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李子航准时出现在公司的电梯间里。
他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白色衬衫,打一条棕色的条纹领带,脚穿一双锃亮的棕色尖头皮鞋。
黑色的、略长的刘海下,一张线条柔和的脸一扫早晨的病容,神采奕奕。在那些职员的陪同下,挺拔的身姿宛若一棵风中的白杨,亭亭潇洒。
来到宽大、敞亮的办公室里,副总丁俊峰将一摞文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子航,市府那个花园工程被我们拿过来了。就是工期有点紧张,所以得赶紧筹备开工。不然,年底怕是交不了工的。”
子航把那份文件拿过来,仔细地翻阅着,一边说:“嗯,那你就赶紧去筹备,争取下周就开工。”
“好的,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丁俊峰说着转身出去。
子航抬头,望着自己的助理林家栋说:“家栋,南通那个土方工程怎么样了?”
那个年轻人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说:“已经快交工了。不过,现在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哦,怎么回事?”子航坐到椅子上,微皱了眉头问。
“就是那一百零八棵黄金树。那树本来要深种的。可是,负责的项目经理,却只浅浅地挖了个坑栽下去。因为后期的养护工程也是我们负责,合同写明了,工期间的绿化树在养护期间死掉了,我们是没有责任的。这样,甲方将来还要跟我们买树苗,这其中的利润是很可观的。但这次却有点麻烦,把戏被人家看穿了,现在对方要投诉我们……”
“什么?负责这次工程的项目经理是谁?”子航有些吃惊地打断了林家栋的话。
“是那位宋嘉树,他是前年应聘上来的,业务很熟悉,人也很机灵,就是……”
“立刻开除!还有,马上去定两张明天的机票,我们俩去南通!”
“是!”
晚上,文慧家宽敞豪华的客厅里,灯火辉煌,衣冠楚楚的红男绿女们,手捧琥珀杯正在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而客厅中央,一块巨型而又美丽的生日蛋糕上,已经插满了蜡烛。
寿星老文慧,身穿白色的晚礼服,像一朵素雅的莲花,静美地绽放。此刻,她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然后,一辆小车在大门口停下来,车门打开,西装笔挺的刘辉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一只礼盒。
文慧开门迎出来,说:“刘辉,欢迎你!”
刘辉将礼盒递给文慧说:“寿星老,这是我专门托朋友从国外买回来的一套护肤品,送给你,愿你永远美丽!”
文慧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滑嫩俊美的脸,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得靠化妆品来遮盖衰老的容颜了?”
刘辉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说:“不不不,不是的,文慧你误解我的心意了!”
“哈哈哈!”文慧大笑起来,说:“干嘛那么紧张啊,老的是我,又不是你!”
“文慧,你一点都不老的,跟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年轻!”
“呵呵,在拍美女的马屁呢!”子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似笑非笑地说。
两个人一起回头,文慧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说:“子航,你可来了,就等你了!”
子航将一束百合递给文慧说:“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谢!”文慧将花束放到鼻尖,陶醉般地说。
刘辉看着两个人柔情缱倦的模样,狠狠瞪着他们,嘀咕了一句:“真是的,肉麻死了,快进去吧!”说着,伸手拽住子航的的胳膊,强拖着进了屋子。
文慧随后进屋,有人在叫:“文慧,该切蛋糕了!”
文慧笑着回应:“好好,我这寿星还没着急,你们急什么呀?”说着,来到蛋糕前,众人帮忙点燃了生日蜡烛。文慧双手合十,许下心愿,在众人祝福的歌声里,她拿起刀来,满脸都是幸福的微笑,轻轻切开蛋糕……
然后,文慧的生日party正式开始。
那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袅娜着脚步,轻盈起舞。
子航端了一杯水酒,来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那些狂欢的人群。这个时候,他清亮的眼神里,便会浮漾着浅淡的冰凉的忧伤,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寥落的轻愁。虽是置身于这灯红酒绿中,但他的眼神却闪烁着一种空旷的寂寞的光辉。这光辉延伸到他的身上,让他浑身上下都弥散着一种令人心疼的落寞寡欢。
一个人究竟承受了多么大的苦痛,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钟无娇手里转动着透明的酒杯,任凭杯中琥珀色液体,轻袅流荡,眼神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子航。她探究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男子,不理解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年代,怎么还会有如此满含深沉凝重目光的人呢?
