,道:“现在自然是不太讲究门当户对,不过,双方也不能相差的太过悬殊,那样说起来也让人笑话,你说不是?”
“您说这个,跟我有关系吗?”秀蕾看着苏美娟那副暴发户的模样,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火,故作糊涂地问。
“当然有关系!你现在是跟我儿子在交往吧?”
“嗯,那又怎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儿子是绝对不会跟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结婚的。”
“阿姨,您这话说的不对。第一,我不是孤女,我的爸爸妈妈都是有名有姓的;第二,我现在跟子航只是在交往,离结婚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假如一切顺利,或许我们会结婚,但也许在交往中,我们互生厌倦,就会分手。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清呢?所以,我觉得您现在担心的有点早!”
苏美娟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女子,竟是如此的伶牙俐齿。在她的印象中,袁雪兰可是个很温和的人呢。
那时候,秀蕾的手机终于停止了鸣响。苏美娟看一眼那沉默的手机,不觉冷着脸说:“或许你说的对,未来的事,谁都说不清。但是,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宁肯让我的儿子孤独终老,也不会成全你的,你明白了吗?”
“阿姨,您儿子是成年人,他要跟谁交往,跟谁结婚,应该是他自己做决定,您是无权干涉的。”
“可是,你知道我为了生下这个儿子,付出了半条性命的!”
“我知道,听子航说过。我也很感谢您生下子航,让我今生可以好好地爱他。如果您可以接受我,我也会爱您如我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的。”
“什么?你跟子航?这个绝对不可以!除了因为你身世的卑微,更重要的事,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袁雪兰,想起那些因为她而让我郁闷、疼痛不开心的日子。所以,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秀蕾望着那张保养的很好的雍容的脸庞,觉得她嘴里吐出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锐利的爪牙,一下一下狠狠地抓在她的脸上、心上,让她有一种皮肉被生生扒下来的血淋淋的疼痛感。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屈辱,用礼貌镇定的声音说: “阿姨,如果您今天找我来,只是要阻止我跟子航交往的话,我想您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晚上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拿起手袋,转身出了咖啡厅。
“哎!”苏美娟叫道,但秀蕾没有理会,自顾离开。
“真是缺乏教养啊!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怎么就可以擅自离开呢?”苏美娟自语道。
秀蕾站在暮色四合的大街上,看着霓虹灯影里,穿梭的车流,感觉活着真是一件好美丽的事啊!可分布在生命里的苦难跟烦恼怎么就会这么多呢?
“没想到你这人平时闷声不响的,居然会做出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啊?”
“情不自禁?真是好伟大的借口!沈秀蕾,你还记得你当初要开办幼儿园的事吧?那时候,你说你想办个幼儿园,却没有资金,是我掏了十万块帮你的。还有啊,你妈妈生病,你付不起医药费,我二话没说,就把卡交给你,反过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我不要听你这话,对于子航,我不会放手的,你最好整理好自己的感情,离他远点,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讲情面!”
“我们虽不是是富贵人家,但家里的境况,你大概也知道一些,我就不多说了!”
“现在自然是不太讲究门当户对,不过,双方也不能相差的太过悬殊,那样说起来也让人笑话,你说是不是?”
“你比你妈妈还要缺乏教养!”
“你跟子航?这个绝对不可以!除了因为你身世的卑微,更重要的事,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袁雪兰,想起那些因为她而让我郁闷、疼痛不开心的日子。所以,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那会儿,文慧跟苏美娟的声音交替地在她的耳畔回响,两个人轻蔑冷漠的眼神,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让她只能看到那两双锐利的眼神,在她面前构筑起一个坚实而又冰冷的世界。
“不要,不要这样!”她抗拒般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耳朵,而一份无力的感觉,让她慢慢地蹲下身子,眼泪一下子溢出眼眶。
“秀蕾,子航跟他的爸爸一样,都是太过耀眼跟华丽的男人,跟着他,你会很辛苦的。”想起妈妈的话,秀蕾不觉泣不成声。“妈妈,我知道,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真的要面对时,我还是觉得很累,心里很疼。妈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秀蕾哭泣着自语着。
然后,她听见手机响起来。
秀蕾泪眼迷离地拿出手机,抹了一把脸上纵横的泪水,按下了接听键:“秀蕾,你好吗?好久没联系了,挺惦记你的。”
电话中传出了赵汉生的声音。
“哦,汉生哥,是你啊?”秀蕾强打起精神道。
“嗯,是我?秀蕾,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汉生哥,家里现在忙吧?”
