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哥哥,快说啊。”抬头看着苍落尘,阿房催促道,“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啊。”
再次深深望了一眼阿房,苍落尘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请相信我的医术,落尘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阿房清澈的眼望进苍落尘黑眸,执着坚定,“你一向都宠着我,由着我的性子。这一次,请务必满足我的要求!”
明白她的心思,也了解她羸弱外表下的倔犟。苍落尘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暗哑:“传寡人口谕,将阿房送入阜黎谷。”
“谢谢你,落尘哥哥。”阿房说完,向苍落尘绽出一朵笑靥,随即从他的掌心将手抽出,转身向谷口而去。
“张大夫,你不能进去!”见阿房准备走入阜黎谷,百姓们急忙出声高喊。
“你们不是要王上送他最宠爱的女子进去这阜黎谷吗?为何又要拦阻呢?”悠然转身,阿房淡笑道。随即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而去。袅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谷口。
被这句话惊呆,百姓们顿时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愣在当场。张大夫?王上最宠爱的女子?传说中那个将冷酷的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祸水红颜,无名无份却独宠后宫的绝色宠姬,就是这个笑容如泉水般清澈,每日里不收分文为他们解除病痛,轻灵如仙的张大夫?
虽然惊异,但是很快众人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细想想,此事确实早露端倪。如此美丽轻灵的女子,神秘出现在齐国都城,除了最初的朱公子以外,再也没有听说其他敢来纠缠之人。若是没有庞大的靠山,又怎么能吓得飞扬跋扈、民脂民膏的朱大人杀子自尽?
只是,他们虽然有许多猜测,却从未想到她会是齐王苍落尘的宠姬。毕竟对寻常百姓来说,王宫太过遥远,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个宠姬应该与历代所有的后妃一样,在王宫中锦衣玉食、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才对。哪曾想,她会自讨苦吃,跑到小小医馆之中来救治他们这些身份下贱之人。
脚步,开始不由自主向前移动,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阿房的脚步向阜黎谷中走去。她是不是王上的宠姬已经不重要,只要她在这阜黎谷中,他们就心甘情愿进入这个传说中的地狱。不管这次她是否有能力拯救他们脱离这可怕的疾病,他们都愿意相信她、追随她!
眼见阿房的身影没入阜黎谷中,赵与鹰大惊失色,抬步便要追上去。谁知,身行未动,却被苍落尘牢牢揪住。
“别去。”苍落尘淡淡道。
“喂,你疯了吗?竟然让阿房到那种地方去?”赵与鹰回手一掌击向苍落尘,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轻轻松松化解了赵与鹰的攻势,苍落尘依旧声音淡然:“是阿房自己要去的,你没听到吗?”
“废话,我又没聋,当然听到了。”赵与鹰气急败坏,“可是,这次的传染病有多危险,你应该清楚。若是阿房传染到了,可怎么办?”
“她说过,这次的疾病虽然迅猛,但是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依旧是平静的回答,苍落尘的神情中不见了方才的焦灼和心痛,重新恢复了那冷漠疏离的气质。
“她说不会就不会啊?万一她预料错了呢?”赵与鹰难以置信地责问苍落尘,他不明白为何向来视阿房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苍落尘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阿房让我相信她。”依旧是简单的回答。
“喂喂喂,我说苍落尘,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怕老婆总得有个限度吧?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赵与鹰简直要崩溃了。好吃好喝宠着可以理解,唯唯诺诺千依百顺他也能接受,但是,现在这阜黎谷可不是游玩赏景的地方。这里面的人,可都是传染病人啊!
