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胡雨霏也紧紧地抱住胡夫人,一年来,第一次与母亲如此亲近。
一旁的胡老爷也是控制不住地老泪纵横。
“雨霏,娘一直想再多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一眼……”胡夫人泣不成声。
“阿娘,以后你要看女儿多久,就看多久。”胡雨霏拭去泪水,嫣然露出笑容。
胡雨霏的话让胡夫人猛然醒悟,她张开双臂护住胡雨霏,焦急地喊道:“雨霏,太阳快要出来了,你快回去吧。”
胡雨霏一愣,道:“阿娘,我回哪里去?”
傅雅轩拉住胡夫人的手道:“胡夫人,你放心,雨霏跟我们一样不怕太阳晒。”
“这……”胡夫人愣愣地凝着胡雨霏,久久反应不过来。
“阿娘,傅大人说的话是真的,我没死,不信你看我,有脚的,有心跳的。”胡雨霏蹦蹦跳跳的说。
胡夫人泪水磅沱,又再抱住女儿,这才确定,她是真实地存在着,她是真的真的还活着,她高兴得哭了。
胡老爷紧紧地抱住夫人和女儿,笑着落泪。
傅雅轩见他们终于一家团圆,不觉也眼睛湿湿的,她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本来是应该高兴的,怎么都哭了呢?”
胡雨霏轻柔地替母亲拭去眼泪,灿然一笑道:“阿娘,阿爹,傅大人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哭,应该笑。”
胡夫人握住胡雨霏的手懵然问道:“雨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娘,这件事让我慢慢跟你说。”胡雨霏拉着两老到小亭上坐下,一家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傅雅轩一旁看着,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
一丝光线从窗子透进漆黑的房间,告诉人们,地球又转了一圈,天又亮了。
胡桃儿抬起头,望着窗子上的那缕曙光出神,这缕曙光太灿烂了,也许,这是她人生看到的最后一个清晨了。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可以娇纵的二小姐,她要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亲人,孤身一个人上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萧远东在最深处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像个隐形人,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确定,他一定跟她一样,一夜不成眠。
不管是为即将离乡别井,还是为过去的事情惭悔,千丝万缕的愁绪,都始终缠绕在他们的心头。
屋外一阵谈话声,然后沉重的门被打开了,那灿烂的光,透了满屋,亮得刺眼,胡桃儿不禁半眯起双眼。
路秋红走进屋里,纵观了一眼,目光锁定在胡桃儿身上,她的衣服脏了,头发乱了,她容貌憔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已不复当初意气复发的二小姐。
路秋红走上前去,用锁匙解开胡桃儿手上的枷锁,淡淡地道:“你可以走了。”
胡桃儿的脸上一阵诧异,讶然道:“为……为什么?”
“因为有人替你求情。”
“谁?”
路秋红不悦地瞪她一眼道:“哎,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让你走你反而舍不得走了?”
“我不能这样平白无故的走了,这不公平。”她看向角落处缩着的萧远东,如果她走了,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路秋红一眼便瞧出了胡桃儿的心思,她还挺痴情的。
“公平,当然公平。他是逃犯,当然要逮回去继续他没完的事。”
“可是……”胡桃儿喉头一紧,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想走,想陪他一起吗?”路秋红眼波流动,笑容明媚。
“我……”
角落处的萧远东突然开口了:“你快走,胡桃儿,我看见你就讨厌。”
闻言,胡桃儿大受打击,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道:“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你这个女人,刁蛮任性,自私自利,我死也不想跟你死一块。”他冷冷地别过脸,不愿看她。
路秋红摇摇叹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是错的缘分,你们好歹也做了一年的夫妻,到了这个份上,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让她走,我不想见到她。我早就说过了,她根本就不是爱上我这个人,只是一时的迷恋。”萧远东淡淡然地说着。
“不是。不是一时的迷恋,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胡桃儿不顾一切地大吼出声。
“胡桃儿,这样的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付出。走吧。”路秋红架着胡桃儿往外走。
胡桃儿挣扎着,却挣不开路秋红,她的心里很害怕,难道她跟他的缘分就这样尽了吗?
