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门,便看见周荷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李锦然忽然想放声大笑,今天一个个的,非要在自己面前演戏不成吗?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周荷,绕过她就往前走。
赵灏在后面叫住她:“周小姐知道你几日没回来,一直在担心你。你就这样走了?”
李锦然转过头看向他,一脸天真地问道:“你们都知道我不在府上,就没想过我要去哪里?”
周荷走到李锦然跟前,拉住她的手,好听的声音细细柔柔地说道:“大姐,你别生气。我们都特别担心你。”
担心?他们说的担心就是在她走之后换了不认识她的守卫,就是自己失踪数日仍然不闻不问,就是在自己回来后被人羞辱,只在里面看笑话?她看着周荷的眼睛,那么纯真那么明亮,她的笑容那样温暖,为什么说出的话就是让她高兴不起来呢?
李锦然呵呵地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将周荷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肩上,故作轻松愉快地道:“妹妹可曾发现姐姐这肩上有什么不同?”
周荷轻轻地摸了摸,疑惑地问:“是哪里不一样?”
李锦然冲她眨眨眼,也不答她,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竟叫赵灏看得痴了。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来:一枝梨花春带雨。可是他还没回过来,李锦然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看向他。赵灏自问没做过伤害李锦然的事,可为何她会拿这样的眼神瞧着他。他正欲问出口,李锦然就朝他走了过来。
“当日离开李府,有一辆银色马车从李府的门口一直跟在我乘的马车后面,对不对?”赵灏面色一僵,正欲开口辩解。李锦然迅速打断他:“你想说那不是你,可你的车夫是不会换的。你想知道我出李府要做什么,于是一路尾随至长阳城外,没想到遇到的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你没有把握与他们硬碰硬,就离开了。”李锦然看着赵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欲要转过身。却被赵灏拉住了胳膊,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他。
赵灏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破天荒地向她解释道:“我知道你有危险,更不能鲁莽上前,只会让他们拿你做人质要挟,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有危险。我只能回头去找城门守卫,等我带着人赶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派人四处寻找,只找到一支你的发钗,还有悬崖下摔碎了的马车。”
李锦然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说的我会信?”她又转过头去看周荷,“我离开梅苑时,特意留有书信一封,告知家里我去了哪里。你说关心我,那信必然是看到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
周荷似是被李锦然凶了几句,眼里闪着泪花,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我跟张妈妈说了,这些天我在浣衣房快要忙不过来了。张妈妈应该有派人去找你的。”
李锦然再也听不下去,多好的借口啊。府上几十条人命,与她这一条人命,她自然分得清哪个重要哪个次要,就是拿到父亲那里去,父亲也一定向着周荷。她自嘲地笑了笑,什么也不再说,向梅苑走去。
待离周荷跟赵灏两人远了后,沈信方才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小姐,那周荷说话不可信,但二殿下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骗你,你为何将他一棍子打死呢?”
李锦然看着沈信,反问:“你会跟一条蛇做朋友吗,还是一条有野心的蛇。纵然它现在不咬你,可他依然还是蛇,本性不会变。”
沈信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主子待李锦然与众不同了。
梅苑并未因为李锦然的失踪而变得满目萧条,李锦然回来时,见院子里君子兰开的比先前还要旺盛。在原先一直空置的地上,居然又栽了几株海棠,粉粉嫩嫩的,开得极为喜人。
兰芝从后院水井里提着水桶出来浇花时,便看见在梅苑门口站着的李锦然。她当下跑过去扑在李锦然的身上,惊叫:“小姐,你可回来了。”
李锦然“嘶”了一声,赶紧推开兰芝。兰芝也发现了不对劲,见她捂住左侧的肩膀,又见她身后站着个一袭青衣的男人,有点疑惑。
“叫我阿信,小姐的护卫。”沈信道,又看了眼李锦然,道,“我住哪里?”