视线迎上苍落尘沉静的眸,赵与鹰敏锐地发现,在那漆黑深邃的眸光深处,不舍、担忧与心痛仿若暗流,汹涌而动。
“既然不放心,那你就索性去陪着她好了。”咒骂着该死的老天,为什么要降下如此多的麻烦,让这两个本是天造地设、理应幸福快乐的两个人受尽折磨和考验。
赵与鹰知道自己无法劝苍落尘将阿房从阜黎谷中带离,只得让步:“我会帮你筹措草药,调集大夫,你就放心好了。”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不只是调集粮草这么简单,还有提防诸国的觊觎和国内的动乱,尤其是那个野心勃勃、黑眸妖异的男人。
阿房……
苍落尘再次凝眸,看向阜黎谷的入口。几千名病患大多都已进入谷中,只有百余人仍在犹豫不决。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出众的绿裙女子分外醒目。与其他病患惶恐惊惧、哭天喊地不同,这名女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睛看向阿房消失的方向,满是憎恨和厌恶。
“原来是她!”赵与鹰自语道。难怪刚才觉得那个尖利的女声颇为耳熟,原来是这个女人在煽动百姓。
“她是谁?”苍落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冷声问道。
“她是你亲自带回来,留在将军府中伺候你的娜丽亚啊。”赵与鹰嘻嘻笑道。他曾受阿房之托,拿着金银衣物去看望过两次这个女人,所以印象颇深。只是后来,她带着所有财物不辞而别,赵与鹰与阿房均以为她已经回到塔卡村落去了,所以也就没当一回事。
想不到,她竟然还留在齐国,并且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娜丽亚圆瞪着双目,狠狠地看着阿房的背影消失在谷口。当日里本想可以攀住苍落尘这根高枝,图个后半生荣华富贵。若是可以博得苍落尘几分柔情怜惜,更是不枉自己这月貌花容。
谁知,一个阿房,满满占据了苍落尘那颗冰冷的心,让她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得到,便被孤零零扔在了那个阴冷的宅院。纵然她百般不甘,又能如何?从那以后,她连苍落尘的面都不曾见到,纵有百般手段,又怎么施展?
日复一日,她终于失去了耐心。红颜易老,她不能就这样耗在一个无法实现的希望上。幸而阿房送来的财物极其丰厚,足以满足她挥霍半生。
无颜再回塔卡村落,也不想再过那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她本想离开齐国都城,另找一处繁华都市从头开始。谁知,她虽然心高气傲,却终究没有处世经验。还未出城,便被人用药迷倒。等到醒来之时,人在青楼,财物无踪。
一番毒打折磨,她屈服了。从此强颜欢笑,服侍着那些原本她根本看不入眼的各色男人。几次三番想要逃走,只换来令人发指的折磨和毒打。
直到今日变故突起,她才趁乱逃了出来。接着,便被裹入人群,一并来到了这里。
看着躁动喧闹的人群,她觉得终于有机会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恨。谁知道,她煽动起来的激愤民情被阿房三言两语化解。那个可恶的女人,又一次轻松地将她踩在了脚下。
后背,突然剧痛传来,娜丽亚来不及出声,便栽倒在地。
“你怎么把她杀了?”看着娜丽亚的尸体被两个侍卫拖走,赵与鹰抗议道,“阿房知道了,会内疚的。”不管怎么说,娜丽亚总归是阿房的救命恩人。以阿房那副好心肠,肯定会难过的。
“她不会知道的。”苍落尘说完,转身而去。他必须尽快把事情安顿妥当,然后到这里来陪着她,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会不眠不休地照顾这些病患。
“哦,那就好。”赵与鹰无所谓道。娜丽亚盯着阿房的眼神着实可怕,以苍落尘的性子,怎么会留着她的性命成为将来威胁到阿房安危的隐患?