“何必自作多情,你永远都不及雨霏的万分之一。”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胡桃儿的身子一震,随即一僵,成了个木头人,木然地由路秋红架着走。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地碎了。
说话的同时,萧远东的眼眶悄然无声地落下了泪,可路秋红永远都看不见他为她而掉的泪。
萧远东终究是抬起头,往外望了一眼,透过光线,他可以看到面无表情的胡桃儿,她不笑,不哭也不闹,陌生得不像她。
门再次被锁上了,她也始终没有回过头。
……
小亭子里,胡家两老和胡雨霏正和和融融地聊着,傅雅轩和崔墨耀就在亭外站着,他们相依相偎,碎碎语地谈着什么。
路秋红将胡桃儿带到,胡桃儿一直都呆着呆着,她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所以不愿再去看一下这个世界。
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眷恋,为什么不让她去死呢?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为她求情?
她害死了亲姐姐,她对不起阿爹和阿娘,更没有勇气去面对镇上的乡亲们,她根本就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有一个人想见你。”路秋红低声跟她说。
“我不想见任何人。”她淡然拒绝。
“你看过再决定吧。”
这时,正在谈话的胡雨霏猛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她蓦然回首,眼睛乍现光彩,喊道:“桃儿——”
好熟悉的声音啊!
胡桃儿的泪如泉涌,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不是不思念这种声音的。
她猛然抬起头,看到那张美丽的熟悉的容颜,拔腿就奔过去,紧紧地抱着她,失声痛哭。
“姐姐,姐姐,姐姐……”
她将这个潜意识里的名字喊出来,她要喊个够,方能宣泄心中那一直压抑着的思念才悔恨。
胡雨霏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好了,桃儿,你看你,怎么这么爱哭?”
一旁的胡老爷和胡夫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禁热泪盈眶。
现在好了,两个女儿都回来了,大女儿还是那么温柔善良,二女儿还是那么健康活泼,他们已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姐姐,我对不起你,你带我走吧,让我在阴间陪你,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胡桃儿凝着胡雨霏,真诚地说。
“你若真心要听我的话,何用到阴间,在这里就行了。”胡雨霏眨眨眼睛说。
胡桃儿也眨眨眼睛,脑里面有那么一刻停顿,似是明白过来了,讶然道:“姐姐你……还活着?”
噢,天啊,怎么每个人见她都要问上这一句,那将来她要见镇上的居民,不是要回答上成千次?
“姐姐福大命大,当然还活着。”胡雨霏面带笑容,直瞅着胡桃儿一双水眸吃惊地圆睁着。
“姐姐!”胡桃儿重新投入姐姐怀中,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得到了重生,心无有种无比的幸福感。
原来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愿意给她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亭外,看到那种破镜重圆的情景,路秋红压抑不住内心波涛汹涌的情感,倚进了韩高的怀里。
“如果上来能给人们多一次选择的机会,那该多好。”她轻喃道。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不嫁给我吗?”韩高在她耳畔轻轻的,轻轻的问,那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我都不是这样意思。”路秋红推开他,背过身去。
“别生气了嘛,我也是随便说说。”韩高讨好的说。
呵呵,傅雅轩最喜欢看他们夫妻吵架了,不然她的旅途也太寂寞了,看他们吵架,简直就成了她的人生乐趣之一。
她走过去问道:“韩高,你刚才随便说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
“我……关你什么事?”韩高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冷冷地瞪好事者一眼。
路秋红岂有看不出傅雅轩那种看热闹的心态,傅雅轩想看,她就偏不让她如愿,她直瞅着傅轩,缓淡地道:“夫人,你不是说今天要起程的嘛?”
傅雅轩失笑,推搪道:“有些事情,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路秋红不怀好意地笑道:“呵呵,这就是夕令朝改的理由吗?”
正在这时,胡夫人走了过来,微笑着道:“王妃,真是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们家都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胡夫人,今天说开心的,那些不开心的就让它随风而逝吧。”傅雅轩附庸风雅地答道。
“王妃说得对,真的很感谢你啊。”
“你刚才已经谢过了。”
“光是口头谢是不够表示我们的谢意,所以,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准备饯行宴,你们可不能拒绝。”
又是饯行宴,上次不是饯行过一回了吗?饯行的意思就是不让人走,这地方虽好,傅雅轩可不想在这里一拖再拖。
“放心吧,这次绝不是鸿门宴,上次是我们糊涂,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道歉倒不用。”毕竟上次喝下毒酒的是下毒人。
这时,胡雨霏也走过来道:“王妃,你就答应了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一件事还没做呢?”
