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缓缓步前,抬起自己苍白瘦削的脸庞,目光先是投向鹿葵,再而眼神转厉,射向鹿云,亢声道:“事情就是我榈轻露做的。之所以现在才站出来,非是怕了你鹿云,只是不想让鹿葵为难而已!”
鹿葵在这巫女现身之时便面色大变,俟得榈轻露说完,她悲呼道:“榈姨,怎么会是你?怎么会这样?”身体不住颤抖,显出震怖惊痛至极的表情。
鹿云寸毫不让地与榈轻露对视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如迸火花。须臾,鹿云缓缓道:“好,好,我早该想到是你。榈轻露你身为上巫女,自是清楚族规,不用我多说,自己看着办吧!”
花铩阴冷的眼眸中连爆精芒,显也很是震惊,抢前一步上到台前,向下方的榈轻露喝斥道:“榈上巫,还不向巫主认罪求罚。你若诚心悔过,再好好配合着将圣莲找回,巫主公正宽仁,自会给你合适的处置。”
然而鹿云丝毫不被他的话左右,冷笑道:“背族投敌,罪无可恕,唯有以命抵罪以告祖先,不会有什么其它处置的可能。”
榈轻露惨笑道:“我命不足惜,但你鹿云为一己之权欲,将全族人都束困在空木岛上,妄图他们穷尽一生受你驱使,请问你何来公正,何来宽仁?”
鹿葵悲嘶道:“露姨,你别这么说!”
榈轻露望向鹿葵道:“葵儿,虽然你已是太巫女,能力地位高出露姨不知多少,但你永远都是露姨的葵儿。”喟叹道:“你娘早死,受你娘临终嘱托,露姨这么多年来能一直陪伴你,看你长大,是我们俩的缘分,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安慰。人非是为活而活,露姨今天能为玛渡渡族子孙后代的自由而死,远远好过于行尸走肉般地赖活着。”
鹿云面上露出讥讽表情,冷笑道:“休要将自己说得那般高尚,你真是为族人,何为却要勾结外人盗出圣犬,置全族人于极度危险之中。更何况,玛渡渡人不得脱族远离,须世居空木岛,此乃世代传承的族规。我只是依规执法,又有什么问题?”
榈轻露仰颈大笑,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广场之中,甚是刺耳。她恨恨道:“我若不纵敌来袭,整岛人有自行选择离开的机会吗?鹿岭、雁明、花蔚、叶朝露,都是多么优秀可爱的孩子,因为想离开空木岛,都被你处死了。还有雁红、木绵、鹄远、花鱼。。。。”说着说着,双目一红,泪光隐现。
“够了!”鹿云一声断喝,愤然道:“历代都有人因违背族规而被处死,怎能将他们的死赖在我的头上?”
榈轻露面纱颤动,厉声道:“不错,你执行的是族规,你没有错。但是,你虽对得住祖先,却对不住孩子!祖先定的规矩,让祖先去遵守!凭什么要让孩子们承担和牺牲?他们到这世上,难道是为守这些破烂规矩来的吗?”
“住口!”鹿云气急败坏道:“简直是数典忘祖,不可救药!快,拿下她,莫要让她再说这些侮辱祖先的疯言疯语!”
榈轻露嘶声道:“这么多的孩子,我一个个看着长大的,每一个都如鹿葵般乖巧和能干,全被处死啦,处死啦!”双行热泪终夺眶而出。
在场的玛渡渡人的情绪受她感染,在鹿云的连声催促下竟无人上前动手。
鹿云转头怒喝道:“太巫丞,还在等什么!”
鹿葵亦已满脸泪痕,悲呼道:“巫主!”
