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斜阳渐沉。赵澈乔装成侍卫站在养心苑门口。行医站在左侧,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壮着胆子走上前微微提醒道:“三爷,快入夜了。”
赵澈仰天长叹:“事到如今,竟需要一名女人来护我周全,呵!”
行医自是知道赵澈内心所想。赵澈对李锦然本就比一般女人上心,但凡李锦然有了伤痛必会出手相救,如今却要让她一人孤身犯险。行医抬头见赵澈眉间紧蹙,正想要说些什么,便见李锦然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不觉间松了口气。
李锦然满眼笑意,直直地走向他:“三爷,我来送你走。”
赵澈眼色复杂地看向李锦然,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讲,却终究一句话未说,与三个侍卫向外走,行医紧跟其后。待赵澈快要走出宅子时,忽听见李锦然在身后喊他。他缓缓地转过头,只见她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李锦然疾步走向他,语气沉着坚定:“锦然有一句话一直没对你说……”
“那就等到下次见面时再说吧!”赵澈毫不犹豫地将她的话打断,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他心间只觉隐隐不安,李锦然要说什么此刻他一点儿也不想听,竟有种她似是要做临别遗言的错觉。他紧紧地握住泛白的指尖,倘若李锦然真出了什么事,那些新仇旧恨他要一并算个清楚。他重重地呼出几口气,加快步子往前方走去。他怕自己反悔已作好的决定,几个侍卫立刻跟了上去。行医回头又看了李锦然几眼,示意她安心,才跟了上去。
待赵澈走后不久,宅子里所有的侍卫便立刻起程,护送着一辆车帷挂着五彩琉璃珠的马车向相反的方向驶去。马车里坐着穿深紫色花茧绸袍、头带羊脂玉发簪的男人,身旁坐着一个领口绣柳叶素白衣裳的女人。
马车的帘子微微地掀起卷角,男人虚弱无力地靠在女人身上,从外面看隐隐地像是受了重伤。侍卫似是为了照顾马车里的人,刻意放慢了行进的步调,直至出了宅院约有五里路,才渐渐加快了步子。
齐云感到马车比先前快了许多,立刻离开李锦然,坐直了身体,满脸尴尬之色:“姑娘……”
李锦然看着齐云涨红的脸,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无妨,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齐云似是有些不放心,问道:“会中计吗?”
李锦然十分自信地说道:“自然会!”
齐云还想再问什么,便见外面有侍卫禀报道:“前面就是紫竹林了。”
如今夜色已彻底暗沉了下去,一路走来都相安无事,而紫竹林中紫竹长势茂盛,此处若是埋伏有暗卫,定能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何况出了这紫竹林,前方二里处便是灯火通明、治安良好的安荣街。那些暗卫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是以李锦然让侍卫在经过紫竹林前通报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李锦然下车向紫竹林看去。一阵风吹过,紫竹林沙沙作响。几个侍卫不自主地发着颤,李锦然余光一瞥,几个侍卫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李锦然只是轻声一叹,径直往最后一个侍卫走去。
最后一个侍卫见到李锦然立刻跪了下去,李锦然将其扶起,笑道:“怎还行如此大礼。”
那侍卫似是激动不已:“大小姐肯让我办事,荣成万分荣幸!”
荣成能变成赵澈的侍卫也出乎她的意料。当年母亲孙氏身体尚好,荣成只是母亲院子里的一个仆役。后来母亲得了重病,院子里的丫鬟仆人大多数都分散到其他的院里。这荣成当年大概十五六岁,一心想伺候孙氏,奈何孙氏衣食住行哪一样都得女人贴身照顾,荣成自然毫无用处。李锦然年纪尚小,却也明白他不想再跟着其他主子,便偷偷地将他送出李府,又给他拿了些银两做盘缠。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当年的事,却在今日从养心苑出来时见到了荣成。荣成当时就要下跪,表示愿意留在宅子里,让她随赵澈一起离开。她细细盘问才知荣成的来历。感叹重遇故人时,不忘要他准备一些她一直想要找的东西。好在荣成经常来此,对周遭的环境不陌生,便立刻应了下来。
李锦然见荣成满面自信,笑道:“看样子你都准备好了。”
荣成将身上的包袱取了下来递给李锦然,李锦然将包袱打开,见到厚厚几包硫黄粉,笑意更深。她将硫黄粉又分成几包,让荣成分给每个侍卫一份。侍卫接过硫黄包不知是何用意,皆是疑惑地看向李锦然。
李锦然看向前方紫竹林,高声说道:“想必此时情形不必我多说,大家心里都已明了。我李锦然手无缚鸡之力尚且还想活下去,你们呢?”
