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镜的声音阴冷得犹如从九幽地府中透出来一般道:“中国人,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我挺直胸膛,高声道:“你若真是日本第一人斩者,可有胆量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有几式武功,只需与细川、藤田略作交流,三人合使,就足以打得阁下灰头土脸、落荒而逃。敢试一试吗?”
无镜不作回应,只听得傍晚的热风在屋内嘶嘶流动。
我知道他在暗处紧盯着我,甚至心中正掂量着,是否要接下我对他发出的挑战。
他的理智会提醒他不要给我任何的机会,但他的自负,他对武学新知的渴求,又会令他忍不住想要看我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细川二人将信将疑地望着我。
小野姝子的眼神中也升起一丝希冀。
我努力使自己的神情显得镇定从容,不等无镜回复,对细川二人道:“我这里有一组招式,唤作‘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
然后对他们详细传授。
“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是中国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鲍照的一句诗,后人通常将其作为中国历史上一组悲凄爱情故事的题眼。
是的,不是“一段”,而是“一组”。
这一组故事,乃是由历史上一个活跃在政治权力中枢的家族用三代人的欲望与爱情、悲欢与血泪谱就的交响乐。
三代人,四个故事。
它是一出旷古绝今的悲剧。
更像是一片大地上响彻千年的悲歌。
故事的中心人物叫“元明月”,一个人如其名,如明月一样美好的女子。
拨动故事之轮的人,却是她父亲——元愉。
元愉是元宏的第三子。元宏就是那历史上著名的,将都城从平城迁至洛阳,并推行全面汉化的北魏皇帝。
元宏本名“拓跋宏”,鲜卑人,他推行汉化政策,要求北魏所有鲜卑贵族必须改作汉姓,自己率先垂范,将皇族姓氏由“拓跋”改为“元”。
元宏的性情与功过不提,他的儿子却个个都是犟驴子,有率性恣意者,也有秉直行事者,只可惜大多结局惨淡。
元明月的生父元愉即是其中代表。
那时老爹元宏已死,当皇帝的是元愉的胞兄元恪。
元愉早已被封为“京兆王”,又身为皇弟,并娶了元恪的小姨子,也就是皇后的妹妹,按理说尊宠集于一身,余下来的人生本可做一富贵闲人,享尽荣华富贵、风花雪月。
可他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他在娶皇后的妹妹之前,早已爱上了一个名叫“杨奥妃”的婢女。被皇帝强迫娶其小姨子后,他依然独爱杨奥妃,对皇后妹妹视而不见。他的行为惹怒了皇后,皇后对杨奥妃施以百般折磨,毁其容、逼其出家为尼、抱走她生下的孩子令其骨肉分离。
这些行为没有浇灭元愉心头的爱火,一番努力下,终令杨奥妃重回怀抱,从此更加怜惜她。
但他与皇帝却日渐不睦。
很快,皇后失宠,其后最终被新人害死。元愉的春天没有到来,反因与皇后娘家联姻的缘故受到新崛起的外戚强烈的排挤,被皇帝贬谪外地。
元愉咽不下这口气,草率地举兵起事,自立为帝,并封杨奥妃为皇后。
毫无根基的他很快就被镇压,并被押送往京师。
他与杨奥妃不因身处囚中为意,途中只要有机会,就会拉着手互相慰藉、倾诉衷肠。
然而未至京师,元愉就被新外戚派来的人秘密绞杀。
一世风花终成空。
此时杨奥妃肚中正怀着他的遗腹子。
这年二人同为二十七岁。
杨奥妃到京师后生下了孩子,一年之后被处决。