鹿云都不看她一眼,面向众人高声喧号道:“榈轻露既违族规,更辱祖先,大逆不道,背德忘义,实死有余辜,现令太巫丞花铩率众擒拿,如遇反抗,就地正法。有怠命不为或协从反抗者,与其同罪。”
花铩沉沉叹一口气,从台上一跃而下,召来两名巫丞,走向榈轻露。
有人似想拦在榈轻露面前,但被花铩冷眼一瞪,又垂首退去。
榈轻露夷然不惧,向花铩一行礼,道:“轻露并不想与太巫丞作对,但此际此地,唯有拔刀怒对,血溅三尺方能表轻露之决心,并警醒后来人。”从腰际拔出一把蓝幽幽的匕首横于胸前。
我却听见花铩以细若蚊呐的声音对两名巫丞说道:“抓活的。”紧接着他大喝一声“动手!”藤杖一抬,一股绿色浓烟从杖头喷出,直袭榈轻露。
两名巫丞也照样施为。
三股绿烟又急又准,瞬间将榈轻露周围四五米见方的范围完全笼罩,三人举杖不撤,绿烟不断喷出,涌动不绝。
可以想见,这绿烟定是能使榈轻露失去活动能力的药物。
在绿烟笼罩榈轻露好半晌后,三人收杖。
烟气渐渐散去,却见榈轻露仍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
她的身体竟被一个巨大的水泡笼罩着,水泡中不见有半缕烟气。
倒是旁边几个躲之不及,略略吸了几口绿烟的玛渡渡人晃晃悠悠,最终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花铩断喝道:“上牵蛛!”
两名巫丞依言往腰袋中一掏,各自掏出一只较拳头略小,通体黑色的蜘蛛。二人各自一手将蜘蛛托于掌上,拇指轻轻一敲蛛背,两蛛同时猛然张口,各吐出一张白色的片状物打向榈轻露。
片状物见风即长,变化为直径为半人身高的一张大网。
两张网毫无滞碍地突入水泡内,粘上榈轻露的袍裳。
两名巫丞又各再掏出一只“牵蛛”放于另一手。
四只牵蛛机关枪似的不断吐网,飞雪般罩上榈轻露,将她的黑袍特别是下摆部分粘得如同覆盖了一层白膜似的,同时网脚下坠,俱粘于地上。榈轻露的步伐渐而迈而不动,足可看出这蛛网黏性极强。榈轻露虽极力拉扯,但唯闻衣裳布料的撕裂声,不见一根蛛丝崩断。
饶是如此,榈轻露遇乱不慌,掏出一把匕首割向蛛网。蓝幽幽的匕首只一挥动,即有一道水线由匕首刃部射出。匕首虽短,大部分时候割不到蛛网,但射出的水线却无不精准地划中蛛网,每一划便溶销一大片蛛丝。
花铩沉喝一声,右手一甩,从袍袖中射出八道青光。
青光到得榈轻露身外二三米处陡然停住,我才看清,原来是八只长达二十厘米的青蜂。
八只青蜂蜷曲身子,尾部朝向榈轻露,同时抽动,竟都射出一根蜂针,电光飞驰般刺向她。
榈轻露早已收了匕首,从腰袋中抽出一根绿条,此刻迎风一展,绿条竟化成一柄荷叶形状的伞挡在她的身前。
“噗噗”声不断,八根蜂针尽数刺在荷伞上。荷伞甚是绵密坚韧,蜂针既细又快,竟未刺破,也未穿透它。
青蜂尾部再抽,又是八根蜂针射出,“嗖嗖”作响。
八针仍旧被荷伞挡住。
花铩口吹唿哨,八只青蜂应声游走,开始分散于榈轻露的四面八方施以攻击。
这使得榈轻露挡得异常艰辛,还好她显然经验很是老到,虽有些狼狈,却有惊无险。
她容色恬静,显没将自己的生死挂在心上。
只是她下身的蛛网再无法清理,越积越多,都快要结成茧。
如此下去,束手就擒只是早晚问题。
我此刻心中却翻起了滔天骇浪。
原来鹿云竟是如此残暴,如此滥杀无辜的人!