那些侍卫互相看了看彼此,异口同声地说道:“自然想活!”
李锦然点了点头,沉着冷静地说道:“好!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毫无胜算可能。”李锦然扫了一眼士气低落的侍卫,见他们的头低的比先前更甚,又道:“倘若我有法子让这种情况改变,大伙儿会不会拼死一搏!”
侍卫们原先认为此刻已是死路一条,却没想到李锦然说能够改变当前的情况。这些侍卫原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死在敌人阴险的算计上自然都心有不甘。若是能看得清敌军形势,他们未必就会输的惨败。因此李锦然话一落音,他们都抬起了头,眼里燃着熊熊火焰。
李锦然见之心中便有了数,高举手中的硫黄粉包,说道:“此乃硫黄粉,待靠近紫竹林时,将其撒在紫竹上,再以火把点燃。等会你们将衣袖用水沾湿捂住口鼻,待大火燃起之后,立刻离开十丈远,过后再慢慢地靠近紫竹林!将敌人逼出紫竹林,倘若他们要在紫竹林决一死战……”
“我等必齐心协力将其斩杀!”侍卫们士气高涨,有些已跃跃欲试向紫竹林靠近。有大火助阵,灯火通明下他们便有信心一决高下。
紫竹林长年未有人修剪,老朽紫竹一撒上硫黄粉点燃,顷刻间便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所有侍卫手举火把,纷纷投向硫黄粉,不消片刻,紫竹林外围已燃起熊熊大火,将夜空照得大亮。李锦然站在马车外静静地看着,齐云在马车内疑惑地问道:“李小姐有此妙计,何不早些提出,好让我等放心。”
李锦然叹道:“你怎知再没别的奸细!”
齐云稍稍一顿,很快又道:“能留在此地的人,必然都是忠心之辈。”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向宅子的方向走去。
齐云见之,恨不得从马车里出来,却想到现在不方便现身。他在马车里高声喊道:“李小姐,既然能安全回府,你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李锦然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最多只能送你们走,后面还有人要来,我得为三爷争取更多的时间。”
齐云从帘内见着李锦然步履决绝地走向宅子时,竟然老泪纵横。他不喜欢李锦然,总觉得她接近赵澈别有用心,甚至一度怀疑赵澈受伤乃是她精心设计的。可今天她的一举一动都表明并非是他所想的那样。枉他口口声声一切为了赵澈,却在赵澈真正危机四伏时,能救他的人却是一个女人……
“杀!”马车外侍卫忽然奋起发出强劲有力的呐喊,打断了齐云的思绪。他将帘子放了下来,隔断外面的一切。
原来马车已渐渐行至紫竹林内,一切都如李锦然所料。这场大火果真引导着他们慢慢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走过一半时,紫竹林内忽然出现一批身着黑衣蒙面之人。这些人个个手执长剑,目露杀气。
侍卫队见到黑衣人顿时怒红了眼。赵澈平日待人友善,对跟随自己的侍卫更是好上加好,是以跟他来宅子的侍卫都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侍卫队无不使出浑身解数跟黑衣人拼杀。黑衣人似是没料到侍卫队会这样斗志昂扬,一时间竟无法分出胜负。刀光剑影间,只见一黑衣人脚一跺地,离地约有一丈高,在空中一个翻转,手中银剑便向马车内刺去。
齐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在马车内感到一阵杀气向他袭来,却不动声色。剑快刺入他的心脏时,一个闪身躲开,又迅速抬手掐住马车外黑衣人的咽喉。那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齐云走下马车,将那黑衣人的蒙面揭开,目光凛冽:“陈良,你好大的狗胆!”