这个遗腹子,就是元明月。
算上元明月,杨奥妃一共为元愉生下了五个孩子,另四者皆是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名叫元宝炬。
四子一女被囚禁若干年,直到元恪驾崩之后才被释放,并得归宗室属籍。
元明月的美貌冠绝洛阳,名动天下,不过早早就成了亲,可惜丈夫也早早就死掉了。此后她身边不乏追逐之臣,也本有机会与一名丰姿伟仪,品性才貌俱佳的贵族子弟喜结良偶,可惜她的另一追求者在嫉恨交加之下对这名贵族子弟施以暗害,后者为保性命,不得不逃离京城,元明月的再婚之愿也就成了镜花水月。
京城诸子再难入她法眼。
当时的皇帝是元修。元修的父亲元怀,是元恪、元愉的亲弟。
元明月乃是元修的堂姊。
元修不可抑止地爱上元明月,召她进宫,两人最终好上了。
元修成为了元明月最后也是最用心的男人。
时值北魏朝廷分崩离析,国家分裂成为东西二部。元修本在东部当他的傀儡皇帝,娶了东部掌权者高欢的女儿为后,可实在受不了高欢的鸟气,寻着机会逃离洛阳,抛妻弃子,只带着元明月及元宝炬一路奔西,投入了西部掌权者宇文泰的怀抱。
宇文泰在历史上被誉为智勇皆备,有情有义。只可惜元修身份太特殊了,作为皇帝,他是宇文泰谋求最高权力的路上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偏偏他又是一个性格强硬,不受鸟气的刺头。
他与宇文泰的蜜月期很快就结束,两人嫌隙日深,矛盾难以调和。
站在元修那一头的,只有元明月。
二人自然明了宇文泰的心思,于是整日闭门不出以防宇文泰的暗算。
终有一日,元明月深为信赖的哥哥元宝炬邀她谈事。
元明月外出见兄,可刚见着元宝炬,就被他绑送到宇文泰那里,接着惨被杀害。
宇文泰借此裹挟手下将领彻底与元修决裂,进而将其杀死。
这年元明月二十七岁,元修二十五岁。
元修一死,新的傀儡皇帝新鲜出炉,那就是元宝炬。
从此北魏分裂为西魏和东魏。
元宝炬接过父亲与妹妹传下的薪火,成为接下来的爱情故事的主角。
元宝炬的皇后乙弗氏,自小就许配给他,性情贤淑、生活节俭、待人仁恕,极得元宝炬的喜爱。
只惜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几年后,为与北方强国柔然和亲,宇文泰做主,为元宝炬迎娶了柔然公主。
但柔然可汗不许自己的女儿为妃,定要她做皇后。于是乙弗氏被废,继而被迫出家为尼,再而被驱往边远之地。
这年元宝炬三十二岁,乙弗氏二十九岁,柔然公主十四岁。
虽天各一方,但元宝炬仍然对乙弗氏不能忘怀。
这一丝挂念让十四岁的柔然公主很是不爽,很快,她对乙弗氏这二十九岁的原配发动了致命袭击。
柔然对西魏大举进犯,并提出退兵条件乃是处死乙弗氏。
乙弗氏被迫自杀,终年三十一岁。
同一年,柔然公主难产而死。
时光荏苒,十来年过去,元宝炬驾崩,其子元钦继承了傀儡皇帝这一有前途的职业。
他只有一个配偶,就是宇文皇后,宇文泰的长女。
他专注宇文皇后一人,固然有着忌惮宇文泰的缘故,不过史载宇文皇后品行端淑,本就深受他敬重,二人十分相爱。
只可惜傀儡皇帝虽是一个有前途的职业,但元钦的职业素养却不达标。
他起了非分的念头,竟欲重树皇权,据说还欲对宇文泰下黑手,而他联络的帮手,竟是宇文泰的另外三个女婿。
那三个贴身小棉袄一样的女婿很快将他这个女婿的不轨图谋在老岳丈面前抖露得精精光光。
结局毫无悬念,元钦被一杯鸩酒毒杀。
唯一意外的是,宇文皇后竟一意以身殉夫,同样饮鸩身亡。
是年元钦二十九岁,宇文皇后二十岁出头。
当年元修在洛阳为帝,携元明月在宫殿之上举行歌舞宴会,命在场的妇人们咏诗。有妇人咏鲍照的乐府诗道:“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借之咏二人情事。元修听之甚为自得,该句随即传遍洛阳,成为巷间艳谈。