苍落尘这一招杀手下得颇有效果,原本还犹豫不绝的百余名病患惊呼一声,瞬间飞奔入谷。
命令侍卫将其他昏迷中的病患一并送入谷中,眼看着阜黎谷口的木门缓缓合拢,赵与鹰叹息一声,亦转身离开。
阜黎谷中,已被苍落尘派人大致修整了一番,并搭起了许多帐篷,供人休息和治病。虽然时间太紧,无法彻底修整,但是至少已经不见了白骨与残尸,空气也清新了许多。此外,还有五千名士兵在此听命。
“阿房,咱们怎么办啊。”已经无须再隐瞒身份,绮罗恢复了之前对阿房的称谓。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绮罗一阵头晕。这么多人,却只有阿房姑娘和几名御医,这样,就算是累死了,也忙不过来呀。
“先安顿他们住下,将重病之人集中起来,其他的我再想办法。”看着众多病患,阿房心急如焚。此病若是抢救及时,尚无大碍,但是,若是拖延了时机,却也危险得很。这些人是因为相信她而进入这阜黎谷中,她必须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好。”不再多言,绮罗立刻带着士兵开始忙碌,而非语则静静站在阿房身后,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纵然阿房与御医们竭尽全力,却依旧难以控制局面。晕倒的人越来越多,病患们的恐惧也不断加剧。夜幕笼罩下的阜黎谷内,绝望的哭泣之声越来越响。
突然,远处的黑暗中晃动起火光点点。随即,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众人影越奔越近,从朦朦胧胧渐渐清晰可辨。为首几人,正是阿房在医馆中传授医术的那十余位大夫。
“张大夫,他们是我们的医友或是学徒,特意赶来和你一起医治这谷中病患的。”虽然从内心深处畏惧这阜黎谷,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这些行医半世、存有仁者之心的大夫,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善良女子孤身迎战病魔,而自己则置身事外,若如此,实在有负医者之名。
有了这百余人的加入,阿房的负担顿时轻了许多,忙到朝霞初起,这才得以歇息。
“阿房,你在想什么?”见阿房不去休息,反而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绮罗一边搀扶着她向帐篷内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像是传染病。”阿房似在对绮罗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一般。
先前零星接触这些病例还不觉得,直至昨夜,她一连诊治了三十余名病患,终于渐渐察觉出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异状。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种突如此来的疾病,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
“不是传染病?那是什么?”绮罗也被阿房的话吓了一跳。
“我觉得,应该是……中毒!”
“中毒?不会吧?”绮难以置信地问道,“若是中毒,这么多大夫竟然都没有发现?而且,若是中毒,那来源在哪里?”
“我也正在考虑这些问题,所以还不能肯定。”对自己这个论断,阿房并不能十分肯定。若是同时毒倒这么多人,那么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水源投毒。但是,不管是水源投毒或是其他,中毒的范围都应该有一个很明显的界限。可是,无论她怎么分析,都找不到这些中毒之人的共同特征。
另外,还有两个问题:若是中毒,到底是何人投毒?又是什么样的毒药,竟然能瞒过这许多大夫的眼睛?
“绮罗,通知落尘哥哥,严密监视城中水井以及河流溪水,同时暗中盘查,看看城内这两日可有异常人物活动。”阿房沉声交代绮罗。不管是何原因,多加提防总是没错。
……
两日后,秦国王宫。
“王上,您要三思啊!”满朝文武齐齐跪倒,劝着那身着黑色龙袍的男人,“我秦国刚刚平定了四国合纵,元气大伤,实在不宜继续挑起战火,再攻他国啊!”尤其要打的还是齐国,这便要从其他四国中间越过,凶险至极。
“王上,请您三思。”吕不韦同样苦劝道。
“寡人心意已决,仲父莫要再劝。”对众臣苦劝,嬴政毫不为动。
“既然王上心意已决,那臣愿听号令,率兵出征。”见嬴政拿定了主意,吕不韦也不再劝。这孩子他看着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
“不,这一仗,寡人要亲自去打。在寡人出征之时,还请仲父辛苦,提防四国异动。”嬴政说着起身离去。
他已经无法再等了。这一年时间,齐国越加兵强马壮,而赵、魏、楚、韩四国虽然连连败退,却根基犹在。再等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那个看似柔弱,楚楚可怜,被苍落尘精心呵护,眼眸纯净清澈,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却轻而易举便冲破他的防线,占据了他的心。那短短几日相处,令他惊觉:原来自己也会嫉妒和失控。
因为嫉妒,他在冰冷的寒夜将水倾倒在她瑟瑟发抖的娇躯之上;因为失控,他亲手将她推向生死边缘,却无力拯救。
当掌心那令他沉迷贪恋的温暖柔滑变得冰冷刺骨的时候,他阴冷孤傲的心,突然间慌乱不知所措。向来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后悔和懊恼。
为了救她,他将她亲手奉还于苍落尘。看着那载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的心抽搐绞痛。想要不顾一切再将她夺回,却终是抑住了。只要她可以活下去,他可以暂时忍耐,忍耐着她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以及怀里。
此刻,一年已过。这一年里,她的消息三日一报,准时传递到远在秦国的他的手中。看着她渐渐康复,他也开始紧锣密鼓,加快准备的步伐。
而今,时机已到!