“李总,认识你很高兴!”她坐到子航的对面,微笑着说。
子航抬起眼神,看着那张美丽的近乎妩媚的脸庞,有些迟疑地问:“我们认识吗?”
钟无娇露齿一笑说:“或许你不会认识我。但你的大名在海北市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啊。”
“哦”子航眼神中又恢复了那股子漫不经心的嬉皮劲儿,嘴角一翘,道:“原来,我竟是那么的出名吗?”
“海北市诸多品牌服装商厦总裁李千恕,他的身家过亿,可他的大公子李子航却不愿坐享其成,北林大学毕业后,独自创业,组建森美园林公司,现在公司资产已达千万,是年轻女孩子们梦中的白马王子。但他却喜欢朝三暮四,恋爱格言是:绝不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
“你是做人口普查的?”
钟无娇无声地微笑了。然后,从身边的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顺着桌子推给李子航。子航拿起来,扫了一眼,轻声念道:“海北晚报社广告部业务主任钟无娇。”然后抬起头,望着她说:“哦,我说呢,原来是海州大酒店钟景泰先生的千金大小姐啊,失敬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名片,说:“坐拥亿万家产的钟大小姐,不也是出来创业了吗?”
钟无娇轻轻一抿嘴说:“你可以的事,我为什么不可以?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嘛。对了,我们现在就算认识了,是吧?”
子航用钟情脉脉的眼神凝视着钟无娇,点了点头。
“那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
“岂止是朋友,你不觉得我们俩很般配吗?”子航迷人地微笑着。
“是吗?我也有同感啊!那我们可就说好了,你们公司以后的广告业务,可要交给我们报社来做的。咱们要来个强强联手喽!”
子航浅浅地饮了一口酒,听了这话,不觉咳嗽了一声,说:“你,你这么功利呀?”
钟无娇微笑,说:“当然,我想做出成绩,就得付出努力呀!”
话音尚未落地,几个艳妆的女孩子,举着酒杯蜂拥过来,围住了子航,个个撒娇地叫着:“李总,我们跳支舞好吗?”
子航用戒备的眼神望着她们,认真地说:“不好!”
“哎呀,怎么了?”
子航煞有介事地转了转手腕说:“手腕扭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女孩子们嬉笑着扯着他的胳膊。
“嗯,跳舞的时候,手得搂着你的腰肢,那样才能有感觉嘛!现在,手腕伤了,不能搂着你的腰肢,那跳舞还有什么味道吗?”
正说着,文慧像一阵风似的旋到子航身边,拉住他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说:“哎,子航,你怎么猫在这儿啊,走啊,陪我跳支舞吧!”说完,不由分说地拽起子航就走。
子航身不由己地站起身,用恋恋不舍地目光,对那些女孩子顽皮地眨了下眼睛,说:“哦,我可爱美女们,sorry!”
无娇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酒杯。
子航跟文慧慢慢旋转到舞台的中心。
轻柔的音乐旋律中,子航拥着文慧,优雅地旋转着。
文慧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地凝望着子航。
子航调侃地问:“怎么了,我脸上长出花儿来了?”
文慧微笑,说:“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帅气的人呢?”
“哪有这么直接夸奖人的,人家会害羞的。”子航有些爱娇地说着,一边扭过脸,很有风度地甩了一下长长的刘海。
文慧生气地立起眉毛叫道:“哎,你干嘛不看着我啊,我就那么令你倒胃口吗?”
子航转过脸,对着她皱眉道:“我的大小姐,虽说你爸妈在新加坡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可你也该找点事做啊!不要整天这么无所事事好不好?”
“当然不好了!”文慧嘻嘻一笑说:“我爸妈赚的钱,我这辈子都花不完,干嘛还要辛苦自己呢?还有,我告诉你,我们可是正在交往的人,两家老人都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呢。你看,我爸妈有钱,将来的老公也有钱,我有什么理由逼自己出去赚钱呢?”
“切!”子航冷笑说:“你不知道我对婚姻的原则吗?”
“当然知道了!”文慧毫不在意地挑了挑弯细的秀眉说:“不过,我不在乎的,婚后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可我在乎!”子航没好气地说。“每天回到家里,总是对着同一张脸,我会乏味的。”
“子航,你正经点行不行?”文慧有些情急地说。“我们都不小了,不要再玩下去了。”
子航收敛起嬉皮的表情,说:“文慧,我说过,我这辈子不会结婚的,尤其是跟你!”