皇帝的香艳韵事,远远望去,总是那么的美不胜收,令人向往。
然而,这些故事告诉我们,事实未必如此。
身不由己之下被立为傀儡皇帝,尔后竟凭一己之力伏杀导致北魏朝廷颠覆崩析的最大乱臣、全国军事力量首领尔朱荣,最后遭尔朱家族反扑杀死,称得上北魏末年最为神武英伟的皇帝元子攸,在临死之前向佛祖礼拜,发愿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做皇帝。
元子攸终年二十四岁。他也只有一个老婆,其正是尔朱荣的女儿。
不知在小野姝子与岛津永彦心中,是否有着与元子攸相似的誓愿。
故事冗长,此临阵时刻我当然没有向细川二人赘述,只是略作说明,然后就剑招本身对他们进行讲解。
高颎用“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命名此招,则是因为此招幻若星汉,暗合九九穷变之理;门户层叠,中含连环构造之巧;气冲重楼,正符明月千里之势;心如流云,内蕴浅斟低唱之绪。
高颎创立的“北策组手”本为单人使用,三人合使此招实乃我的异想天开,不过以三驭九,正合易经“六爻”之要,也未尝不可一试。
但当真说来,让细川二人临阵磨枪,粗学一招半式以之应敌,还不如任由他们施展本来的剑法为好。
其实我要的不是靠此招胜过无镜,而是要令他心生好奇从而缓下杀手,让我有机会另寻他法。
对手实在太强,若不使一些花巧,己方只会一败涂地。
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细川二人知道后无退所,认真领会我传授的招式。
无镜仍不发动攻击。
小野姝子突然猛盯我一眼,以眼神示意屋内的一个角落。
我顺眼望去,角落处立着一盏散发着幽幽黄光的落地灯,灯座旁有一支乌兹冲锋枪静静地躺在那里。
定是门口那昏厥过去的护卫的配枪,想不到竟跌到了屋内。
小野姝子显是希望我利用这支枪来对付无镜。
我暗自苦笑,对于无镜这类武学修为登峰造极的高手,没有与他拉开五十米距离而用枪支去对付他,无疑相当于插标卖首,自寻死路。
甚至只要他身法够快,任何枪支在任何距离下都难以对他构成威胁。
细川二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握着手中的武士刀。那是我教他们的,专用来施展“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这一招的特定握法。
他们虽视死如归,但眼神中仍透露着一丝恐惧。
顷刻间,屋内的空气发出极细微的一丝震颤。
其他人毫无所觉,我却知道,是无镜来了!
门与窗仍然毫无异状。
正当我欲四处察看之际,屋内桌上的猴面神塑像的嘴部突然张开。
那嘴部越张越大,嘴角不断向腮后扩张过去,活像日本鬼怪传说中的裂口女。
裂开的口中遽然弹射出一根与它的身子相较,长得吓人的黑色舌头。
舌头犹如来自地狱的黑蛇一般,不带任何风声和气浪,却以迅疾绝伦的速度向站立在屋中央的我与细川二人袭来。
我已瞧清,那是一柄弥漫着黑色微芒的武士刀。
猴面神塑像热蜡一般地层层融化,倏然从其后闪出一道淡淡的黑影来。
黑影烟雾一般随在黑色武士刀之后。
我一声沉喝,手中止藏化作青光,划出一道奥妙炫目的轨迹向黑舌迎头劈去。
那烟雾般的黑影蓦然实体化,现出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色兜帽的人形来。
此人无疑正是无镜。
兜帽甚深,遮盖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使人无法瞧见他的样貌。
下一刻,止藏激撞黑刀。
蕴着枯枝败叶般腐败干涩气息的内气如拼命伸张的荆棘一样猛然千针万簇地透过止藏侵入我的经脉。