李锦然看了下兰芝,实话说阿信能住哪里,她这么多天没回来,还真不知道。兰芝当下领着阿信往张蔚然曾经住过的屋子走去。李锦然心沉了沉,看来张蔚然这段时间都没来。
兰芝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将沈信住处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回到李锦然的屋里,将门关上:“小姐,按照你走之前信上交代的事,每隔几****都会去禅院后院装扮已死去的四夫人。二夫人面上没有任何动作,这几日却开始出门,去了哪里我没办法跟踪,但回来的时候张妈妈手上总是提着一个篮子。”
张妈妈提的篮子里能装什么呢?李锦然歪着头想了想,自然不会是纸钱。她不禁联想到之前兰芝还为二夫人办事时买的黄表纸,莫非是想要在家里做一场法会超度冤魂?
她随口又问了一句:“周荷可有什么动作?”
兰芝仔细想了想,说道:“除了每日去浣衣房发放药物之外,最近跟承欢走得很近。之前承欢很讨厌她,现在见到她也姐姐姐姐的叫了。”兰芝满脸厌恶地呸了一声,“我看她还能装一辈子啊。”
李锦然将兰芝的话在脑子里慢慢过了一遍,发现有些不太对。承欢是二夫人的女儿,周荷已经利用过她一次,不会傻到再去利用。承欢也不是傻子,让她对周荷有极大的改变,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周荷最近对她是极好的。为什么会对她好,难道是……她脱口问道:“承欢最近跟锦绣走得近吗?”
兰芝有些意外李锦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愣了愣,说道:“承欢最近都跟周荷黏在一起,锦绣一直在二夫人那里学礼仪。怎么了小姐?”
李锦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徘徊,颇为焦急道:“有多少日子了?”
兰芝掰着指头算了算:“十多日了。”
李锦然额上已有些汗水沁了出来,如今苏照已离开李府,没有人帮她里外照应。之前还可以半日装疯卖傻,半日做回正常人。可现在要在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每天装疯卖傻,那该有多难。
“多日未归,父亲该是急了,如今我回来了,理当去父亲那里报一声平安。”李锦然心中已有了主意,唤上兰芝去了紫阳阁。
在紫阳阁见到孙止一点儿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居然见到了赵澈。她微微地惊讶了片刻,对他点了点头,朝李铮的书房走去。
孙止在后面道:“大小姐,老爷今天不在府上。”
李锦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柔地问:“那他在哪儿呢?”
孙止脸上挂着得意,看了眼赵澈,说道:“多亏了三殿下,他听说咱们府上发生的事,愿意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亲自验尸。老爷现在禅院带人开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自从给四夫人赵氏验尸的仵作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之后,不论是有经验的还是没有经验的仵作,都不敢给赵氏验尸,没想到赵澈居然敢。她歪着头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赵澈。赵澈对着她淡淡一笑,也不多说话。身后站着的人是李锦然没有见过的,但他手上却抱着一个盒子,吸引住了李锦然的目光。
兰芝在李锦然身后,从未见过李锦然这般好奇过,不由得问了句:“小姐,那盒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盒子是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那盒子上刻的花纹居然是海棠。她极少见人能将海棠花刻在盒子上,每一朵怒放的花无不透露着向上的生命力。看完了木盒,才走到赵澈跟前,笑嘻嘻地道:“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一来是谢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二来谢他愿意用亲信为赵氏验尸。
赵澈俊秀的眉挑了挑,问:“不喊我三爷了?”
孙止颇为惊讶地看着李锦然,能喊三殿下三爷的人必是他极为信任的。但李锦然以前并未出过李府,却不想这才出一次李府,竟然就跟赵澈认识了,不但认识,还很受三殿下器重。
兰芝对这些事并不懂,可看见李锦然见到三殿下很高兴,也跟着高兴,站在一旁傻乎乎地笑。
李锦然再看向赵澈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些感动。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他却毫不在意,还将她纳入到他的保护范围。喊他三爷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三爷。”
赵澈满意地笑了笑,看了眼身后的侍卫。那侍卫将手里的木盒子拿上来,递到李锦然的面前。李锦然弄不明白赵澈的意思了,疑惑地看着他。
“好奇就打开看看,没准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赵澈眉眼间带着笑意逗她。兰芝捂住嘴偷偷地笑,还从未见过小姐这番姿态啊。
李锦然将盒子慢吞吞地打开,兰芝凑上前去看,见那么漂亮的盒子里竟然只装了一盘蜜饯,兴趣顿时没了。赵澈笑道:“看,你的丫鬟都失望了呢。”
李锦然将盒子关上,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它。扭头见孙止也难得好奇一次,她故作神秘地不给他看,惹得孙止哈哈大笑。紫阳阁气氛活跃了起来,连兰芝都开口说起了玩笑,直嚷嚷小姐将蜜饯当宝贝。李锦然只是低着头笑,想起当年自己心情不好,母亲也是爱拿蜜饯逗自己开心。可是赵澈是如何知道她不好的呢,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正需要人帮助呢?