当然对他甚至其它玛渡渡人来说,这未必称得上残暴。正如在中国古代,犯了谋逆之罪的犯人难逃一死,甚至会被处以腰斩、凌迟等酷刑,更甚的还会被株连九族,这在古代人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然而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一切都残暴酷烈得不能接受。
我心中对鹿云那儒雅雍容,以及有些沧桑厚重的形象的好感,霎时间消失殆尽。
看着榈轻露这玛渡渡族千年族规的叛逆者即将被拿下,我又是心痛又是惶惑,既为她的命运感到揪心,又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做些什么。
忽然,鹿葵退到我的身旁,粉拳紧握,眼神哀恸得无以复加。
我见她如此悲急,正想略作安慰,再问她有什么可行的救人之计,不料她竟先开了口。
她竟用字正腔圆的英语对我说道:“快助她逃走,事后我会付给你大量美元!”
我无暇去思索她为何英语说得这般纯熟,尤其是还能支付出“大量”的美元,只凭她出言求我出手帮助榈轻露,心里顿时生出“吾道不孤”之感,一股热劲从心中升腾而起,再不作考虑,飞身跃起,直扑台下。
在两百多人惊异的目光之下,我一跃越过数米空间,身影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准确无误地闪入榈轻露门户之内,大喝一声道:“我来帮你!”早已握在手中的止藏闪烁银芒,瞬间由一个光点爆发成光芒璀璨的光圈,涌向榈轻露下半身。
榈轻露先是一喜,接着急嚷道:“牵蛛丝刀剑难以割断!”然而她话音未落,随着刀光闪动,一团团蛛网、一缕缕蛛丝像生日宴会上的人造喷雪一样高冲低落,四溅开来。
止藏这绝世神兵加上我可摧金透玉的内气,世间难有撄锋而不损者。
我的行动大出鹿云的意料,他一怔之后,大怒非常,怒吼道:“把他一起拿下了!一起上,不要给他们逃脱的机会!”施令道:“锋卫守住东面通道,不得让他们靠近昊门!”
几十名锋卫同声应诺,全都向东退去,于东面通道上排成几面人墙,个个挽弓搭箭,一派肃杀。
而我正陷入苦战。
当榈轻露身上蛛网尽毁,能够移动脚步之时,花铩手一招,竟又放出十数只青蜂来。
榈轻露的荷伞再无法将自己保护周全,不过幸得有我相助,止藏飞旋成一片刀幕滴水不漏地将蜂针封挡在外,使她的压力不升反降。
榈轻露决然道:“你走,不要管我,我本就怀着必死之心。你来救我,反倒非我所愿。”
我明白她是想用自己的死警醒族人,但我却知道这样的牺牲并没有什么卵用。
何况即便有用也不能这样。
我断然道:“今日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而你若能活下来,亲自去劝说其他人,效果定然比简单一死为好。”
她微微一怔,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问道:“朝哪个方向逃比较好?”
榈轻露沉声道:“只有冲出昊门,方有生路。”
在群蜂的攻击下,我领着榈轻露艰难东移。
我本可大展手脚将盘旋在我们身外几米远的青蜂一一斩杀,然而却并没有如此施为。
因为我瞧出花铩在放水。
蜂针的攻击虽然又细又密又狠又急,但终奈何不了我们。花铩却并不改变攻击方式,就如此任由我们步步向东。
若我将青蜂斩杀,说不定迫得他不得不换个更加厉害的攻击手段,那就得不偿失。
然而情势又哪会这般顺当。
这片刻时间,适才的两名巫丞收了牵蛛,对另外十几个巫丞一阵招呼,即刻领着他们连续不断地向我们投掷来通体漆黑的果子。
这些黑果一触地面瞬即爆裂,流出份量多得难以想象的黑色汁水。
汁水快速地在地面上漫溢,同时渐渐渗入地下。
本来平整光滑的木质地面一经汁水渗入,顿时颜色转黑,处处破裂冒泡,如同满布淤泥和水泡的沼泽。
左近爆开一个黑果,其流出的一滩汁水正好渗进我脚下的地面。
榈轻露惊叫道:“快让开,那是刺蔓!”