傅雅轩没话可说,没想到她当时随口说说的一句话,胡雨霏倒当真了,这就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雨霏,王妃答应你什么事了?”胡夫人好奇地问道。
这一问,胡雨霏倒显得不好意思了,脸上悄悄地爬上了两朵红云。
傅雅轩得意地笑道:“胡夫人,早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是喜事,喜事临门。”
“什么喜事?”
“这个……”傅雅轩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就要问雨霏姑娘喽。”
胡夫人转过头去看胡雨霏,看到了从未从她脸上现过的女儿家般的娇态,她捧着女儿的脸问道:“雨霏,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吗?”
此话一出,傅雅轩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胡雨霏羞答答地别过脸去:“阿娘,我没病。”
傅雅轩摇摇头道:“胡夫人,雨霏不是没病,是犯了相思。”
“阿娘,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胡雨霏跺跺脚,逃似的跑开了。
剩下的人都面面相觑,胡夫人尤其担心。
……
和煦的暖风,拂过那开满野花的田埂。
踏上那乡村的小道,闻着那种最原始的乡土气息,人仿佛抛开了所有的烦恼,置身于大自然中。
轻轻地闭上眼睛,将手交给最心爱的人,由他牵着前行,聆听着风声,鸟鸣,大自然的交响曲,别有一番风味。
“大哥,你看四叶草,还有马兰,野荠菜,记得我们在家乡的时候,常常一边放牛,一边摘野菜。”
路秋红摘了一根四叶草,塞进韩高的嘴里。
韩高咬在嘴里细嚼,微酸,却有着童年的滋味,他笑了,“那时候,你常常骑在牛背上,拿着一根笛子当箫吹,净臭美,摘野菜的都是我一个人。”
“可还是要我煮给你吃啊。”路秋红不服气地噘起嘴。
傅雅轩很羡慕他们有这样的童年,未被任何染色过的童年,一如未被染色过的大自然,她就没有这么庆幸了。
她的童年,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中,人们都你防我,我防你,每天,总有上不完的补习班,做不完的功课,不停地追赶着一个成绩……
她喜欢看着他们俩赌气,斗嘴,吵吵闹闹,最后又和好,像任何一对恋爱中的人,路秋红好像永远是胜利的一方,而韩高总会想办法将她哄得服服帖帖。
他们一起的童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不,应该是吵不完的话题。
如此美景,如此可爱的人们,傅雅轩想起了一首歌,她想也不想,扯开嗓子就唱了出来。
“童年时我与你家乡中相见天未亮,你与我永远心意也一样,何时能再与你家乡中相见天未亮,我这里每晚每朝也会对你想一趟。”
她拍着手,自己唱着自己和。
“童年时我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你要我替你采花插襟上,何时能再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每次我看见野花也会对你想一趟。”
崔墨耀摘下一朵野花,轻轻地插于她的襟上,望着她笑了。
不知是第几次听到她唱歌了,可是她的歌总是唱得那么有感情,能打动人。
此情此景,此歌此人,怎能不让人心醉?
韩高也采下一朵野花,别上路秋红的发上,温柔地看着她,这个妆扮,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戴着朵野花,还是像个村姑,不过这话他是不会告诉她的,告诉她只能讨骂。
路秋红娇羞地低着头,童年的那一幕幕,重现在她的脑海里,一切正如傅雅轩所唱。
一旁随行的,还有胡雨霏,看着旁人双双对对,她的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
她很小就认识程玉林了,那时候两小无猜,没什么禁忌,但人越是长大,就越是禁忌多,曾经这片满载欢乐的地方,他们只能偶尔在小道上迎面而过,短短地对视一眼,然后双双红了脸,低了头,匆匆而过。
他长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满满的笑意,让人心醉得不行。
短短的相遇,却是两个人,最幸福的期待。
“童年时我与你打千秋想要攀月亮,你说过要我将心挂天上,何时能再与你打千秋飞到星月上,每次我看见星星也会对你想一趟。”
好美的句子,好美的期待,胡雨霏情不自禁地跟着拍子拍起手掌来。
“童年时我与你将颗心刻到花树上,你说过两个痴心永守望,何时能再与你一双双走到花树望,再看看这两颗心有无永远相向!”
