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简朴的生活
在法国西北哥太县蒙什边上靠近巴安波旁有一个美丽宁静的村落。一片荒野对着那片广阔无垠的蓝色海洋,海上散布着无数大小岛屿和礁石。挡住外海汹涌而来的波涛。使这片海域格外平静,格外柔和。村落里散居着水手、居民,只有几户人家,显得零落、孤寂。1895年,作野外考察的历史学家查理·塞伯斯和生物学家路易·拉比克一行来到这里,立即被这绝妙的景色所吸引,像哥仑布发现航海船那样欣喜若狂,立即向大学人员通报,老教授们对这个发现极为欣赏,纷纷赶来租下民房作别墅。从此,这里的居民群里又增加了索尔本大学教授。每年夏季,索尔本大学的教授们或单独或举家来此度假,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他们在这里租房盖别墅,栽花种草,种蔬菜、水果,捕鱼捞虾,完完全全过一种地道的农民生活。新闻记者们嗅觉十分灵敏,他们跟踪采访后,把这个幽雅而美丽的村落叫“学者殖民地”,又叫做“科学堡”。从此,“科学堡”“学者殖民地”便声名远扬了。
玛丽是最迟来“科学堡”的一个。起初她住在一个农民家里,但是觉得太嘈杂了一点,后来租了一座别墅,久而久之,便干脆把别墅买了下来,以便她的女儿们休假时也来此旅游。这所别墅坐落于最荒僻最多风的地方。这是很多学者不太喜欢的选择。因为她喜欢宁静,又喜欢清新空气,特别喜欢阳光的照射,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是喜欢灯塔。她所租过的住房以及她建筑的镭学研究院似乎都具有同样的特点,一个不甚宽敞的别墅矗立在一大片田野上,房间里只有几件破旧的家具,十分简陋的布置,更谈不上装饰。但别墅的四周有花有草有树,海风轻柔地吹,海水静静地流,阳光无遮无拦地照,举目北望,无边无际,风景优美极了,真不愧为一个赏心悦目的最佳度假地。
每天早晨,玛丽就早早地起来,她要欣赏那背着沉重负荷的太阳从海的边际艰难爬出来的情景。有时,她真想伸出双臂为太阳助一臂之力。她慢慢地散步,任凭海风吹散那一头淡白的头发。一路上她碰上一些下地干活的驼背妇女,下海捕鱼的青年小伙,动作迟缓的老农,以及流着鼻涕的儿童。这些人总是拖着布列塔尼口音亲切而热情地与玛丽打招呼:“早安,居里夫人。”玛丽从没想过要避开他们,相反,她更喜欢他们的朴实和勤劳。但遇到擦身而过的农民,她总是平静而温和地回答“早安!”过了几个夏季,玛丽与这里的人们结下了极深厚的友谊。这里的居民并不是因为她是镭的父母、著名的科学家,受到很多国家总统和元首的接见而尊重她。因为他们是极少看报纸听广播的,这一些对他们每天捕鱼种菜,田间劳作,并不相干。他们是在与玛丽的接触中,觉得她很多生活方式与他们十分接近:穿着朴素的衣裳,甚至与他们一样的农妇服装;过着极简单的生活,住房布置也与农家穿着一样极其简陋;说话和气,态度和蔼还常常为他们解决疑难问题。不少农民不懂的技术问题,邻里纠纷,学生学习上的难题都来找她,而玛丽总是不厌其烦,耐心解答。还给他们讲一些新奇的故事,带给他们很多的新信息,新知识。他们敬重她,亲近她,他们把她当作布列塔尼妇人之一,同时也是他们最信任的人之一。
晚年的玛丽,几乎每年都要在索尔本大学教授们的怂恿下,来到这所僻静的别墅,加入那支学者殖民地,度过美好的的夏天。
每当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时候,科学堡里的学者,教授们也结束了悠闲自在的生活,告别了他们的自由王国,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中去。