话音刚落,脚下地面陡然冒出一支半人多高,拳头粗细,笔直漆黑,尖头锋利异常的刺,由下至上疾刺我的胯下。
我魂飞魄散之下,硬提一口气,腾身而起,同时止藏在空中一抹,击毁兜头而至的五枚蜂针,堪堪化险为夷。
然而还未等我缓口气,又一支刺蔓破地而出,倾斜着由右下方刺向我的腰际。
我不及抽身,只得左手绕过后腰在身右并指一点,满布内气的中指正中刺尖。刺尖又硬又韧竟尚未伤分毫,不过却终让我借力弹开。
手中止藏飞起,再毁四枚蜂针。
突破地面的刺蔓须臾后又缩回地下,一会儿又再次冒起,如是再三。
黑果不断坠地爆裂,黑汁弥漫越来越广,我与榈轻露因满天蜂针的阻击,不能全力奔逃,只得一步一动,一面左避右躲,避让黑汁渗过的地面。
刺蔓在这些地面上此起彼伏。随着黑汁的蔓延,未隔多时,附近再无立锥之地。
我自恃轻功卓绝,尚不惧这下有地刺,上有飞针的险恶局面,然而榈轻露并无我这么好的身手,初时只遭蜂针攻击时,她尚能自保,现在又遇刺蔓,若非我拉扯甚至举托她,她早已受伤。情势危急时,我甚至一手挽她,一手运刀,织出覆天盖地的刀网,合着两个人在刺蔓尖上上蹿下跳,劈、斫、抹、挑、挡,将暴风骤雨般的蜂针与其它一些巫丞掷来的毒虫与暗器抵御身外。
我已全力施为,但若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摆脱巫师们的攻击,穿过锋卫们的封锁现,走完东面通道抵达风门,无疑痴人说梦。
幸好所有巫女都站在外围观战,没有一个人出手,不知是因未得鹿葵的指令还是顾念与榈轻露的旧情。
然而形势仍令人绝望,我心头已生出鱼死网破之心。
突然,台上的鹿葵朗声道:“敌人要逃,巫女们听我号令,一齐施放神行蚁!”
大部分巫女同时将挂在颈下,小得瞧不真切的哨子放入面纱遮挡着的嘴里,使劲吹动起来。
我眉头大皱,鹿葵这是搞什么?!
亚马逊的行军蚁,惯于千万只成群结队地在雨林中横行扫荡,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路途上经过的所有动物,都会被它们组成的蚁海吞灭,顷刻间化为白骨。
听“神行蚁”这名字,不消说,定是玛渡渡族所独有,不知比行军蚁厉害多少倍的噬人蚂蚁。
随着哨声时急时缓,忽高忽低,很快就见广场的边沿处现出一道黑线,紧接着黑线一刻不停地向中间急速扩散,如同黑压压的一片“潮水”汹涌漫延而来。
我定睛一瞧,来的果真是无数的蚂蚁!
其它人纷纷退散,惟恐被这些蚂蚁稍有触及。
蚂蚁分成几十支纵队,迅快无比地向我与榈轻露这个方向爬来。
速度远超行军蚁!