陈良见马车里的人是齐云,顿时明白中计了,正要咬舌自尽。齐云一记手刀便劈昏了他。那些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又眼见陈良已落入齐云手中,只觉大势已去。侍卫队却恰恰相反,又有齐云亲自上阵,很快地,黑衣人便渐渐开始向后撤退。齐云右手有伤,左手拿剑却又快又狠地将他们一一刺杀。
这一场仗赢得十分漂亮,待黑衣人尽数被灭之后,侍卫队只有几人伤得较重。齐云看了下侍卫队,眼底闪着胜利的喜悦。他指了指荣成,说道:“陈良交给你押送,加快速度回府!”
荣成有片刻的惊讶,押送陈良回府算功劳一件。他方才在打斗中因不胜武力一直站在最后,不料想齐云会将陈良交给他看押。
齐云似是看出荣成所想,不作掩饰地说道:“你与锦然小姐是旧识,又暗助姑娘寻得硫黄,乃是大功,想必今日之后必将飞黄腾达,走吧!”
荣成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够出头,只将昏死过去的陈良五花大绑扔进马车,与侍卫队一起继续前行。
这些侍卫队往前面走了一阵,便见到一些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齐云让侍卫退后,上前探了探。见那些黑衣人都是断气不久,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待走出紫竹林时,他回头看了眼仍旧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紫竹林,映照着前方华灯初上的安荣街。他们胜利了,可这场恶战若是没有李锦然出谋划策,想赢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在出紫竹林的路上估计了下未战便死去的黑衣人,大约是方才侍卫队的三倍还要多,这全都归功于李锦然。硫黄只是寻常人家用以助燃的东西,但大规模的使用释放出的烟雾却容易让人中毒。李锦然心思细腻缜密,算到夜晚作战需要灯火大亮,又算得黑衣人数众多。她只一招便让大部分黑衣人死去,又让侍卫队摆脱了敌暗我明的危险境地。他暗道,这姑娘如此机敏聪慧,回到宅子必定会有万全之策。
过了安荣街,他丝毫不敢多做停留,刻不容缓地回了三王爷的府上。郑辰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待,见齐云率着侍卫队归来,心下大喜,急忙就要向赵澈去禀报。齐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郑辰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没多说什么,往怡心阁走去。
待郑辰再回到怡心阁时,便见院内站着几位陌生的面孔。那几位男人见他打量的目光显得十分不悦,身穿青色衣衫的男人欲要翻转手腕,被旁边褐色衣衫男人制止住。那褐色衣衫男人沉声地说道:“秋风,忘记三爷交代了?”
郑辰听力极佳,心道眼前这几位既然喊三爷,自然是自己人。他正要问他们来此目的,却见赵澈的门从里面打开。行医与那几位点了点头,便又看向他。他压下满心的疑问走到行医跟前,行医示意他赶紧进去。他才想起赵澈昏睡过去之前给自己的交代,务必在大门口将齐云等来,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去禀告。他本就是来禀报消息的,却因见了这几位陌生人而误了时辰。
他暗骂了自己两句,急急忙忙地往门内走去。他听见那褐色衣衫的男人又道:“他能进三爷的房门,必是三爷的亲信,你若误伤了他,岂不是枉费了三爷的悉心栽培?”郑辰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秋风。只见秋风低头诚恳地说道:“属下知错。”在门关上的那一刻,那褐色衣衫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地传了过来:“既是知道错了,便下去领五十棍!”郑辰眼底露出惊讶,暗道那褐色衣衫男人倒是下手毫不留情,五十棍下去人都要残的!
