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子航开车行驶在光洁的马路上的时候,眼前却还不时晃动着秀蕾家破碎狼藉的那一幕,忍不住心里叹息了一声,拿起手机给林家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从市府花园的工地上抽调出几名工人来。林家栋问他为什么?子航告诉他,那个出让幼儿园的女人,家里的房子坏了,要修一修。
电话里,林家栋戏谑地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孩子了?”
“你胡说什么呢?”李子航皱起了眉头。
“不然,干嘛这么帮她啊?”
“你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打听我的隐私!”
“哇,是隐私啊!”林家栋夸张地叫着。“那小的可就不敢多言了!不过,李总,我不认识沈秀蕾家啊!”
子航气得牙根儿发痒,却也只能压着火气说:“你知道那个幼儿园吧?”
“嗯!”
“我在去幼儿园的那条马路上等你!”
“好嘞,得令啊!”
挂断了电话,子航不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家栋这小子都敢嘲笑我了!可是,自己也实在是有些怪,像是鬼迷了心窍一般!其实呢,这也算是正常嘛,陌生人摊上不顺心的事,咱还要帮一把呢,何况还是自己曾经的同桌?不过,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半个小时后,林家栋带领着几名工人,开了一辆面包车,与子航汇合。
子航将他们直接送到秀蕾家。下了车,大家看着那破碎的家园,惊讶不已。因为,很明显就是人为破坏的。
趁着众人惊讶的当口,子航问林家栋:“我要的地址呢?”
林家栋将一张纸条递给他,子航看了一下,眼神冷峻地将那张纸条揣进口袋,然后,告诉林家栋,修房子要买最好的合金门窗,而且速度还要快,晚上就要住人的。
林家栋点头答应,立刻就动作起来。子航转身,走过那条泥泞的小路,上了车,绝尘而去。
子航找到沈涛的时候,他正在自家楼下的花坛边,陪着六岁的小儿子在踢足球。
沈涛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中学没毕业,就辍学到社会闯荡。只是,他这个人心胸太过狭小,人又特别的自私,吃亏的事是从来都不肯做的。因而,在人际交往中,常常是接触了几次之后,人家就对他敬而远之了。这样,虽说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生活也只是维持在小康的层面上。这让他很不甘心,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儿子,也能过上那种富贵的日子。在犹豫徘徊了很久之后,三年前,他终于硬着头皮,辞去了工作,自己开了一家小机械工厂。因了他的努力、吝啬和贪婪,几年下来,倒也积存了几百万的财富。可是,他并不满足,他渴望拥有更多。
为了这个目的,几乎所有能够攫取钱财的方法,他都想到了。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消息,妈妈跟妹妹居住的那片老宅区,要动迁改造,这让他心头一阵兴奋。
沈涛结婚后,就跟妈妈妹妹分开了。因为,他不想看到妈妈。在他的记忆中,家里一直都很穷。爸爸没有了一条腿,每天除了发脾气,几乎什么都不做,每月只靠那几百块钱的抚恤金,和妈妈打零工赚的钱,来维持这艰难的日子。爸爸自杀后,妈妈的眉间就再也没有舒展过,整天都是阴郁着一张脸,用沈涛的话说:就是一副倒霉相。
沈涛很讨厌这张脸。而且,爸爸死后,妈妈的身体也垮了下来,每天都要吃大把大把的药。吃药,是要花钱的。沈涛不愿意自己用血汗换来的钱,消费在母亲的身上。所以,结婚后,沈涛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母亲。而且,他很少回家。他很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妹妹,有她照顾母亲,可以让他偏离众人的视线,忽略他的存在。
可是,动迁的消息传来,短暂的兴奋之后,代之是无限的忧虑。
说起来,三间瓦屋是值不了几个钱的,虽说对于沈涛来说,苍蝇也是肉,但还没有到眼红的地步。可是,动迁就不同了,瓦屋换了楼房,还有那个不小的庭院,都是可以换钱的,这样折算下来,就是一笔不得了的数目。直到这时,沈涛心里不觉生出深深的恨意,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无端地给自己生出个妹妹来,因为动迁后,再多的钱,也要分给妹妹一半的。还有,母亲现在身患癌症,他很担心妹妹会为了给妈妈治病,而卖掉了那处房子,那可就亏大发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母女俩腾出房子。他曾找妹妹谈过,可那个死丫头却淡漠地说,房子是妈妈的,怎么处理由妈妈说了算。当时,他就觉得火冒三丈,若不是半路杀出一个不知姓名的混小子,他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自视清高的臭丫头的。
昨天,他听说妈妈出院了,才赶过去,以沈家后继人的身份,跟她提起房子的事。可没容他把话说完,那个女人就晕了,再次打乱了他的企图。哎,这个女人可真是的,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装死了?