“我道是谁能让将军府那么欢乐,原来是三弟啊。”赵灏看了眼站在李锦然身边的赵澈,心里十分不好受。就在不久之前,李锦然还对自己横眉冷对,可在赵澈面前,却像一个小女人。他赵灏难道就这么差?
“周荷见过三殿下!”周荷缓缓走来,对赵澈行了礼。
果然是什么样的男人配什么样的女人,一个能装会算,一个心机深沉。李锦然冷笑,面上却仍挂着浅浅的笑,忽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对一旁的兰芝道:“兰芝,我好困,咱们回去吧。”
兰芝也不想见到周荷,李锦然这番话正合她心意。正要扶着她往回走时,赵灏将她们拦住,眼里闪着怒火:“你是真的困了,还是不愿意见到我?”
李锦然一点也不生气,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你觉得我愿不愿意见到你呢?”
赵灏面色比方才更沉了几分,但看了眼赵澈,觉得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动怒面子上太说不过去,极力隐忍着。
周荷见赵灏隐忍着怒意,走到李锦然跟前,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这动作是锦绣最爱对她做的,承欢也做过。每逢她们做这个动作,她的心总是变得又柔又软。可周荷做这个小动作,只让她从里到外觉得恶心。明明是一条毒蛇,却非要装作小白兔,她眯了眯眼:“周小姐,你比锦绣跟承欢可大多了,再做这么小孩子的动作,可就不招人喜欢了。”
周荷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咬着嘴唇,眼里闪闪带着泪光。赵灏被李锦然不冷不热的态度弄得十分不高兴,见周荷这样美丽善良的女人居然被李锦然气哭好几次,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出来。
赵灏快步走上前,按住李锦然的胳膊,见她秀眉紧蹙,以为她反感自己这么碰她,怕她向后退不让自己碰,便用力去按:“你对我有意见,大可以冲着我来。可周荷有什么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她也是你的妹妹,你就不能对她如同对待锦绣?”
欺负她?是啊,大家都以为她在欺负她吧。只有她会装可怜,只有她会掉眼泪。李锦然一点也不想再跟赵灏说话,现在只想离开,用劲去掰他的手。他却越用力地按住。
赵澈这才注意到赵灏按住的肩膀是她受伤的那边,走到赵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灏急忙将手松开,又气又急:“你有伤怎么不跟我说?”
李锦然一点也不想跟赵灏说话,只捂住自己的肩,转而看向周荷:“妹妹,姐姐这两天受了伤,情绪一直不太好,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周荷被她这话问的忘记了哭,只看了看赵灏,点了点头:“瞧姐姐说的见外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孙止见她们不吵,心才定下来。一个是三殿下,一个是大小姐,一个是郡主,得罪哪一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了眼同样默不作声的兰芝。
兰芝立刻领会了孙止的意思,走上前轻声道:“小姐,该上药了。”
李锦然嗯了一声,向赵灏、赵澈两人行礼道别,捂住肩走出了紫阳阁。
兰芝看着四下无人,问道:“小姐,你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周小姐不和,倘若二夫人知道……”
李锦然眼里闪着精光:“这招叫引蛇出洞,就是要让二夫人知道,要让她们迫不及待地动手,这样才能瓮中捉鳖。”
兰芝又问:“那三殿下是来找你的吗?”
李锦然摇了摇头,若是赵澈来找她,大可以去梅苑。既然他能将四夫人之死探得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她在哪里。她不是神,不可能将任何事考虑得面面俱到。
兰芝并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又问:“我们到了紫阳阁,并未见到老爷,要不要去禅院?”