这实在是一首非常动人的歌曲,异乡的寂寞,两小无猜的爱情,再配上婉转优美的旋律编曲,让人惆怅不已,沉浸于对童年美好的追忆。
可惜的是,傅雅轩的声音婉转而不够沉厚,音域并不宽,唱出来的味道,未及上这歌十分之一的味道。
一曲毕,胡雨霏不断鼓掌,兴奋地道:“王妃,你真是多才多艺,唱得太好了,这曲是你自己作的吗?”
“不敢当。”傅雅轩谦虚地一拱手。
崔墨耀眯起眼睛笑了,只有他知道傅雅轩对文学这方面有多少斤两,这一定又是在几百年以后的未来世界偷来的。
“我敢说,这曲子没有人唱得比你更好听了。”她真是越来越崇拜傅雅轩了。
“不不不,这首歌其实男声唱才好听,我的哥哥他就唱得比我好一千倍。”
穿越的人,好像都少不了拿后现代文化来卖弄一番,她也不例外,真是罪过罪过。
“好一千倍,那是什么一个概念?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运气听得到?”胡雨霏惊讶地问。
“我的MP4里面有,可惜没带来。我也好想念那把声音。”那个风华绝代的全能艺人,那个温文尔雅的高洁绅士,永远永远,只能活在人们的记忆里。
傅雅轩的神色真奇怪,不明所以的路秋红不以为然地道:“夫人,还有几天就到阳明山庄了,到时候,你想听就听,想见就见。”
路秋红不知道,彼哥哥非此哥哥。
傅雅轩也不解释,只是一笑置之。
……
在乡间散步,最惊喜的,莫不过是在宁静中突然听到孩子们朗朗的歌声。
不知不觉,走到私塾来了,那旧旧的土墙,颇有“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的味道。
胡雨霏心里有一股浅浅的喜悦,乱了方寸的心间,像踩在独木桥上的一个怦然心动的节拍。
那明媚的阳光,微风送来淡淡的香草味,成熟水果的香甜,混杂着古老的童谣晃动出原汁原味。
在站温暖的阳光里,野草没过了绣花鞋,那一刻,胡雨霏热泪盈眶。
透过窗子,可以看教室里,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着,翻着书本,认真地唱着歌谣。
没有任何华丽的伴奏,只有最原始的声音,但就是这种声音,会让人心灵徜徉在优美的之中。
那一首永远不老的纯真童谣,一代传一代,俨然成了人们终身最温情的记忆。
讲台上,程玉林正跟孩子们唱和着,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如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在红尘俗世中,这一个笑容,是那么的脱俗出尘。
半晌,一曲过后,程玉林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他讲得很认真,孩子们也听得很认真。
突然,有一个孩子喊道:“先生,外面有人一直看着你。”
“小猴儿,你上课只能专心一会儿吗?能不能有一次专心到下课呢?”
程玉林责备着学生,正要惩罚这个小猴儿的时候,眼角余光望到外面去,突然愣住了。
学生们见先生的神情怪异,忍不住唤起来:“先生,先生……”
可一连喊了几声,先生都没有反应。
好一会儿,程玉林才回过神来,他放下书道:“你们自己先温习。”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
胡雨霏静静凝着他,由远而近,直到来到她的跟前,停了下来,那双好看的眼睛,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路秋红羡慕地道:“好浪漫啊,像说书里面说的一样。”
他们就那样,一直凝视着对方,这是他们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气氛就这样凝住了,久久——
傅雅轩却在这个时候大杀风景地打了个哈欠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我等到海儿也哭了……你们俩难道都没有话要说吗?”
她真是佩服这两个闷骚的人,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肯说出来,看得旁人都替他们急了。
被傅雅轩这么一说,胡雨霏和程玉林均是脸一红,先后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