甫入我的经脉,那内气就像爬山虎扎入一片肥沃丰腴的土壤一般,疯狂汲取我的内气化为养份,成千百倍繁衍滋长起来,并顺着经脉层层铺进,遇脉则钻,遇穴则驻。
我这才明白,“枯叶切”竟是如寄生植物一般,将对手当作宿主,转化对手的血气壮大自己,进而不断吞噬、分解对手身体的可怕内功。
我执握止藏的右手,此刻竟就因枯叶内气的侵蚀而致血肉收缩,皮肤起皱,整只手泛起一层宛若老树的枯败之色。
骇然之下我倾尽内气全力抵挡枯叶内气的侵袭,同时使劲回抽止藏,向后疾退。
然而无镜如影随形紧蹑着我,黑刀发出犹如巨大磁石般的吸力始终紧贴止藏,让我抽身不能。
细川二人齐声大喝,使出我教他们的剑招向无镜攻来。
无镜双肩微微晃动,整个人又变得淡如轻烟起来,轻而易举地闪过二人的攻击,紧咬我不放。
房间不大,片刻间我便引着他在屋内绕了一圈。
我俩的速度太快,细川二人都追之不及。
他果然将我视为最大的威胁,在掠过岛津永彦床边时,完全视两夫妇如无物。
循着止藏涌来的枯叶内气越来越浩大强劲,我已难以抵抗。
持刀右手的干枯衰败得怵目惊心,仿若极度衰老,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
小野姝子满面紧张,手掩檀口,却不敢叫出声来。
我暗叹一声,只得使出一道卸劲,将无镜的内气和着止藏往身侧一引,紧接着强忍着不舍撒手抛了止藏,闪跃一旁,终于脱离无镜的控制。
代价却大得令人难以承受,止藏就此离手。
无镜收住身势,转过来直面着我。
“哐啷!”止藏在地上弹跳两下,竟滚至岛津永彦的床下。
无镜嘴角一抹冷笑,不含一丝生气的声音再次响起道:“雕虫小技,也敢登堂卖丑。本想见识一下诸位的高招,如今瞧来,不必再浪费时间。”缓缓抬起手中的黑刀。
细川二人再次暴喝,不再施展我教他们的招式,俱双手持刀,纵身长跃,向无镜疾斩而下。
无镜冷哼一声,身形展动,化为一幕残影,若虚若幻。
我气贯双足,使尽全身气力用力一跺,离弦之箭般朝墙角的那支冲锋枪窜去。
“砰!”细川太助劈了个空,双脚刚及地,首级便离颈飞起,撞在天花板上。
断颈处竟没有喷出一丝鲜血。
藤田真介同样劈了个空,惊骇欲绝地望着细川太助那业已变成骷髅头的头颅由半空中坠下。
无镜化成的那道黑影却舍下他向我追袭而来。
我向前一个虎扑,伸展手臂,凌空向地上的冲锋枪抓去。
无镜身形陡然加快,霎时间冲至,黑刀氤氲鼓荡,准确无误地朝我所扑向的位置斩去。
我若不变方向,将结结实实地硬挨这一刀。
我转圜内息,收回手臂在地上一撑,瞬时收住前冲之势,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一掌斩断地上落地灯的电源线,双脚凌空对落地灯一蹬,落地灯“呼”地一下飞起,猛然向无镜撞去。
无镜身法之快固然惊世骇俗,而我这一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迅捷程度较他也不遑多让。
我本就以手法“起家”,若论手脚之快捷灵活,不怯于与当世任何人相比。
无镜一刀斩下。
落地灯爆发出一道巨大的碎裂声,断成两截坠地不说,接近断口处的金属杆身还化作一蓬碎屑,向四周激溅。
小野姝子发出一声闷哼,她用身子掩护着岛津永彦,后背被数片碎屑击中,鲜血渗了出来。
此刻我与无镜相距不足两米。
我空着双手,他却手持一米多长,全身漆黑,更有黑色烟芒笼罩其上的武士刀。
在我脚下不足一米远处,静静地躺着一把冲锋枪。
我尚未完全起身,半蹲着身子,向上仰望裹在黑袍中,手持黑刀,地狱使者般的无镜。
他的下巴光滑而尖削。
兜帽掩藏下的面庞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称得上俊美,但带着一股强烈的阴鸷之气。
他的眼睛竟是闭着的!