“见到孙止跟见了父亲并无区别,孙止会告诉父亲我回来了。”她耐心地解释,视线却不离手上的盒子。
回到梅苑时,沈信已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目光却一直看着兰巧的屋子。见到李锦然回来,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兰巧必须搬出去。瘟疫会传染人不是一两天的事,今天没有染上不代表明天不会。
兰芝只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李锦然叹了口气。她知道沈信会说这番话完全是站在苏照的立场上,倘若苏照在,也会这么做。可她是做姐姐的,怎会不理解做姐姐的心情。又何况兰芝最近一直真心实意地为她做事,她从来不会亏待对自己好的人。
“这事再从长计议吧!”她吐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兰芝迈向兰巧的步子一顿,背着他们擦了擦眼泪,走了进去。
沈信还欲再说些什么,李锦然挥挥手,示意他作罢。沈信皱了皱眉,又回到屋里去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天空还挂着几颗星星忽明忽灭的闪着,兰芝已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将李锦然惊醒,她悲从中来,知道兰巧已去了。她随手找了件衣袍披在身上,朝着兰巧的屋里走去。
沈信是练武之人,一有风吹草动便警觉,这时候也醒了过来,却不习惯面对哭哭啼啼的场面,只是站在梅苑门口抬头看着月亮,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锦然见到躺在床上的兰巧,并没有穿着内衣裤,头上斜插支再简单不过的钗子,着一身淡粉的长锦衣,衣裳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脸上还打了些胭脂,怎么看都不像刚死去的人。
兰芝趴在她的身上,早已哭得没有了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你说你最想做蝴蝶,姐姐就给你绣了这件蝴蝶锦衣。你喜欢吗……你定是喜欢极了吧,要不怎么……怎么走了也穿上呢!妹妹在我心中最漂亮了,姐姐给你涂胭脂,咱要漂漂亮亮地上路。”
李锦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兰芝给兰巧惨白的唇上涂抹胭脂,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她忽然想起苏照的话,如果自己不那么仁慈,如果自己出手过快,周荷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张扬。她握紧了手,向兰芝保证道:“我会给你妹妹报仇的!”
兰芝早已没了声音,呆呆地坐在兰巧的身边,看着她,似哭似笑。就在李锦然觉得她傻了的时候,她忽然将兰巧身上的衣衫拔下来。李锦然上前拦住,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兰芝头也不抬地继续扒着衣衫道:“周荷也爱蝴蝶,可惜没人能绣出这么美丽的蝴蝶。我将这套衣衫送给她,你说她会不会很开心?”
李锦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丫头居然想靠这种方法让周荷得上瘟疫死去,她真的是傻了。且不说周荷所穿衣物看似普通,每件却都是出了名的绣坊所出。就算周荷爱极了这件蝴蝶锦衣,依她缜密的心思,定会将送锦衣之人的里里外外了解得十分透彻。这时候她若出了头,将会连带着自己也免不了有杀人之嫌。若是换作以前,李锦然自然会将她的计谋联想到二夫人栽赃嫁祸的身上。可是现在她心里很清楚,兰芝只是绝望了,绝望到只要有一丝报仇的机会都想要去试。
兰芝像疯了般扒着兰巧身上的衣衫,李锦然巡视了屋里一圈,走到案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向地上摔去。瓷器破碎的声音成功地引来了兰芝的目光。李锦然将她从兰巧的身上拽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给周荷送衣衫,让她将你查的一清二楚,不待你看到她死,你就先下黄泉。第二是听我的话,我让你亲眼看见她是怎样一步步由众人仰望的位置摔下来。我答应你,这天很快就要到了。”
李锦然眼里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这时候她对兰芝说话的样子,并不是一个大小姐,像是朋友。
兰芝也缓过神来,细细地想了下刚才的举动,有可能还会把小姐的命搭进去。只看了眼死去多时的兰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李锦然见她回过神来,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仍然很残酷:“兰巧虽然已死,我们却不能将她停在屋里,必须马上下葬。否则要是被发现,我们难逃蓄意散播瘟疫的恶名。”虽然李锦然非常想让兰芝守着尸身七日,可惜时间太紧迫,她们又很被动,还有很多话想跟兰芝说,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再也说不出口,叹了口气,走出了门。
李锦然正要回去,沈信高声道:“你想我主子了吗?”