按说,玛丽的晚年应该过得十分幸福和富裕。法国政府给的国家年金和美国慷慨赠予的年金,对于过惯了简朴生活的玛丽来说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然而,玛丽的住房仍是22年前白杜码头那所住宅。这是一座17世纪的古老建筑。房子设置不太合理,楼梯分布屋内和走廊,宽大又不好使用。宽敞的客厅可以容纳五十多人,但事实上,难得一次有4个以上的人在里面。客厅里杂乱地摆放着旧式桃花心木家具,还是老居里大夫遗留下来的,使客厅显得空荡而寂寞。光滑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整个屋子几乎没有地毯,没有窗帘,没有装饰。高大的百叶窗只挡着一层薄薄的网丝帘子,阳光可以无遮无拦地射进屋内。
玛丽喜欢大自然,这栋房子为她创造了条件,她可以不出家门,隔着窗户眺望着那悠悠流淌着的塞纳河水,听河上拖船工的不断吼声。她还时常把女儿吸引到窗边来,母女俩把脑门贴着玻璃,辨认那些穿梭往来的汽船和快艇。她十分天真地同女儿数着这些船只,把那些大型而笨重的分成火枪组:阿脱斯,波尔脱斯等;把那快艇,捕鱼船分为飞鸟组:雨燕,朱顶雀、燕子……她那科学家的想像力和新奇的字眼,常引来女儿那一阵阵开怀的笑声。
屋子的另一边是一个美妙的斯德岛。岛上有连绵不断的花圃、橄榄树、柠檬树树林,优美的景致可以尽收眼底。
玛丽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希望在自己繁忙的枯燥的研究工作注入一些生机和活力,增添些色彩,她所住过的庭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栽满了五颜六色的长春花、金雀花、蔷薇和含羞草;院有密布的树丛,爬满着牵牛花,常青藤;墙院覆盖着五叶地锦。爱花爱草爱树成为她生活中一大嗜好。
玛丽很少逛街,特别是从不进珠宝店和时装店,那些东西离她太遥远,太陌生。每逢她小女儿艾芜缠着她上街买物品时,她从不问价格,也不看价格,她把研究中的推测能力运用到购买物品上。在柜台上,她总是挑选最简单,最便宜的衣服和帽。她只喜欢这样的物品。而艾芜不满足母亲的欣赏水平,只要有一点钱,就要买各种饰品,把自己的房间装饰一番,服装更新一下。她是这个家庭里的潮流派。
艾芜自小酷爱音乐,崇尚艺术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气质。她是当代最著名的传记作家,著有《雪莱传》《拜伦传》、《雨果传》。她是一风姿绰约的美人。她的物饰十分高贵优雅。她喜欢冷色调的黑色服装、气质高雅、平静端庄,坚定中透出温柔,稳重中蕴含妩媚,敏锐中更兼细腻。是一个现代美与古典美兼而有之的绝代佳人。每每当她买来一套满意的服装,让母亲参观和评价时,而玛丽总是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令艾芜十分失望。
但艾芜深受其母的影响,有着诚恳、正直、宁静、淡泊的高尚品质,在法国音乐界和社会界享有极高的声望。她的丈夫亨利·拉布佩斯由于热心社会慈善、福利事业,以其出色的成绩,成为1965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获者。
玛丽不反对女儿爱美,她希望女儿尽情地享受生活,事业上也要有所成就。她自己是性格决定了的,不愿在吃穿上多花钱。但是她也有一个愿意花钱的去处,那就是到乡下建别墅。她晚年时期,分别在拉古埃斯特、地中海海滨建了两处别墅。她极愿意到南方去找更强烈的阳光和温暖的海水。休假时,她会到拉古斯特的别墅阳台上睡露天觉,整夜听海水呼啸,看耶尔群岛的迷人风景。白天她会爬到山坡上的花园里,亲自栽种桉树、含羞草、扁柏。有时天气好的傍晚,她会与伊雷娜、艾芜三人手挽着手,到花园散步,听小鸟鸣叫,看晚霞隐退,吮鲜花芬芳,母亲的情,母女的爱,溶化在绚丽的夜幕之中。