无镜那薄如刀刃的双唇一张一合,缓缓道:“你很不错,可惜遇到了我。”
刀上黑芒进一步高涨。
然而此时的我已无暇旁顾面前这一人一刀散发出的凌厉杀机,只因自己体内正发生着重大变故,经脉翻江倒海,内气狼奔豕突,令我异常难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一股血气从腹中直往上涌,差点从我喉咙中喷发出来,终被死死压住。
无镜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状,皱了皱眉头。
我当即再次向那把冲锋枪扑去。
无镜那追魂夺命的黑刀激射而出,直斩我的后颈。
哪知我这一扑乃是假动作,身体以比扑出时更快的速度缩回,躲过刀锋。
不待无镜变招,我左手闪电伸出,“啪”的一声捉住无镜持刀的右手手腕,微笑道:“你中计哩!”。
无镜冷哼一声,带着死神气息的枯叶内气从他手腕处涌出,侵入我的左手经脉。
似乎历史又要重演。
我夷然不惧,直腰起身,亮出自己那只因受枯叶内气肆虐变得衰老枯败的右手。
右手正攥成拳头,其中紧紧握着一根线。
正是那根被我切断的落地灯电源线,其一头被我握在拳心,另一头正插在墙上的插座中。
这才是我真正的杀招!我以传授细川二人招式和企图拾取冲锋枪成功麻痹了无镜,令他未发觉我的真实的计划。
我以“北策断然手”的“门电路”心法,驱使着电源线超负荷地从插座中汲取电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我的体内。
这一情形从我切断电源线的那一刻已经开始。
我先前的难受,正是体内不断蓄积的电荷带来的。
我咧开嘴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对着无镜狞笑着,用中文说道:“高教出版社分分钟教你做人!”心法运转,那些折腾得我差点吐血的电荷,如决堤洪水一般撞向无镜攻来的枯叶内气。
枯叶内气瞬间被撕裂得七零八落,在电流浩浩汤汤的潮头浪尖上颠簸几下,霎时消失殆尽。
无镜身形一震,显是吃惊不小。
电流飞流直下,灌入无镜体内。
无镜如遭雷击,浑身震颤。
他也是了得,当即左手并指成刀,直插我颈部。
我蓄势已久的右手攥拳如坛,向他左手手刀轰然击去。
随着一声闷响,无镜的枯叶内气透入我的右拳,蝗虫般疯狂噬咬肤下血肉。
但他的好景不长,随着电源线传来的电流在我体内的狂飙突进,枯叶内气再次被冲击扫荡。
正如秋风扫落叶。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的内气裹挟着电流一路高歌,将所有电荷点滴不漏倾注入无镜的身体中。
“噗”,无镜喷出一口鲜血,兜帽遮盖下露出来的白皙下巴愈发的苍白。
他的手刀仍绵绵不绝地斫来。
我冷哼一声。
在“北策断然手”面前,大多数的手脚功夫都是班门弄斧。
我沉喝道:“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右手屈突中指作凤眼拳,如织布的梭子般纵横闪移,飞快戳击无镜周身各大要穴。
这才是此招真正的用法。
无镜的手刀亦不断劈在我的身上,劈得我身上各处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我之所以不用右手格挡他的手刀,而采用你斩我一掌,我戳你一拳这样两败俱伤的方式和他死拼,是想要尽快分出胜负,结束战斗。
只因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糊味。
屋内的供电线路坚持不了好久了。
我与无镜的嘴边俱不断地涌出血水。
藤田真介小心翼翼地移步上前,提刀欲刺向无镜。
我厉喝道:“退下!”