李锦然微微一愣,完全没从兰巧的死亡里走出来。
悲喜从来不表现在脸上的沈信居然嘴角扬了扬,侧开了身体。苏照就站在他身后。李锦然惊讶地看着他,见他神色疲惫但仍然很高兴的样子。李锦然赶紧将他迎进来,把大门迅速关上。
沈信因为苏照来了,笑道:“你们且放心,有我把着门,谁也进不来。”
再次踏进李锦然的屋里,苏照眼里流露出温柔的颜色。他随意地打量着屋里的布局,一眼看见放在案桌上的红木盒,眼里璀璨的光芒顿时消失了不少,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锦然,这盒子是谁送的?”
李锦然对他向来从不隐瞒,心思又在兰芝的身上,就没去看他的表情,只嗯了一声,眼神却一直看向窗外。
苏照见她无心回答,也不再多问,只走到她身边,满是关心的口吻:“肩还疼吗?”
嗯!她还是简单的这一句。
苏照又问:“想我了吗?”
嗯,还是这一句。
苏照轻轻一叹,她从来不会说想他,看来他问的是什么她都没往心里去。虽然知道李锦然这是在关心新来的那个丫鬟,因那丫鬟的妹妹刚刚去世。他也知道,李锦然向来都是这样善良,别人待她好一点,她总会一百倍好地去对待别人。可如今看见她一门心思都在兰芝那,他故意问:“锦然,你喜欢我吗?”
嗯,她如苏照料想的那般,还是这简单的一个字。苏照瞧着她温柔地笑了笑,只当她是真的在回答他这个问题。
李锦然忽然从窗子边转过头来看向他:“你刚刚问我什么?”
苏照面色不改,只将方才第一次问的问题又说了一遍:“肩还疼吗?”
李锦然满是惊讶,漂亮的眼里有些不解:“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呢?”
苏照上前摸摸她的头:“有些日子没见,怎么变笨了。我虽不在,可还有沈信在呢。”
李锦然哦了一声,她以为沈信只是替苏照照顾她,没想到居然对苏照什么都说。她忽然想起赵灏对她的纠缠,不知道沈信有没有跟苏照说。一想到赵灏,她又有一些不耐烦,只听苏照在问:“可是因为二殿下?”
到底什么都知道,李锦然点了点头,说道:“好烦他!”
苏照笑道:“他是殿下,你不可把他逼得太急。”
这些她当然知道,只是他最近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周荷又特意跟他走得极近。她反感的两个人总是在她面前晃荡,可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好了,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想吃你做的芙蓉糕了。”苏照不愿看到她为这些事不开心,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谁知李锦然真的起身去准备做芙蓉糕。他急忙将她拉住:“我只是随意说说。”
李锦然想起那次他要离开李府,她将芙蓉糕做好,吃饭一向斯文的他狼吞虎咽地吃芙蓉糕的场景,拍拍他的手,说道:“我做的芙蓉糕就只有你喜欢吃,上次食材还没有用完,放着也是浪费。”
苏照眼神亮了亮,没去计较她的谦虚之词。待李锦然去厨房之后,他才出了门。沈信立刻走上前,对他就要行礼。苏照急忙将他扶起来:“何必在乎那些繁文礼节!”
沈信也不做作,迎上他的目光,一丝不苟地说道:“主子,据内线打探到的可靠消息,太子赵漳与李铮来往密切,与左思丞相也颇有来往。截留书信一封,记录贪官污吏百余名,受贿银两高达三千万两!这还是台面上的,台面下的不可估计。”沈信将怀中书信递出来,恭恭敬敬地交给苏照。
苏照眼睛变得极为复杂,他没想到李铮也参与进来。想到李锦然对李铮的感情,他揉了揉眉心,将书信迅速地装进衣袖中,又问:“书信还有多少人知道?”
沈信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眼露杀机。沈信做事一向如此,凡是活下来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苏照见李锦然快要出来,对沈信道:“原先计划暂停,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信浓眉皱着,语气有些急促:“主子,红颜虽美,却难逃祸水之嫌啊!”