玛丽爱好颇多,兴趣广泛,但心灵深处有一个隐隐的痛处,那就是爱情。她忌讳任何人谈及这个话题。甚至对自己的姐姐和女儿,也紧紧地关闭这扇隐秘的窗口。
1926年的一个早晨,伊雷娜忽然向母亲和妹妹宣布,她要订婚了。她将和镭学研究院里一个玛丽的学生,弗雷德里克·约里奥结婚。伊雷娜完全承袭了母亲不关心物质的脾气。她是“科学皇族的公主”,后来成为了一名著名的科学家。她总是沉默寡言,羞于见人,谦虚谨慎,没有丝毫优越感。她最大的特点是不注意服装和外表,从不修饰打扮,衣着十分朴素简便。如果有人硬拉她到店里去买衣服,她会让店员到储存库里去找一条过了时的,附有宽背带的衣裙。她认为宽大一点有利于今后长胖了时穿。店员大为惊奇,年轻女孩子怎么会喜欢过时的服装。她给店员解释说:“我穿衣服只是为了舒服,不是为了给别人看。别人认为美不美与我没什么关系。”
伊雷娜从小酷爱科学,还是17岁时,就已经是玛丽的助手了,她和母亲形影相随,寸步不离。白杜码头这所房子二十几年来,完完全全是清一色的女人住宅,除了极个别要好的朋友偶尔出现一下之外,很少有男人来过。这时,这所住宅突然有一个青年男子出出进进,彻底搅乱了平时的生活程序。
约里奥虽然是玛丽的学生,但她从未专注过这个青年人,她只是对他及所有学生的功课和研究发生兴趣,并未注意到约里奥其人的品德、智慧。约里奥出生在巴黎一个富有的棉布批发商家庭,是六姐妹中的最小一个。他的两个哥哥因病相继去世,他是幸存的惟一男孩,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写诗绘画,与喜欢打猎、游泳的父亲出入森林,涉足江河,对大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考取了皮埃尔曾经工作过的巴黎工业理化学校。当时的教务长、著名的化学家郎之万十分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青年,认为他具有科学家的素质,大有培养前途。在玛丽的实验室需要一名研究员时,郎之万便推荐了他。在实验室里,约里奥不仅刻苦学习,而且十分勤快。3年内,便以优异成绩获得了两个学士学位和理科硕士学位。
经过接触和观察,玛丽发现了他的特殊才干,并对未来的女婿有一种好感。加之小伙子既热情又爱说话,既漂亮又有才干,很逗人喜欢。现在有两个助手替她分忧,有两个有才华的同盟与她讨论问题,她感到很高兴。
弗雷德里克为自己成为居里家的一员感到十分自豪,他甚至把伊雷娜的姓加在自己姓的后边。从此,人们称呼这对年轻的夫妇为约里奥·居里先生和夫人。
伊雷娜结婚时,玛丽十分难过,她害怕失去女儿的陪伴和协助。可是这对善解人意的年轻夫妇一周有好几次回来陪伴母亲吃午饭,同母亲讨论科学上的问题。
玛丽见伊雷娜小两口形影相随,在实验室并肩工作,勾起了她心灵深处的苦楚。她常常无可奈何的说:“哎,我老了。”
她的心境极为复杂。她有一颗悲惨而受过伤害的心,初恋失败,流落异国,后来孀居,两次失掉了她极感甜蜜的家。她的心千疮百孔,她的情感世界长了老茧。如今是65岁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的感情库里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她对正在热恋中的艾芜的愉快心情常常是表现得极为冷淡。她说:“恋爱不是一种可资荣耀的情操。……如果把生活中的兴趣和追求,都放在爱情上,则犹如在沙滩上建造楼房,是完全靠不住的。必须从一种理想主义中去寻找精神力量。”
她的观点与思想,与她那挫折的爱情和苦难的生活是分不开的。
她的女儿和朋友们都说她:“不会生活的工作狂。”
2指导实验室
“唉,我疲倦极了!……”
这是玛丽每晚回来必说的第一句话。她苍白的脸庞因疲劳而显得极度憔悴和衰老。
每天早晨8点,就有一辆旧式轿车停在她的房子前面的码头上。车上的喇叭响了两声,玛丽会火急火燎地戴上帽子,穿好外衣,匆匆地走下楼梯。她不愿意让司机等她,否则,她会觉得极不安。