“忙啊,正忙着收秋呢!”汉生的声音听起来喜洋洋的,“你若是休假,就回来看看,现在山上的风景可好看了,农作物都成熟了,风里都有一股子粮食的清香味道呢。怎么样?是不是动心了,喜欢就跟子航那小子一起来玩玩,嗯?”
“嗯,好的,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去!”挂断电话,秀蕾还来不及抹一下脸上的泪水,手机就又响起来,秀蕾按下接听键,立刻就听见了子航焦灼的声音:“秀蕾,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想见你?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开车去接你!”
这一声声的追问,越发让秀蕾的心里酸楚莫名,眼泪禁不住涌流而出。她竭力用平稳的声音说:“我好好的,会有什么事啊?还有啊,你不要过来了,我打车回去就好了!”
“那好,我在酒店里等你啊!”
放下电话,秀蕾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从手袋里掏出一张湿巾,将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心里对自己说:“沈秀蕾,不要哭,不要因为别人影响了自己的心绪!”一边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秀蕾回到酒店,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就看见子航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在摆弄那条围巾。子航回过头,看到秀蕾怀里抱了一包零食,不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到秀蕾的身边,眼睛紧紧盯着秀蕾的脸问:“你去哪里?你的同事说,你跟一个中年女人一起走的,是谁呀?”
秀蕾掩饰地微笑,说:“哦,是我朋友的妈妈,她刚从乡下过来,找不到我朋友住的地方,找到了我,我把她送过去了。”
子航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她说:“秀蕾,你知道吗?你的脸上现在写着两个字!”
“什么?”秀蕾吃了一惊,赶紧伸手去抹,“什么字啊?怎么会有字呢?”
子航一下子夺过那包小食品,扔到床上,说:“我告诉你,是撒谎两个字!”
秀蕾一下子愣住,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子航。
“你心里不舒服了,就会大吃特吃,对不对?”
“没有的事啊,我心情好的时候,也爱吃东西的。”
“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子航一把抓住秀蕾的双手,抿了抿嘴唇,说:“看你眼圈红肿,眼皮儿湿涩,明明是刚刚哭过,干嘛还要在我的面前装呢?”
“谁说的,好好的我哭什么?”秀蕾有种被人看穿五脏六腑的感觉,她一把推开子航,自顾走到床边,去拿那条尚未完工的围巾,眼光瞄到看到床边那只布偶兔子,不觉回头望望子航,“你干嘛把这个拿来了?”
子航不理会她,自顾问道:“是我妈妈找过你,对吧?”
秀蕾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拿起那只布偶,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再回头时,她圆圆的大眼睛里,有了很温柔的微笑,说:“哦,好柔软啊!”
子航走过来,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说:“秀蕾,妈妈一定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不是?我替她向你道歉!但是,秀蕾,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瞒我,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跟阻力,都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好不好?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次从我的身边走开,你听见了吗?”
一句话,让秀蕾再次泪落如雨。
子航从秀蕾那里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姨妈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整个房间仿佛是个火药桶,一丝火星就能让它爆炸。然后,子航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母亲。显然,母亲是在等他的。想起母亲给秀蕾的难堪,不觉有些挖苦地说:“妈,这么晚了您还没有回去?您可真够下功夫的!”
苏美娟望着儿子,不高兴地说:“怎么了?我来看看你都不可以吗?”
“妈,您来看我,我当然很高兴了!不过,您并不是来看我的,对吧?您看这么晚了,我也困了,您还是说重点吧?”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沈秀蕾的事呗!您今天傍晚不是对着秀蕾发过威了吗?”
“什么?那个女人这么快就对你告状了!她可真是可恶啊——”
“妈,您能不能不管我的事啊?”子航打断母亲的话,“十五岁那年,您找到学校,不由分说就给我转了学,害得秀蕾一个人背了早恋的罪名,受了好多委屈。如今,我是成人了,我的事您就让我自己做主好不好?别再去欺负秀蕾好不好?”