咳咳咳……赵澈躺在床上,咳嗽声让郑辰立刻收回了目光,将放在桌上的茶急忙端到了赵澈的面前。赵澈却微微地摇了摇头,喘了几口气后复又问道:“死伤多少?”
郑辰如实地答道:“无一人死去,只有五个受了重伤。”
赵澈有几分惊讶,还未问出口郑辰便将齐云对他所说的话,毫无隐瞒地禀告给赵澈。赵澈的眼睛变得十分明亮,气色仿佛也比先前好了许多,郑辰不觉间舒了口气。
“那……她也回来了吗?”赵澈轻声问道。她既然能出谋划策,又赢得这样漂亮,必是跟着一起回来了吧。
郑辰只觉刚缓过来的气此刻又被提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还……还没有,齐大人说她回了宅子里!”
赵澈刚接过郑辰手上的茶,因是听见她未回来不觉间手一松,茶杯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开来。她明明可以回来,却偏要回去宅子里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要杀他的人绝不止赵灏与赵漳吗?连他此刻都不计较了,她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她一人留在宅子里可如何是好?她能摆脱赵漳的埋伏,怎敌得过那狡猾如狐狸一般的赵翰。他从未如此刻这般紧张过,欲要从床榻上坐起来,却试了几次无果。
郑辰站在一旁吓得连话都不敢再说,壮着胆子压住他的肩膀发着颤音:“三爷,使不得……使不得啊!”他眼睁睁地看着赵澈身上的纱布,因挣扎着起来而染个红透,急得不知所措,随口道:“李小姐冒死回去宅子里,定然是希望您能平安健康。李小姐用命换您回府,您却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要是她有天知道了,必定会生你的气。”
郑辰的一番话点醒了赵澈,是啊,现在自己能活着,是她冒死换来的,可自己现在做什么?他安静地躺回床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看着满目焦急之色的郑辰,叹道:“出去吧,将外面的几个人叫进来。”
郑辰恭恭敬敬地答了句是,退了出去。
不多时,那几位男人便进了门,见赵澈一脸苍白,心下大惊。他们只听行医说赵澈受了伤,却不知如此严重。秋风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咽下这口气,提着剑欲要往外面走去。却被身后的赵澈喝道:“站住!”
秋风站在门口,看着那褐色衣衫的男人,仿佛只要那男人开口允了他出门,便手持长剑去杀了那帮人。
褐色衣衫男人难得没有训斥秋风,却也见不得赵澈受这份罪,只背对着他说:“任凭三爷差遣。”
赵澈喘息地说道:“秋雷,召集长阳城周边城市的所有兵马,若是李锦然今夜命归西天,待天一大亮,我便将欠我的、欠她的账,一并都讨回来!”
秋雷浑身一震,目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些年来,赵澈将他与秋风、秋雨、秋雪分散在大庆的天南地北,暗中培植势力。他们一直认为赵澈的目的是为了太子之位。可这么些年过去,他们不过做着正经的商贸往来,只在私下里养着兵力。若不是每隔一段时日,赵澈会与他们接头会面,他们都要认为赵澈已忘记他们的存在了……
如今赵澈令他们召集四方兵马,让他们的目中闪现一丝兴奋的光芒。此刻已是入夜,突然召集兵马必定会招来他人注意,是以赵澈给他们一夜,这样时间足够。在进来之前,行医已告诉他们李锦然对赵澈来说举足轻重。他们内心担忧赵澈会为了李锦然失去理智,而今看来他依旧能保持着冷静。
秋雷、秋风、秋雨、秋雪四人跪在地上深深一拜,高声说道:“三爷放心,我等定不辱命。”
赵澈将身上所戴的铜牌从腰间解下,冷静地说道:“秋雷上前接令牌!”