“为什么呀?”
子航向她的身后一努嘴说:“喏,你的‘为什么’来了。”一边说,一边放开了文慧的手。
文慧一回头,就看见刘辉站在身后,不觉僵硬地问道:“干嘛?”
“文慧,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文慧刚要说话,大厅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门口,明亮的灯光下,她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高挑的身材,穿了一件白色长襟的薄衫,外搭一件灰色条纹短外套,肩上斜挎一只长背带的大书包。
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走在街上,已经有女孩子穿上短裙了。可看她的穿着,仿佛是进入了深秋。还有,那张瓜子脸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像两汪沉静的秋水,挺直小巧的鼻子下,一张嫣红的樱桃似的小嘴,因为急切的喘息,而微微翕动着。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兔子,紧张兮兮地望着众人。
“秀蕾,你怎么才来啊?”文慧大声地叫着,一边快步奔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文慧,对不起,你能借我点钱吗?……”
秀蕾!这个名字仿佛是个惊雷,在子航的耳畔炸响:秀蕾,秀蕾,是那个秀蕾吗?
他抬起目光,重新搜寻着那张花朵一般俊俏的脸,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一旁,看到那个女孩很焦急地对文慧说着什么,然后文慧将一张银行卡递到她的手里。那女孩脸色凄惶地抱了抱文慧,便匆匆离开了。
子航来不及多想,拔脚追了出去。在门口,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身材膀实,骑着一辆摩托车,等在灯影里。
“等等!”秀蕾刚要上车,子航喊住了她,一边跑到她面前,问:“秀蕾,你是沈秀蕾?”
“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秀蕾狐疑地望着他。
那小伙子从车上下来,将他一把推开,粗鲁地说:“你谁啊?少套近乎,我们还有急事呢,闪开!”
“汉生哥,别这样!”秀蕾说着,回头对子航抱歉地一笑说:“对不起,我们赶时间。”然后坐上后座,汉生发动了摩托车,轰的一声冲出去。
“哎,等等!”子航徒劳地喊了一声。
子航回到家时,都已过了十二点了。
推开客厅的门,一眼看到姨妈伏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子航拿了条毛巾被,轻轻盖在姨妈身上,不想姨妈却被惊醒了。她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说:“回来了,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啊。”
“哎,姨妈,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可以了。还有啊,以后您就别等我了,自己早点睡嘛。”
“咳,家里就咱们两个人,我不等你等谁啊。”
“姨妈,让姨父跟小婷都搬过来住吧。这样,家里也热闹一些。”
“小婷明年就高考了,住校呢,回不来。你姨父两天一小醉,三天一大醉,我可受不了,就让他自己过吧,隔两天回去给他洗洗,这样挺好,就这么凑合了。”姨妈说着,站起身,一边向卫生间走,一边说:“别操心我的事,把你自己的事理顺了就好。等你有了媳妇,姨妈就放心了。”
子航沉默了,眼前忽然又闪现出那个叫秀蕾的女孩子的脸,想起刚刚在文慧的家里,他向文慧打听秀蕾的事情,文慧没好气地抢白他的话:“干嘛问这个?又看上人家了?告诉你别打她的主意,她跟你不是一个阶层的。再说了,秀蕾早就有了护花使者了,小心人家抽你!”
“嘿嘿,干嘛说的这么刻薄嘛!”子航嬉皮地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漂亮女孩的?”
“这叫什么话,我们是高中的同学,老朋友了!”文慧夸张地说。
“是吗?说说她的故事!”
“怎么,你想知道?”
子航认真地点头。
“哼,我偏不告诉你!”
……想到此,子航抬起目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拨了一串数字,电话通了,里面传出林家栋充满睡意的声音:“喂,李总,有事吗?”
“家栋啊,你听着,明天我一个人去南通。我另外交给你一件事情。”
“哦,好,你说。”
“你去给我查一个名叫秀蕾的女人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哦,姓什么?多大年龄?”
“年龄跟我相仿,姓什么,我不敢肯定,或许是姓沈吧。”
“那也就是说,只要是叫秀蕾的,年龄在二十八九岁的女人都要查喽!”
“嗯,差不多吧!”
“哦,这个工程还真挺浩大的,行了,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姨妈已经在喊他去洗澡了。子航若有所思地答应了一声,向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