齐国都城突发瘟疫,百姓染病者甚众,民心惶惶,至今已有数日,染病者依旧在持续增加。如此天赐良机,绝对不能放过。虽然再等些时日,待瘟疫再持续蔓延月余,齐国国力必将大减,岌岌可危。到那时再出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手到擒来。
可是,他却无法再等。只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聪明得令他恋念不忘,却又愚蠢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非但没有躲在齐国王宫足不出户,反而傻到自寻危险,身入阜黎谷中与几千名病人相伴。
还有那个苍落尘,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任由她深入险境,由着性子胡闹。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瘟疫乱了心智,还是他对她的心,已经不复当初?
苍落尘这样做的原因,嬴政不想深究。在他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满心满脑便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她离开那个疾病横行的地方,为此,不顾一切!
“阿房,等着寡人!”紧紧地握住手中洁白的鸿鹄玉佩,嬴政抬眸注视着齐国方向的天空,神情凝重,语气坚定。
……
“阿房,阿房,你快歇歇吧,否则一会儿主子来了,又该给我脸色看了。反正这两日来的大夫越来越多,也都已经掌握了这个病的医治方法,不差你这一时半会儿。依我说,你不如就老实待着,等着主子来就好。”绮罗拖着阿房的胳膊,半是哀求半是耍赖地将阿房从充作诊室的帐篷中拖了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苍落尘的命令,另一方面也因为阿房的名声和表率,这两日,谷中的大夫已经有四五百人之多,足以应付源源而来的病患。
听了绮罗的话,阿房脸颊立刻绯红。
自从她入这阜黎谷以来,苍落尘无论忙到多晚,都必定会来这里就寝。而她,也经常是正忙碌时便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然后在众多病人和大夫的暗笑下被苍落尘一路抱回到休息的帐篷。共进晚膳或是宵夜之后,便被苍落尘圈在怀中,同榻而眠。
也因为苍落尘这种强迫的休息方式,阿房虽然每日忙碌,但是精神却始终不错,并未明显消瘦或是憔悴。
“阿房,快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绮罗说着,将阿房扶坐在圆凳上,斟了半盏茶,递到她的手中。
心思犹在恍惚,阿房伸出的手不小心碰在茶盏边缘,顿时盏倾水洒,溅了二人一身。
茶汁泼到阿房身上,湿热的感觉透过春衫传在肌肤之上,阿房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迅速闪过脑海,快得令她难以捕捉。阿房怔在那里,竭力回想,却再也抓不到一丝讯息。
“哎呀!”绮罗惊呼,急忙从怀中抽出手帕,帮阿房擦拭身上的茶水,“都怪我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烫到哪里?”
“没事,这水不烫,没伤到我。”惊呼声换回阿房神智,看着绮罗内疚得眼眶发红,阿房笑着安慰道,“你看看你,身上也都是茶汁,快去洗洗脸,换件衣服吧。”
“嗯,我先帮你换吧。”见阿房确实无恙,绮罗这才放下心来。随即,也发现身上溅到的茶汁确实只是温热而已,不由得庆幸笑道,“幸好你没事,若是伤到了,主子一定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的。”说着,吐了吐舌头。
“不会的,再说,这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阿房摇头轻笑,由着绮罗帮她将身上湿了的衣服换下,催促道,“你也快些去换衣服吧,免得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