秋雷将令牌接过,双手有些颤抖。拿此令牌者如赵澈本人亲临,赵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秋雷代他打这一场仗。
咳咳咳……赵澈忽地又猛烈地咳嗽起来,紧紧握住口中的帕子:“尔等退下吧。”
四人又拜了几拜,方才退了下去。他们四人来赵府,本就趁着夜色无人知晓,此刻离去更快如一阵风。站在院内的郑辰只觉眼前闪过几个人影,再看时已空无一物。
再说李锦然将齐云与侍卫队一行人送到紫竹林后,迅速回到宅子里换上与赵澈昨夜相同的衣物,又将行医所拿的药材都一股脑儿丢在锅里煮。趁着药还没开时,她将原先所画的三幅画卷,一张挂在幽静小院休憩的屋内,一张挂在正对着大门的屋内,另一张挂在赵澈所住的养心苑内。赵澈一行人走后,宅子里除了平日生活所用的家具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她在赵澈的屋里站了片刻,黄花梨木案几,雕花镂空红木格子窗,紫蟒金线引枕,处处透露着住在屋里的人地位不凡、身份尊贵。她看了眼微风中摇曳的烛火,走上前打翻了它。在她出去的那一刻,烛火已将黄花梨木案几烧了起来。
估摸着汤药该是煮沸已久,她又走回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甘草、藜芦,她将这两味药材丢入汤罐中继续熬。脑海中回忆的是赵澈身上所受的伤,她记得左肩有三道伤痕,接近心脏处有一道剑伤,腹部、左腿皆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她从袖口里拿出短剑,照着印象中的模样,一剑剑地刺向自己的身体。
直到她身上所受的伤如赵澈一般时,方才停手,又将短剑塞进衣袖中。此刻汤罐里最后加入的甘草、藜芦亦已煮好,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苦涩刺鼻的药味。她盛了一碗待凉却后一饮而尽,又走回幽静小院。
她躺在床榻上静静地闭上眼睛,回忆着母亲教她念诗写字、锦绣在梅苑欢快地玩耍……慢慢地她连回忆都变得吃力起来。隐隐地,她听见有什么人破门而入,再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她很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听见有人在耳边恨恨地骂道:“李锦然,你真是好样的!”
这声音她十分熟悉,是赵灏。她没有想到没等来张蔚然,却等来了赵灏!
再次醒来时她看了一眼陌生的环境,又闭上眼。此处的奢华绝不逊色于赵澈的宅子,由此可见便是来到了赵灏的府上,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如今他没有要自己死,便是躲过一劫了。
“想不到二哥竟如此爱美人!”门外忽的有人说道。
“四弟说的是哪里话,哪有男人不爱美人啊,哈哈!”这声音李锦然倒是熟悉,是赵灏的。赵灏口中的四弟自然是四殿下赵翰。她躺在床榻上眸色变得复杂起来。传闻赵翰只顾寻欢作乐,可这个时间点来赵灏这里,怕不是好奇美人的!
李锦然正这么想着,门忽地被人打开,继续假寐。只听赵翰又道:“二哥,她怎会受得这一身伤,这么个妙人,啧啧,二哥好情趣啊!”
赵灏笑道:“她怎的受了伤,待她醒来便知。”
赵翰唰的一声将扇子合上,用扇柄将侧过头的李锦然扭过去面对着他,笑道:“这位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李铮长女。”赵灏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翰将扇子收了回来,别有意味地说道:“原来她就是李锦然。”
“嗯!”赵灏有些不悦。
“哈哈,真是巧了,前些日子我听五妹说,三哥也经常提起她。我早就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如今见了,竟也喜欢得紧。二哥,我们可真是好兄弟,连喜欢的女人都一样!”赵翰两眼放着精光,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面颊。
赵灏阴鸷的眼睛沉了几分,语气硬了:“四弟莫要乱来,李锦然性子比寻常人刚烈,你若碰了她……”
赵翰哈哈大笑起来:“碰了她便纳她为妾,岂不正好!”
李锦然暗道赵翰实在太狡诈,简单几句话便加深赵灏与赵澈之间的矛盾,同时又试探了她在赵灏心中的位置。
真是可笑,赵翰表面上装成一个对太子之位毫无念想的人,背地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想必此刻他也是等不及了,便急着来找人合谋!