“什么?当年是我自己找到学校的吗?那是老师给叫去的。还有,说你们早恋是委屈你们了吗?最终你们不是还是走在一起了吗?还说是我欺负了她?你怎么不说妈妈我受了她们母女一辈子的委屈?你爸在世的时候,心里装的就是她妈妈;现在,我的儿子心里装的又只有她的女儿。儿子,你有想过妈妈的感受吗?”
“妈,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有想明白吗?您的烦恼都是您自找的。您总说爸爸爱雪兰阿姨,可爸爸自从跟你结婚后,一次也没有找过雪兰阿姨,对吧?还有,你们结婚后,雪兰阿姨也没有来打扰过你们的生活,您干嘛还要对他们的那段历史耿耿于怀呢?”
“臭小子,你知道什么?我跟你爸新婚第一天,他就去找过那个狐狸精,只不过人家早就结婚了,你爸才会回来的。这么多年,你爸只是心里怀愧,才没有离开我的。”
“就是啊,不管爸爸抱着怎样的心理,他都一直在您身边的,为什么您还要纠缠那段早已过去的旧事不放呢?还有,我跟秀蕾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您何必要来操这份闲心呢?”
“不行!”苏美娟坚定地说。“我是个记仇的人,慢说沈秀蕾家境贫寒,但但看到她那张脸,就会让我想起过去的那些破事儿,每天过着那样堵心的日子,我受不了的!”
“那好,我们离您远远的,让您永远都看不到我们,这样可以了吧?”
“什么,你说什么?离我远远的?你个混蛋,这么无情无义的话你都说的出来?”苏美娟的眼里浮漾着悲愤的泪水,“你知不知道,因为生你,我差点连命都丢了?”
“我知道,我听爸爸说过了,”子航摆着双手,制止母亲唠叨下去,“妈,这几十年里每次看您无理取闹,对着爸爸发脾气,我真的很反感。觉得夫妻间应该是平等相爱的,可您对爸爸似乎就像债主跟欠债人的关系。那时候,我对爸爸很不屑,以为他太过懦弱。但我也很讨厌爸爸和您对着吵,夫妻关系处到那种地步,应该也是很无趣的吧!因为讨厌那时的家庭气氛,所以才早早搬了出来。也是因为你们紧张的夫妻关系,让我对婚姻很恐惧,我不知道将来自己是否有把握掌控婚姻的趋势,所以那时候曾想过这一辈子都不会走进婚姻的围城。直到爸爸病重住院,我才听到爸爸亲口对我说:他爱您。特别是因为生了我,而害得您差点丢了性命。爸爸说,他就更想好好补偿您。可是,您就像一只浑身长刺儿的刺猬,除了刺人,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体谅爸爸的心情。但爸说,他能够理解您受过伤害的心,”子航说道这里,苏美娟终于忍不住出声啜泣起来。
子航来到母亲身边,抱住母亲的肩膀,轻声说:“妈,爸爸把生活的真相告诉了我,我才体会到您心里的疼痛。再次遇到秀蕾,我还犹豫彷徨过,是爸的话让我知道自己还有爱的能力,甚至想过有一天要跟秀蕾组成一个家庭。所以,妈您就不要干涉了好不好?”
“不好!”苏美娟固执地摇头,一边挣脱了儿子,拽过一张纸巾擦着眼泪,说:“你跟谁谈恋爱我都不管,只有她不可以,看到她,我就会想起那些让我窝心的日子!”
“妈,您干嘛这么固执呢?”
“是啊!姐姐,孩子的事我们别插手好不好?”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苏美婵忍不住插嘴道。
“你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还有啊,子航都是让你给挑唆坏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显殷勤一直照顾着他的生活,他怎么会早早就离开家,离开我?”苏美娟忽而声嘶力竭地冲着妹妹大叫着。
苏美婵错愕地望着姐姐道:“哎哟,我的老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好了,都别吵了!”子航一挥手站起身来,望着母亲,道:“妈,我还是那句话,爸爸不在了,我会常常回去陪您。但是,请您别管我的事,不要试图左右我的人生,我不会听从的。”说完,冷冷地扔下一句:“我困了,就不送您了!”抓起外套,向自己的鼠洞走去。
苏美娟用一双带泪的眸子狠狠地瞪视着儿子的背影,大声叫道:“我也告诉你,这件事我管定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那个女人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