他手中的武士刀一挨着无镜,无论是无镜的枯叶内气还是被我以特殊手法驭使着,在无镜体内不断攻城拔寨的庞大电流,都会倾泻到他身上,以他的功力,只怕挨不了分分钟就会嗝屁。
藤田真介显然被我状如厉鬼的狰狞表情吓住,一脸惊怖,缓缓向后退去。
我的拳头丝毫不停,中指屈成的凤眼随着拳头的划拉挪移,雨点般打击着无镜的身体。
每一滴“雨”打下去,就在无镜的身体上形成一个深坑,陷下去的皮肉仿佛永不会弹上来。
终于,无镜的身体在我的打击下变成了一个满布筛洞的簸箕。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
无镜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弱,终至无力,嘴唇白若脂膏。
“蓬!”电源线突然燃烧起来。
我大喝一声,集起全身力道,迅如奔雷的一拳狠狠击在无镜的胸膛上,将体内所有的残存电荷一股脑儿送入他的体内。
同时无力地松开双手。
无镜痛哼一声,凌空抛飞,撞破木制的墙壁,跌落屋外。
“轰!”好几处墙壁烧了起来。
供电线路自燃了。
我肘靠墙壁,强撑着让自己不倒下去,咽下一口鲜血,艰难地说道:“藤田君,把岛津抱出去。”
小野姝子急忙冲过来将我扶着。
我努力伸展眼眉做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没有事。刀在床下,记得帮我拿出来。”
出得屋来,只见满天星斗。
整座屋子在身后呼呼地燃烧着。
藤田真介惊呼道:“无镜不见了!”
我甩甩手道:“由他去吧。”
远处传来警笛的鸣响声。
一辆破破烂烂的警车正向这边驰过来。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说道:“叫上医生们,我们该走了。”
我躺在岛津府邸里面一间特地为我“定制”的病房中。
娇俏可人的年轻女护士正使用仪器为我做着名目繁多的检测及护理。
小野姝子一身素装,笑意盈盈地陪坐在床头。
我瞧了瞧正忙于在我裸露的身体上放置电极贴片,身材玲珑有致的小护士,很有些尴尬,转头向小野姝子道:“我身体好得很,真的不用再观察。”
我这倒是实话。经过几天的休养,我身上所有的皮肉伤都已愈合,受损的经脉也恢复如初。抬起右手来,只见肤色亮润,肌肉紧实,再不见因枯叶内气侵袭破坏而显现的干枯与衰败。
小野姝子可恶地伸出手指,在我不含一丝赘肉,宛如丘壑起伏的腹肌上点了一下,赞道:“想不到你身材这么好。”
我面颊一热,提醒道:“岛津当主还在隔壁。”
小野姝子失笑道:“你这人也恁小心了些,兄妹之间偶有身体触碰再正常不过,你偏要往那些方向联想。”
我讶然道:“兄妹?”
小野姝子轻描淡写道:“你不觉一会‘柘先生’、一会‘夫人’称呼起来很是拗口吗?我们不如结为兄妹,说起话来也方便得多。”
我未料到她竟会提出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请求来,一时愣住。
小野姝子眼神一黯,叹道:“柘先生若觉不妥,那便算了,就当姝子没提过。”
我忙道:“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忍不住笑起来道:“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小野姝子横我一眼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道:“现今在中国,年轻男女互结兄妹都会被认为是另有企图。”
小野姝子轻笑道:“很正常啊,在日本也一样。”哼了一声道:“不过我们俩可是正正经经的,不带那些乱七八糟的意思。”
我笑道:“那是自然。”
小野姝子叹道:“父亲去世了,姑姑又专志于清修,我一人带着小妹,以后不免会遇着些碍难,有你这哥哥能够倾吐心事,帮忙参详抉择,我心里会安稳很多。”
我耸耸眉头,朝隔壁努一努嘴,又向东方点一点下巴。
我在暗示还有岛津永彦和酒井小池在她身边。
很意外的,她并未像往常那样在提及此话题时露出哀怨神色,而是浅浅一笑。
她似乎看开了许多。
我不禁心头一畅,很为她感到高兴。
“咦,”正在操纵仪器的小护士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惊异道:“仪器怎么失灵了,刚才在那边还用得好好的呀!”
我一怔,瞧了瞧满身的电极,蓦然醒觉过来,连忙收敛内气,让电极传来的微弱电流在我体内正常的出入,然后微笑着对小护士道:“再试一试。”
小护士按下仪器上的开关,紧接着美目一亮,喜道:“正常哩!”