果然,赵翰又道:“可惜美人再好,若是二哥瞧上的,四弟绝不做夺爱之人。”
赵灏面色缓了几分,说道:“那二哥就先谢过!”
赵翰微微地摇着扇子:“如此,便不打扰你与美人独处了。”说罢,一脸笑容地出了门。
赵灏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李锦然,双手紧紧地握住。若不是念及她身上有重伤,他怎会忍她到这般地步。他咬牙忍了再忍:“他已经走了,就不必再演戏了吧!”
既然已被识破,她再装下去也没多大意思,遂睁开了双眼眨也不眨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些讽刺。这让赵灏心中的怒火迅速燃了起来,一时间再难顾忌她身上有伤,猛地从床上将她拉起来,单手捏住她的脖颈,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
李锦然冷笑两声,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来,疼得微微地蹙了下眉头。赵灏以为她不喜自己碰触,联想到她这几日与赵澈多有往来,甚至都愿意为他而死,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揽进怀中去扯她的亵衣。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了她!她是自己先遇上的女人,赵澈凭什么跟他争?
昨夜他抱着李锦然回来就已看见她身上的伤口,每一处剑伤都让他想亲手杀了她。他知道,李锦然这么做只是在替赵澈遮掩。他的暗卫埋伏在那宅子附近,却叫赵澈逃了出去。若不是李锦然,谁敢冒死献计让赵澈乔装侍卫出了宅子。他当时就在暗卫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赵澈出了宅子,却没有认出!
昨夜紫竹林那场大火,他就在不远处观望。太子赵漳的人伤亡惨重,反倒是赵澈的人相安无事。待大火燃尽,他去了紫竹林才知道其中的玄机。能将硫黄粉当作杀人暗器的计谋,那齐云是想不出的。月光之下他紧紧地盯住地上残留的硫黄粉,李锦然啊李锦然,当初你说助我夺得太子之位,可如今有了赵澈的庇护便转投他的怀抱吗?当他赵灏是何人,置他颜面何在?
思及此赵灏更是用力地撕扯她的衣衫。她挣扎躲闪得身上血迹斑斑,因伤得太重躲闪片刻便再无力气。她紧紧地握住衣衫,缩在床榻一角:“赵灏,难道你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赵灏的眸色已是深沉得紧,听她这番话反倒是笑了起来:“太子之位,我要。你,我也要!”
李锦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弱地说道:“不,太子之位与我,你只能选一样。”
赵灏哈哈大笑,手上力道不减,将她从床榻边捞回怀中,沉声地说道:“时至今日,你以为你还能做得了主?”
原先的伤口早已再次裂开,她只觉腹部疼痛难忍,低头去看,竟是染满了鲜血。她轻叹了一声,将藏在腹部的地图拿了出来。她将地图打开,赵灏看了过去,只一眼,便再难移开。只见地图的长阳城上写着赵漳二字,他的脸色蓦地变了。这地图他倒是明白的,标注着各个城市间太子与他的势力范围。可长阳城明明是他的地盘,怎会……
李锦然指着长阳城的位置,缓缓地说道:“苏年老奸巨猾,在你与太子之间周旋,显而易见,他如今跟了太子!”
苏年手中握有长阳城的兵权,天子脚下能得此人才能后方不乱,是以赵灏近些年来与他走的极近。这苏年平日里与他相处犹如忘年之交,可暗地里却是太子的人。赵灏看着地图,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锦然却笑了出来,毫无血色的面容微微一笑,却让赵灏心乱了片刻。他欲将她揽得更紧,却听李锦然开口道:“太子虽有权势,却有了正妻。无论他允了那苏年何种条件,都不及正妃之位更具诱惑力!”