“爸爸,我累了,你来拍!”一声童声童气的呼唤,将他从沉思中叫醒,回过神来,看见六岁的儿子正擎着一只足球,送到他的眼前。
“好,看爸爸的,嗯!”沈涛用无比疼爱的眼神看着儿子,一边接过了足球。
“你是沈涛吧?”
沈涛应声抬头,看见一位身材修长高大的青年男子站在眼前,身穿一件黑色西装,配一条深色西裤,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像一棵翩翩临风的玉树,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您是……”沈涛有些迟疑地望着来人。
子航摘下脸上的大墨镜,表情悠闲地看着沈涛的儿子,说:“这是你儿子吗?好可爱啊”说着,玩弄着手里墨镜说:“这么可爱的小家伙,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叹气:“可真的是件很不幸的事,对不对?”
“你是谁啊?说什么呢?”沈涛的眉毛立了起来,下意识地将儿子送到身后,有些恼火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话!”说着,子航弯了弯腰,将自己脸凑到沈涛的面前:“记住,以后我不准许你再去骚扰秀蕾母女的生活,嗯?”
“你谁啊?敢管老子的家事!”沈涛蛮横地问。
子航一下子薅住他的衣领,问:“你是她们的家人吗?你妈妈有病,你去陪护过吗?拿过多少医疗费?对那个家,你进过多少义务?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家事’两个字?”
身旁的那个小儿见此情形,哇地一声哭起来。
子航赶紧松了手。
沈涛回身抱起儿子,一边扭头看着子航:“你到底是谁?是沈秀蕾找你来的吗?”
“你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对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后我不准你再骚扰秀蕾母女的生活,嗯!”他站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咧着嘴,一脸厌恶的表情擦拭着双手,然后将手绢摔在沈涛的脸上,说:“你这垃圾,脏了我的手了!”说完,转头就走。
“哎,臭小子,你就这么走了吗?连名字都不敢报吗?我可告诉你,老子的拳头可是不打无名之辈的。”沈涛在他的身后,色厉内荏地咋呼着。
子航却停下了脚步,潇洒地回头说:“怎么办呢?虽说我很讨厌你,但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成为家人。所以,你最好别逼我,别忘了,你有拳头,我也有!嗯?”子航说着,伸出手掌,慢慢握成拳头,在沈涛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很拽地转身,扬长而去。
子航开车,驶过都市的街头,忽然在一家商场的橱窗里,看见一只白色的布绒玩具小兔子,毛茸茸的,看着就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暖意。他停下车,打开车门,走进商场……
沈涛看着子航开着他的保时捷离开,心里添了几分疑惑。他知道那辆车的价值,看着这家伙衣帽光鲜的模样,应该不是工薪阶层之类的人。可是,他到底是谁呢?是那天黄昏时为秀蕾那个臭丫头抱不平的人吗?那天太晚了,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身形很像,都是高高的个子。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黄昏遇到的人。
原来,沈秀蕾这个死丫头,还真是找了人来,嗯?原以为她闷声不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蔫坏!想到此,沈涛不觉有些咬牙切齿。
他把儿子轻轻放到地上,拿出手机,按下秀蕾的电话号码。
子航离开病房后,躺在病床上的袁雪兰,眍窭的眼睛里浮漾着迷惘的雾气,自言自语地说:“真的很相像啊!只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妈,您说什么呢?”正在给母亲准备口服药的秀蕾,回过头来,望着她问。
“没有,没有说什么啊!”袁雪兰醒悟一般地笑笑,答非所问地说:“那个年轻人生的真是俊气,对吧?”
“妈,您又多想了!”秀蕾回过头,将药跟水杯递到母亲的嘴边。
袁雪兰有担忧地目光注视着秀蕾,问:“你说的是真话吗?”
“妈,我们没什么的,只是,”秀蕾住了口,她忽然觉得自己跟子航的目前的关系,有点不好定位。朋友吧,她对他的了解几乎是空白;说是陌生人吧,他却给自己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虽说,自己一直都在抗拒这种感觉。但那亲近感却时时存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静下心来,他都会触动自己的心弦。
“只是什么?”母亲的眼光紧紧盯视着她。
“哦!”秀蕾怯怯地躲闪着母亲的目光,道:“只是普通的朋友嘛!”