小野姝子不怀好意地望着我,笑着用中文说道:“就知道逗弄小姑娘。”
我大呼冤枉,更奇怪她中文为何说得如此标准流利。
小野姝子没好气道:“许你说日语,就不许我说中文?”又问道:“你对无镜说的那句话,‘高教出版社分分钟教你做人’是什么意思?”
我眉飞色舞道:“我这手控制电流的功夫,是由中国高教出版社出版的<电工学>一书当中学来。对敌之际,自然应把师门名号打出来,吓唬一下敌人。”
小野姝子这才恍然,然后给了我一个深深的白眼。
她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我疑惑着接过一瞧,那是一片长约六七厘米的白色木牌,其方形圆角,质地细密,润滑如脂,上面以隽洁清婉的字迹镌刻着“木石秀俊,峰青风白”八个字,落跋则为:“妹小野姝子敬赠。”顶部有一小孔,一根红绳从中穿过,头尾相结。
小野姝子微笑道:“喜欢吗?就算我送给你这哥哥的见面礼了。”
木牌精致至极,我只觉爱不释手,把玩再三,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在脖子上,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身无长物,可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
小野姝子掩口笑道:“早点送一个嫂子给我就行。”
我叹道:“以前一直认为你贤淑端庄,原来也是这么的没有一个正经样儿。”转过话题道:“事情处理得如何?”
小野姝子长吁一气道:“幸好有你相助,让永彦与我平安归来。池田久幸先我们一步回到日本,向联里宣告我们已被无镜刺杀,连蒲晴总管和黑木大番都相信了他。哼,他一改往日与东海联保持和睦的主张,打着为我们复仇的旗号,撺掇联里要向东海联发动暴烈袭击。幸亏我们及时回来,拆穿了他的阴谋。”又道:“虽然目前没有查实刺杀卡布曼与玉藻月子的凶手,但从种种迹象分析,应确是池田久幸派人下的手。”
我道:“他人在哪里,问出他的动机来了吗?”
小野姝子秀眸寒芒闪烁道:“他自杀了,没有透露出任何讯息。”补充道:“我们并没有折磨他。”
我向小野姝子翘了翘大拇指,以示肯定关西联的人道主义精神,问道:“他是东海联的内应?”
在小野姝子眼神的示意下,小护士知机地告退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小野姝子叹道:“我与酒井小池联系过。他为无镜的事向我们道了歉,并找上松平吉冈紧急商谈。之后他又一次向我保证,东海联,包括松平吉冈以及无镜,确实没有参与到池田久幸的阴谋中去。无镜之所以对我们痛下杀手,的确如他自己所言,是为执行松平吉冈的命令。松平吉冈确对永彦怀有杀心,玉藻月子之死既令他伤痛至极,对他来讲又是一个送上门的借口,从而对无镜下达的是不计一切条件和后果格杀永彦的指令。”神色坚毅道:“小池对我承诺,一定倾力做通松平吉冈的工作,弥补两联之间的裂痕,保证再无此类事件发生。”
我挠了挠嘴角道:“那当然好。”心有余悸道:“对于我来说,只要无镜不来找我麻烦就好。”
小野姝子讶道:“你这哪像胜利者说的话,未免太没英雄气概了。”
我耸耸肩道:“英雄气概是什么,可以吃吗?无镜真要来找我,绝不会再给我对他放电的机会。我若被他的枯叶内气化成了木乃伊,可就没法陪你玩耍了。”
小野姝子失笑道:“放心吧,人斩者和忍者一样,惟任务是从,并无多少争胜之心。”意态从容道:“而且我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总会有对付他的办法。”
我瘪了瘪嘴,表示不接受她的马屁,继而问道:“那池田久幸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小野姝子沉吟道:“就目前看来,他似乎完全只为挑起关西联与东海联的冲突。”
我疑惑道:“唯恐天下不乱,他闲得蛋疼?”随即摇摇头道:“他这一连串的阴谋,绝对是有组织的行为。按纳亚教授的说法,设计能诱人自杀的语言信息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其技术水准甚至已超越精神科学领域的顶尖水平。”
小野姝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并且,”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后递给我,说道:“这是从他笔记本中发现的。”
那是一个画在笔记本上的图案。
图案呈圆形,最外边一个圆环,中心一个圆环,两个圆环之间有六根细细的辐条相连,瞧上去就像一个车轮。中心那圆环当中划着一条短横线,横线上方立着两条背靠背各面向左右,弯曲如花蕊的线条。一横两竖三根线条,总体瞧来活像一个兔女郎发箍。
除此图案之外,照片上再无其它。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一个带有兔女郎发箍标志的车轮?”