苏年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名为苏悦,年方二八,尚未出阁。苏年对苏悦疼爱有加,若是赢得苏悦的心,那苏年未必就不肯真心实意的投靠。更何况赵灏至今未娶一人,先娶了谁,谁便能坐得正妻之位。苏年若有心比较,定能看得清形势。
李锦然只略微一提,赵灏便停下解她衣衫的手。但很快地,他便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眯着眼睛笑道:“若是你成了我的人,自然为我办事。何须担心你叫赵澈骗了心去。”他再度欲解她的衣衫。
李锦然却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身上早已染满鲜血。她拔下头上的发钗,指向自己的胸口:“你若再碰我,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赵灏气急,横眉冷对:“不过跟了他几日,便整个心都向着他。你怎就看不到我的好。我待你不好吗,你要暗卫,我便允了你。你不要我娶你,我便慢慢来。那赵澈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病秧子,多活一日都是老天恩赐给他的。你这般聪明,怎不知跟着谁才能享荣华富贵?你如此不知好歹,倒不如死了吧!”
李锦然见他慢慢地靠近自己,握紧簪子向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她疼的面色惨白,却不吭一声,双眼燃着熊熊怒火,喘息地说道:“我若是死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李铮长女死在二殿下的府上,太子想必能利用这个大做文章吧!”
若是李锦然真的死在他的府上,依赵漳的手段,必然会来一个先发制人,到时治他一个强抢臣女之罪,足以让他名声败坏。而张蔚然又极疼爱李锦然,现如今他正需要善谋之士,更何况……他看了眼被逼到墙角的李锦然,眯着眼睛,看着她因害怕而颤抖的双手。那簪子只需再刺进一分便入了心脏。权衡之下他从床榻上起来,退后几步,将手中的金疮药扔到她身边,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在关上的一刹那,李锦然便如同抽去了筋脉一般倒在床上。她拿起药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上药。无论发生什么事,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赵澈府上,怡心阁内,秋雷跪在地上,头未敢抬起。赵澈沉着面色半晌未发一言,忽地将床榻上的书卷狠狠地扔在秋雷的脸上。同跪在地上的秋雨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赵澈,见他面色差到极致,壮着胆子小声地说道:“三爷……”然话还未落,赵澈便将放置手边的茶盏也扔了出去。秋雷与秋雨二人互看一眼,再不敢随意开口。
“滚出去!”赵澈冷冷地开口,眼睛射出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各领五十军棍回自己的去处。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入长阳一步,违令者,斩!”
秋雷大惊,从地上爬起来:“三爷,那姑娘是死是活尚且不明,加上不明势力突然进入,我等贸然发兵必定引起其他势力猜忌,才只好静观其变。”
赵澈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锦然双目失明地站在屏风前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从未如此疼惜一个女人,可这个在他心间的女人,昨夜为他去死,今日又下落不明,只留下被她布置得如同隐士高人居住的宅子。他听行医来报,宅子每一处都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高雅。冉冉檀香、仙人下凡图,都在暗示他该有怎样的说辞。她的话他都还记得,她说要他留着青山,所以他活了下来,但可知他更不想她死?
他自幼失去母妃,长年跟着皇祖母生活。皇祖母虽疼他到骨子里,可他很早便明了,皇祖母是众多兄弟姐妹的,他从不愿多接近皇祖母一分。皇祖母只道他性子清冷,不喜与人接近。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那是怕,怕将感情越放在一个人身上越容易失去。他亲眼目睹五妹赵月婵的母妃是怎样由宠爱被打入冷宫。他抱着五妹坐在冷清的宫殿门口,五妹凄惨凝噎:“三哥,母妃说最好的爱便是远远的守望,是她的贪心才让父皇对她不念旧情,是不是这样?”那时他却连一句话都回不上来,只紧紧地抱着年仅五岁的她。
一直以来,他都将感情藏得极好,对喜欢的物件,从不表现出过分的在意;对要做的事,也从未让人看出端倪。他认为在李锦然的身上,自然也能做到更好。可显然超过了他的意料,所有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在意李锦然。他想细心呵护的女人如今却下落不明,只留下一床的鲜血。行医说此话时神情虽掩饰得极好,眼中却慌乱不已。连行医都认为凶多吉少,那她自然是活不成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努力忍下心中的烦乱,只开口道:“退下!”