我心头狂骂,做好了打算,只待神行蚁一接近,就抱起榈轻露一路狂奔,管它最后结局如何。
不料奇特的一幕发生了。
当神行蚁进据那些被黑果汁浸透,不断冒出刺蔓的地面时,速度慢了下来。
却见这些黑沉沉,仿似沼泽般高低起伏遍布鼓包的地面在神行蚁经过时如遇铲车,片片黑色的碎屑不断从蚂蚁群中迸飞溅出,就连那些突出地面的刺蔓,也被这些蚂蚁由根部自下而上啃起,速度之快,竟在刺蔓还未及完全缩回地下时将其噬咬殆尽。
当神行蚁涌至我们近处时,其所过之处,被黑果汁浸染的地面几乎被涤荡干净。
我却高兴不起来,这水银泼地般无孔不入又速度奇快的蚂蚁,致命性远高于刺蔓。
看来还是只有舍命狂奔这一条路。
当第一队神行蚁已沾上我的鞋子时,被我扶着的榈轻露轻声道:“别慌。”掏出一大抔红色粉末向我俩全身上下撒去。
粉末的气味极为辛辣,在我们身上落定之后,已经爬上我的鞋子的神行蚁纷纷掉落,余者更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阻住,在我们四周跃跃欲进,群情汹涌,却不靠过来。
任巫女们的哨声如何强烈急促,蚂蚁们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我俩周围的刺蔓全都在它们的颚齿下化为齑粉。
台上的鹿云终于怒喝道:“鹿葵,你是故意的吧!”
鹿葵悄无声息,未作任何回应。
榈轻露在我耳畔说道:“有希望哩,引着这些神行蚁向前冲!”
我心领神会,一把抄起她瘦若枯柴的腰肢,感受到她轻若无物的体重,低啸一声,抱着她纵身飞跃,一举从上方越过那二十只青蜂,流星般向封锁住通道的锋卫们激射而去。
“嗖!嗖!嗖!”即使我行动突然,这些锋卫仍很快作出反应,刹那间几十支黑箭兜头而至。
我左手稍一拨弄,让榈轻露面朝后方,低喝道:“你挡后面的蜂针!”右手止藏刀芒暴涨,如千树梨花盛放,雨点般打向前方。
叮当之声不绝,所有黑箭尽皆折落在地。
在身形下坠尚未及地之际,我足尖在地上一点,冲势未有半刻停顿,风驰电掣地继续向前奔突。
又是几十支黑箭射来。
我猛提一口气,如法炮制,将其尽数击落。
只是这些锋卫尽是孔武有力且箭术精湛的好手,我一人与他们众人之力相抗,实在耗力太甚。第二次收刀之后,我已步履虚浮。
幸好神行蚁“不离不弃”地缀在我与榈轻露之后,只要再突进一次,将其引至锋卫群中,便可打开一条生路。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我狠狠一咬牙,身形炮弹般射出,气贯止藏,止藏爆出耀眼的电芒,划出一道猛烈粗暴,如锯齿般撕裂空气的电链直插前方人群。
“嗖!嗖!”一个个黑得发亮的箭簇不断在我视野里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迫睫而来。
我内气激荡,电链应机生长,火树银花般绽放分支,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每一道都准确无误地打飞来的黑箭之上。
我尽起体**气,始才达成如此凌厉的刀势。
黑箭无不粉身坠落。
前方的十来个锋卫忙提起长矛挑刺格挡。
“嗞!”电流声响起,一团巨大的白光在我与他们之间爆开。
锋卫纷纷倒飞坠地,连累后面的人也马翻人仰。
我浑身虚脱,只觉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神行蚁适时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锋卫们既对我威势慑人的武功又惊又惧,更被狼奔豕突的神行蚁冲乱了阵脚,退让不迭,四散躲避。
我将所有剩余力气都聚于脚上,在乱糟糟的人群中趋避腾挪,死命向透着幽远夜色的昊门奔去。
只听身后鹿云发出愤怒至极的暴喝。
他急速喊出一连串音节来,竟有些似咒语,令人听大不明白,。
只听周围顿时“嚓嚓”声不断,紧接着从通道两侧各个幽深黝黯的树缝林隙里跳跃出来一块块巴掌大小,自身抖动不停的苔藓。
“藓鬼!”我失声惊唤,只觉魂飞魄散。
哪怕形态只是一块苔藓,藓鬼的速度仍旧是那么的快,由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向我与榈轻露冲来。
榈轻露忽地掏出几颗蓝色丸子向四面掷去,其一触地,便化作一道水柱在地上绽开,波及到周遭的藓鬼,发出“嗞嗞”的声音,瞬息后便将其消融。
丸子不断由榈轻露手中飞出。
然而藓鬼太多,她这水丸虽能除掉当中一部分,但于大势无补。
我们在东面通道上奔逃已超半程,然而以现时的速度,定会在抵达风门之前被藓鬼追上。
榈轻露叫道:“放我下来!我本是欲死之人,你自己快逃!”