小野姝子满眼鄙夷道:“我以为你会说成是‘昆虫触须’或‘花蕊’标志。”
我气急败坏道:“不论是‘触须’还是‘花蕊’,都形容不了那一根横线。”
小野姝子一阵坏笑,从我手中抽去手机,将其上下掉转后再递给我道:“再瞧一瞧,是个什么标志。”
我一眼瞧去,当即叫道:“π?圆周率符号!”
小野姝子颔首道:“正是。而图案当中的车轮实际是六道轮回的标志。图案的全称就叫做‘逆π轮回’。”
我抽动鼻头道:“真是古怪的名字,是什么来历?”
小野姝子深吸一口气道:“据称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标志,传说上世纪末发生在非洲的一次惨绝人寰的种族屠杀,便是该组织一手策划的。”
我骇然道:“难道池田久幸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想要在日本也掀起一次大屠杀?”
小野姝子秀眉紧锁道:“这是最大的可能,否则无法解释池田久幸昔年连当主之位都推辞不就,现在却做出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疯狂行为来。他的目的,竟就是要关西联与东海联斗个两败俱伤。”
我道:“铃木冴找到了吗?她既与池田久幸既是同伙,定然也是那什么‘逆π轮回’的人。”
小野姝子摇头道:“三生大师尽了全力仍然找不到她。她或许已经不在日本。”
我道:“三生大师认识她?”
小野姝子道:“她可能是纪州藩铃木家的人。铃木家与我们小野家有很深的渊源,所以三生大师才去亲自寻她。”神色一冷道:“可她却害死了父亲。”
我挠挠嘴角道:“她却对秋濑新桐手下留情,且因此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小野姝子目视前方,疑惑道:“我也不知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应该非常清楚,小妹的存在,是导致她的计划失败的最大风险。”
我道:“如果找到了她,便可当面问她。”
小野姝子双眸精芒一闪道:“我更想知道,逆派轮回到底采用了什么方法,令宽厚旷达的池田久幸性情大变,成为丧心病狂、背信弃义之徒。”
叹了一口气,道:“永彦该醒了,我去看看他。”
在她起身离开之时,我突然叫道:“小野妹子!”
她转身望来,笑道:“真是古怪的称呼。怎么了?”
我竖起右手,亮出手掌。
她微微一笑,伸掌在我掌上轻轻击了一记。
我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说道:“愿秉心而行,祝福你!”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不日,我回到了国内。
纳亚教授的话一直萦绕在我心中。
习惯于每天浏览大量短、平、快的消息,会导致人的阅读力、注意力、镇定力、记忆力、语言分析能力、思维深度的持续下降。这些能力的下降,反过来又使人怯于阅读长篇大论、语意艰深、有深度、逻辑复杂的文章,最终形成恶性循环,令人丧失深阅读与深度思考能力并产生明显的浅阅读依赖、直线性思维及躁动性人格。
我决定以后要尽量降低无意识翻阅微博的频率。
虽然微博是最能帮助用户扩展知识和视野,拓宽人际交往圈的互联网社交工具,内在价值远超其它同类。
走去书店,准备买几本书好好精读一番。
我满面虔诚地求店员荐书。
店员拿起一本书,递给我道:“最近这本书卖得挺火。”
我接过一瞧,超大字体排印的书名跳入我的眼帘——“教你如何玩转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