那二人见赵澈态度坚决,只好跪拜后退了下去。门外站着秋风、秋雪,待二人出了门,立刻迎了上去询问结果。一听让各回自己的地方,都面如土色。暗道莫不是因违了三爷的心,便从此再不得重用了?
四人正揣摩着赵澈是何用意,便见行医从院外端着汤药缓缓地进来。这府上,四人只见过行医,见三爷去何处身边都有他的陪伴,猜测三爷的心思行医该是能懂个八九,于是将他在门边拦下,把心中的困惑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行医见这四人甚是苦恼,也不卖关子,开口道:“那不明势力许是冲着三爷来的,倘若你们此时不走,那不明势力可能会忌惮你们而不肯再动手。若此时你们与三爷弄僵了关系,那不明势力反而会浮出水面,倒时三爷便能一网打尽。”
四人恍然大悟,方才明白赵澈是何用意,当下便与行医辞别出了府。
行医只见四人身形如闪电一晃而过,叹道:幸好这四人为赵澈所用,否则以这样的身手若是成了敌人,真是不可小觑。他将汤药端进屋里,便见赵澈躺在床榻上愁眉不展。
赵澈在行医进来时就有所发觉,故而说道:“我这伤几时能好?”
这番话问出口,行医便知他欲要有所行动,只是他身上伤口极深,若是此刻再不修养,容易导致旧疾复发。他略微沉思半晌,说道:“最快十日!”
“不行,我等不了那么多时日!”想到要在床榻度过这么久,赵澈不假思索地否决道。
行医叹道:“三爷总该为自己考虑!”他跟着赵澈数年,知他这般着急自然与李锦然脱不开干系。只是好不容易脱离危险,他实在不愿赵澈的身体再有任何闪失。为了让他安心养伤,他只好将在宅子里发现的细节向赵澈如实告之:“三爷,我一个时辰前潜入宅子,在厨房内发现一只汤碗,碗内装有残留药汤。经我检查,发现正是我之前给李小姐的药材,只是里面又加了甘草、藜芦这两味药。”
李锦然向行医讨要药材时,他在宅子里正生她的气,遂未曾注意是何药。正欲问出口,行医便将药名一一报出。京大戟、海藻、芫花、丹参、玄参、苦参、细辛、芍药,若单独用药可谓滋补,而加入甘草、藜芦却成了十八反,轻者晕眩,重者伤亡。她这般聪明,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眉间皆是笑意。他明白床上的血迹是何而来。之前李锦然与他对好了证词,她在紫竹林被刺客所伤,必然要有伤口,而床上的鲜血必是她刻意留下掩人耳目的。而十八反表面上看是她为受伤所熬的补药,实际上却是演给赵灏看的一出苦肉计。她赌赵灏见她虚弱至极,必不会再严加逼问。如此看来,想必她也猜到暗杀他的人并非只有赵漳与赵灏。
赵澈忽然想起,在他乔装成侍卫离开时,她有话未曾说出口便被他打断,此时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当时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他看向行医,颇有些急切地说道:“她可向齐云交代过什么话?”当时走的匆忙,能捎话的人便只有齐云,若是她有心想留下口信,必只对齐云说了。
行医见他脸色较之前有了些气色,便放心了不少,想起在为齐云医治右手时,齐云曾提及李锦然所托之词。本应该齐云当面将此话说给赵澈听,然齐云因疲劳过度,昨夜躺在床榻后便昏睡至此时还未醒。此刻赵澈提了出来,他便替齐云开了口说道:“小姐曾留有一言:下月十五,皇宫见!”
下月十五,正是皇太后的生辰,她曾提过一次。如今再度提起,必是让他安心养伤,托他人之口让自己明白,她非但不会死,还会与自己再相见。他只觉内心温暖无比,看了眼仍被行医端在手里的汤碗,将它拿了过来一饮而尽。此刻起他要养精蓄锐再不想其他。李锦然,我会与你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