苏照怎会不知他这番话里隐含的意思,负手而立,看着满院子的君子兰,说道:“这君子兰种的可真好。”
沈信见他明显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想要将他点醒,说道:“主子,难道您忘记你的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永生不敢忘!”苏照答。
“当初我们愿意跟着您,是因为您答应我们……”沈信身强体壮,却也红了眼。
苏照上前拍拍他的肩:“所有死去的人,都将付出代价。计划暂停,不是不做,而是牵扯太多。官官相护,即使交到皇帝那里,也未必能扭转局面。打蛇只打七寸,否则再想抓住他就难了啊。”
沈信自知苏照做事一向有分寸,又见他这般自信,也不再多说什么。
李锦然将芙蓉糕已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时,正好看见苏照与沈信两人在说着什么。她将芙蓉糕端到屋里,又倒了杯茉莉花茶,等他进屋。
不多时苏照进来,见桌上摆放整齐的芙蓉糕,心中郁闷一扫而光。他捏了一块芙蓉糕,愉悦地看向她:“越做越好吃了呢。”
李锦然见他吃的正欢,将茶递过去:“慢点吃,这次我依旧是多做了一份,还可以带回去。”
苏照将茶一饮而尽,说道:“锦然,最近你过得好吗?”
李锦然原本要递给他芙蓉糕的手一顿,很快笑了起来:“还不错,如今二夫人也不再处处跟我作对,承欢又没什么心机,就是周荷难缠一些,可是我有法子对付她。”其实她想跟他说,她过的一点都不好,她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妹妹了。没了苏照,在府上她越发寸步难行。可是她知道苏照有自己的责任,更有自己的未来。她不能把这些烦恼都说给他听,他看见的应该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李锦然。
苏照见她不愿意与自己多说府上的事,而他最近又有太多事要去做,只觉得他这一走,她便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将怀中的药拿出来,递给她:“伤口上擦一些,不会留疤。”
李锦然将药接过来,小声嘀咕:“怎么都怕留疤,在里面又不会看到。”
苏照见她有些孩子气的模样,笑了笑,轻声道:“以后总要成婚,自然有人会看到的。”
“成婚?会有那天吗?”李锦然长叹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道,“苏照,李府以后别再来了,也别再让任何人看见你。”
苏照险些将芙蓉糕丢在地上,忍不住问:“你可知我来这一趟有多么不容易,你却说这些……”
李锦然急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起身将窗关上,说道:“我即使瞒任何人,也不会瞒你。我父亲与太子之间暗地来往密切,太子做事心狠手辣,无往不利,我父亲很可能蹚了浑水。你如今走正好,倘若再与李府有瓜葛,你也难逃罪名。倘若有一天,皇上得知太子的所作所为,届时太子自身难保,可能会舍卒保帅……”
苏照惊讶地问道:“这些事你如何得知?”如若不是他相信沈信的为人,他会认为是沈信将截留的书信给她看过。又见李锦然神色浑然哀伤,有些捉摸不透。
李锦然道:“太子虽征战西凉,每月却与父亲有书信往来。这本不是稀罕事,但奇在送信的人一月一换,有意要遮掩写信人的痕迹。我虽没有看过府上的账目,却见父亲开始收集古玩字画,价值不菲。大批量收购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变相聚财,这钱怕也是替太子守的。”
苏照知她心思细腻,当她顺着蛛丝马迹摸索到真相时,他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李锦然真的是太聪明了。他道:“如果你父亲果真如你所说,你会怎么办,是帮他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笑得像个孩子,声音也欢快无比:“倘若真是这样,父亲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无数,就算皇上龙颜大怒,也不会伤他性命,只会削去他官职,收回宅地。到那时二夫人就未必肯与他一起生活,那时我养着他,母亲高兴,锦绣也高兴。”她笑得眯起了眼睛,也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急忙吐了出来,眉毛拧在了一起,说道:“怎么那么咸?
眼见一盘芙蓉糕就要吃完,她有些不自然地看着苏照:“你居然吃得下?”
苏照很少见她这般模样,跟着也笑了起来:“咸的也很好吃啊。”
李锦然端起食盘就要将芙蓉糕倒掉,苏照拦住了她。她正想说要重做,就听门外沈信高声道:“张妈妈,小姐还未醒。”
李锦然面色立马变了,看了眼苏照,将后窗打开,示意他从那里跳出去。苏照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她说,见她有些心慌,终是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走到窗边一跃而下。李锦然见他身形轻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泛着鱼肚白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