在实验室里,她十分投入。每天都会有一大堆工作等着她去处理。一直工作到晚上7点半钟时,甚至更长一些。她的车送她回去,她似乎觉得眼前的四层楼房犹如一座险峻的高山,爬得十分吃力和艰难。到了房间,她得坐下来喘息一阵,直到女仆请她吃饭。
艾芜见日渐衰老的母亲仍像年轻时一样玩命的干,于心不忍。总是怪嗔地说:“妈,你工作太多了,你忘了你已是65岁的老太太了。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是不行的。再这样下去,你会累垮的。”
“我知道,艾芜,我老了,身体不好,机会不多了,更应该抓紧时间多做点事。”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柔地说。
艾芜知道,对母亲说这些话是毫无用处的。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母亲不能离开工作,更不能停下工作,那样只能是加速她的衰老。艾芜甚至希望她的母亲能有精力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
自从伊雷娜搬出白杜码头之后,玛丽就与艾芜相依为命。每天,母女俩一边闲谈一边吃饭。玛丽总也改变不了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科学、研究的习惯,她克制不了研究中发现的新现象的兴趣。这是几十年来开始与皮埃尔合作,后来与伊雷娜研讨养成的习惯。
现在只有艾芜这个听众,只有她一人高谈阔论,而她仍是那样津津有味。虽然她已经工作了十几个小时。
一晚接着一晚,一遍接着一遍,艾芜常常被母亲全神贯注的神色所感染,常常被实验室的热烈活动所吸引。久而久之,艾芜也像母亲的合作者一样,熟悉了她没有见到过的仪器,没有看见过的一张张面孔,熟悉了那枯燥的公式。
来镭学研究院工作的学生都是玛丽亲自挑选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高材生。中国的郑大章是1921年赴法国勤工俭学的。20年代后期进入玛丽的实验室,由她亲自指导,进行锕族元素和钋的放射学研究,取得了很多研究成果。施士元是玛丽的研究生,很受导师的重视。玛丽十分喜欢这个聪明好学、坚强谦虚的留学生。
有一次,玛丽同她的女儿艾芜说:“今天,我在物理室与我的中国学生用英文交谈了很久。我曾经肯定过一个假说理论,而这个青年刚刚用实验证明了这个假设不准确,但当我说这个假设的推理应该准确时,他始终认真地听,并客气地点头同意。当时,我简直猜不出他是否有不同意见,他又没有向我公布他的实验结果。在这些中国学生面前,我总觉得自己态度生硬霸道,自惭形秽,他们远比我们文明多了。”
玛丽说的留学生就是施士元,他学成回国后,曾著文回忆说:“居里夫人领导的实验室,是当时世界上少有的放射性研究中心之一。……她工作扎实,待人和气,态度诚恳,没有主仆尊卑,在她面前,只有平等相待、互相尊重。”
对这些来自世界各国、各种不同肤色的学生,玛丽总是亲自督促,她经常用自己的钱为贫穷的学生提供奖学金。每年都要安排一个波兰学生到实验室工作,以示对祖国的贡献。她极为高兴地看到,在她实验室的所有学生中,她女儿伊雷娜是最有才华的学生之一。这对一个终身为科学事业而奋斗的玛丽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安慰。她的伊雷娜好像当年的皮埃尔,总是与玛丽形影不离。而玛丽加上弗雷德里克,她的力量又增加了许多。
进了实验室就犹如上了战场,她的精力特别充沛,注意力特别集中,她常常同时应付五个或十个青年学生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