“你说的是真话吗?”
“妈——”
“秀蕾啊,妈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其实,病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不过,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女孩子,活在这世上,就是一根浮萍,只有找到一个可靠的男人嫁了,你才会安定下来,才会有自己的家。没有结婚的女子,死了,就是孤魂野鬼,娘家的坟地是不准你进的。”
“妈——”秀蕾嗔责地望着母亲。“看你说的这么恐怖,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不许你胡说!”母亲制止地望着她。“我只是告诉你这个道理。女人找丈夫,不必看长相,要看他的心,一个知道真心疼你的人,就是好男人。我觉得,汉生那孩子就不错,人实诚,肯干……”
“妈,您可真是的。”秀蕾瞅着母亲,“我一直都拿汉生当哥哥的,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让汉生哥听见多尴尬啊?”
“你个傻丫头,难道你感受不到汉生那孩子对你的心意吗?”
“嗯,从来都没觉得。假如汉生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就该跟他绝交了,免得让他多想!”秀蕾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一边扶母亲坐起身,一边说:“妈,我都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您就让我自己处理好了,来先把药吃了,嗯!”
袁雪兰接过药,皱着眉,送进嘴里,一边喝水,一边说:“是啊,你现在是大人了,可也太大了,都快成老姑娘了。妈妈是快死的人了,你就别管我了,我死之后,什么都不会给你的,你还是找个好人,把自己嫁了吧,嗯?”
正絮叨着,秀蕾的手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妈,来电话了!”秀蕾示意母亲不要说下去,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走出病房。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她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然后,她就听见哥哥沈涛的声音:“沈秀蕾,你行啊,长本事了,居然敢找人来恐吓我啊?”
“哥,你说什么?我都不明白?”
“你少在我面前装蒜!”沈涛的声音透着无情的冷漠。“我沈涛不是被吓大的,我告诉你,给你三天时间,赶紧给我搬走,那房子说什么都是沈家的产业,你别想着要得到一砖一瓦,臭丫头,你听清楚了吗?嗯!”
“哥,你别担心,我知道那房子是沈家的,也从来没想到要拿走一砖一瓦。只是,妈妈现在病中,求你别再回来闹了,好吗?我希望妈妈最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舒心。因为,我没有房子,可以挣钱去买,可妈妈只有一个……”
沈涛听了妹妹这话,不觉将手机从耳畔拿开,愣半天,才重新说道:“沈秀蕾,你耍我呢?既然无心那三间房子,干嘛还要找人来?”
“哥,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
“没有?那个邪恶的家伙,说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我们的家人,你还说没有?”
“哥,我真的没有找人过去。还有啊,妈妈的日子不多了,你闲暇时就过来看看妈,不要将来留下遗憾,嗯!”说着,秀蕾觉得自己的眼窝莫名地就湿润了,赶紧挂断了电话。
沈涛捏着手机,不觉骂道:“咳,这个死丫头,竟敢挂我的电话!”然后,秀蕾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妈妈的日子不多了,你闲暇时就过来看看,不要将来留下遗憾!”
“遗憾?一个什么都不会留下的老太婆,死了就死了,会有什么可遗憾的。”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但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得劲儿呢!”
不过,那丫头说话会算数吧?真的不会跟我争房产吗?世上会有这样的傻子吗?心里转着念头,一边抱起儿子,用溺爱的语气说着:“宝贝儿,走了,咱们该回家喽!”
秀蕾回到病房,袁雪兰审视地望着她问:“是谁的电话,还要到外面去接听啊?”
“是幼儿园的老师,她问我孩子舞蹈训练的事。”秀蕾的眼睛躲闪着母亲的目光,说:“妈,我得去趟幼儿园,那个,把孩子们训练的事安排一下,就回来。”秀蕾说着,心里实在是惦记着家里修房子的事呢。
“秀蕾啊,妈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你哥哥又,算了,妈是觉得纵使拖累也拖累不了你多少日子了,所以呢,求你在这段日子就多来陪陪我好吗?”
“妈,您又说这样不中听的话!医生都说过了,您再将养一段日子,就会好起来的。”秀蕾说着,眼眸不觉潮红,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强自压抑着说:“不过,我答应你,把幼儿园的事交接一下,就天天来陪你,嗯!”
袁雪兰点头,同时给了女儿一个苍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