我哪里肯依,反将她挟得更紧。
榈轻露挣扎起来,欲强行挣脱下地。
我心头暗暗叫苦,她这样折腾,又进一步减缓了我奔逃的速度。
一大片绿油油的藓鬼越聚越近,再隔数息便将会跳到我们身上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唯有秦秋云那宜嗔宜喜的面庞一闪而过。
“呜~~~”
一道清脆的叫声响起,一条小小的黑影斜刺里冲出,竟是一只黑貂,和我们错身而过,蹿跃至空中,头一抬,从口中喷出弥天大火。
火势之大覆天盖地,将我们身后的空间完全封住。
火光跳跃中隐见一块又一块的藓鬼嘶叫挣扎着被火焰烧毁。
我无暇去寻思怎么回事,心中大呼老天保佑,用尽老命疾步狂奔。
头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洒下浸浸的月光。
我扶着榈轻露站在昊门之外的一个小平台上。
平台外一片虚空。
一湖的星光在远处沉浮荡漾。
然而平台距离湖边,至少还有几百米距离。
在这之间,没有任何参天的树木,一片空荡,只有下方那在夜色中被染成棕色的心瘴,翻滚不休。
我皱眉道:“我气力已竭,决计无法从这个高度跃进几百米外的湖里。”
身后那一片熊熊大火已然消退,又是一片绿油油的藓鬼贴着地面,快速弹跳着朝我们冲来。
却不知那貂儿命运如何!
榈轻露厉喝道:“往前跳!”
我面色一变。
一个著名的游戏里有个著名的任务,名字叫做“勇气的试炼”,就是要求玩家控制的人物在一仞悬崖之上闭着眼向涯外虚空跳下。
即便只是在游戏里控制虚拟角色做出行动,许多玩家在一时之间亦不敢贸然下跳。
遑论我现在。
我面色犹豫,正待开口,榈轻露厉声叫道:“跳!”
排头的藓鬼已近身后,猛然朝着我俩的后背跳起。
我只得一狠心,将她一把抄起,纵身长跃。
那藓鬼扑了一个空,发出“嗞嗞”的声音向昊门下方坠去。
我与榈轻露凌空越过十多米后,在呼呼风声中开始下坠。
“啪!”一个直径长达七八米的巨大蓝色水泡出现在我们脚下,竟直接将我与榈轻露托住而未爆裂。
水泡缓缓向前漂移。
我望着逐渐远离的那堆聚集在小平台上,不断蹦跳着的藓鬼,深深一叹。
再隔片晌,我们孤悬于凉气四涌的空中回头望去,远处的昊门已只有手掌般大小。
水泡在夜风的吹送下飘离空木岛,逸出心瘴的上空,进而越来越低向湖面靠近。
竟然逃了出来,我有些不能置信。
榈轻露面色苍白,我有些担心道:“你没什么事吧?”
榈轻露缓缓摇头,道:“没事,”手指脚下水泡道:“这‘凭霏术’耗元甚剧,我只能坚持着一小段时间。”
我瞧着前方愈来愈近的湖面,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可以让这水泡飘到对岸呢!”
榈轻露瞪了我一眼,紧接着身体晃了晃,一头倒下。
“哗啦”一声,水泡恰于此时触及湖面,爆为漫天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