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 洋
滕洋,女,第七、第八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萌芽》超人气作家,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硕士研究生。曾在《读者》《格言》《小说月报》《科幻世界》《布老虎青春文学》等国内重要报刊发表作品计30余万字,出版了长篇小说《榴莲》。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毛分了岔的大黄狗,村子里的人都叫它“小黄”,因为它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条黄狗,同样,它也是从很小的时候被取了名字。那时候他远没来得及长成现在这样一只体形肥硕的大黄狗,而人们就依照惯性叫他“小黄”。有一天,小黄拖着它肥大的肚子去逛街,它经过一个屠宰市场,看见刘婆婆牵着自家的阿花来找朱屠户,刘婆婆央求朱屠户帮她把狗杀了,因为她儿子得了邪病得喝狗血,朱屠户就说你放这我忙完了就给你杀,杀好了给你送过去。刘婆婆就走了。朱屠户也去招待他的客人,阿黄走过去咬断了拴着阿花的绳子,两只狗一起逃走了。
你猜,阿黄救了阿花之后阿花跟阿黄说什么?
这是我和黑三蹲在六中门口等人的时候他给我猜的一个谜。黑三上个礼拜被六中的人给黑了,其实属于帮派斗争,黑三也不过是代人受过,我们三中和他们六中的梁子是打“文革”武斗的时候就结下的,每年的学生都在换,但代代传承的梁子没有换,打个比方,A和B打架,B的朋友b来帮B,结果A把B和b都办了,这样b就跟A结了新的无关B的梁子,而A也会有朋友a,b再有他的朋友……于是这个梁子就在两拨人中广为流传,历久弥新,黑三作为一个b,而我作为一个b的朋友,就是这么牵扯进来的。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小黄对阿花说了什么,我正要问黑三谜底的时候,黑三站了起来,我看见上周绊了黑三一脚导致他摔在地上磕掉了半颗门牙的那个小子大摇大摆地出来了。我和黑三尾随他走到一个胡同,一左一右把那小子架起来,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我们把那个小子胖揍一顿,黑三还不忘把他的脑袋在马路牙子上磕一磕,报那一牙之仇。因为这个过程劳神耗时,所以等我跟黑三办完事后,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小黄和阿花。我沉迷于自己的英雄主义情节里无法自拔。
我和黑三,就是你们所有好学生会嗤之以鼻的一代城市淤血,通常,你们称我们为“混混”、“流氓”、“瘪三”。同时,你们又害怕我们,生怕口袋里的零用钱某一天被我们敲诈勒索去,有时,你们希望我们能成为另一种强有力的规则执行者,比如你们的女朋友被挖了墙角,或者你们和另一个人因为某些事扯了皮,你们都是叫我们这些人来进行所谓的私下了结。这样,你们还他妈叫我们“城市栓塞”?!
猜。我和黑三打完架该去干什么了?对,我们去吃饭了,打架是件伤元气的事:首先,你要集中注意力于敌人要害又不能被敌人看准自己的要害。其次,你要全力攻击又得全力躲避敌人攻击,所以,每次不论是给别人松了骨头还是被别人松了骨头,我和黑三都去大吃一顿。
我们两个人总是闷不吭声地吃饭,他要一份牛肉面,我要一份排骨面,然后不停地添直到撑的快要冒出来看见饭店的菜牌都要吐为止。
黑三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的:“走,网吧。”这也是每晚的必修项目:我们用从被修理对象身上搜刮来的血汗钱,他打魔兽,我看电影。黑三为此常取笑我是一个有文艺气质的流氓,我就不明白了看个电影怎么就文艺气质了。我反击黑三说他每次打完人一定纳闷怎么没有掉下装备。但无论怎样,这个夜晚还得是这样度过,那天那个与以往的并没有不同。
早晨的时候,空气好得让人感动:你甚至疑心我们还停留在农耕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工业生产。我和黑三就是在这种感动人的空气里,突然冒出了感人的念头:不如,去上个课吧。老逃课也不好,总是不能知道最近学校又在搞什么严打活动,毕竟年级主任不会每次好心地给我们这样的人群发个短信通知学校最近查考勤搞不好要开除一部分学生抽空回来上课云云。尽管,我们出生入死某部分也是维护学校的名誉。
我们晃荡到学校准备在教室里补个觉,这个时候班主任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他看见我和黑三,怔了一下说:“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们就推推搡搡地去了:被班主任叫办公室就跟拿喷水枪抢银行一样,虽然形式花里胡哨的,实质上不构成任何威胁。
办公室里,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昨天,有个六中的学生被咱们学校的人打了?”
娘的,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老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像打架这种闲事您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比较好。
“你们谁打的?”班主任突然声色俱厉。
“我打的。”黑三说。
这个时候我很礼貌地保持了沉默,这种事情按规矩是该黑三扛的,因为是他的梁子,我不过是个帮忙的,如果我也傻乎乎地插了嘴,传出去黑三是很没有面子的。
“你打了没有?”班主任看着我。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踹了黑脚。
“那你出去吧。”
我转身出了办公室,就在办公室的门关上的刹那,我依稀听见班主任对黑三说:“那个学生现在在危重病房昏迷不醒,还没脱离危险。”
我恍惚觉得事情仿佛不如以前的那么多次那样简单……
一个上午,我都坐立不安,黑三一直没有回来,一种无形的恐惧在我的心头形成薄膜一样的东西,它包着我的心脏甚至让我呼吸困难,好像有种大难临头的惊恐。但凡我和黑三打架的事,大多没有什么后续报道,顶多是等着哪天被人直接拖到胡同里一通暴捶,就知道这是以前哪位修理过的神仙显灵了,但是像这次这样即刻奏效的架我还是头一次经历,毕竟我是处于这个你们所认为的“校园黑社会”的下层组织中,大风大浪的事情还是经的少。我借故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多次,妄图从它始终虚掩的门里探听点虚实,但是一上午我去了六次厕所打了七次水找了五次人甚至还去问了物理老师一个好死不死的力学题,依然,没有一点进展。班主任和黑三都不见了,谜一般“嘭”的一下蒸发了。
这让我几乎错觉:也许根本就没有打架这回事,一定是今天早晨我从家吃饱了饭出来实在无处可去就来上学了,而黑三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于是我放学的时候照常回家,就在我随着人流往外面走的时候,我看见了一群穿六中校服的人:这些人应该是冲我来的。要不说没有点职业敏感度,是不适合混帮派的,打架也是需要灵感的,如果一个人已经迟钝到连对手来寻仇都感觉不出来的地步,那还混什么校园帮派呢,混学生会吧,干得好还能拿个三好学生啥的。
如果这个时候黑三在,我也不会乖乖认的,眼看这落单的局势,我跟在一群唧唧喳喳讨论偶像剧的女生后边溜出了学校,那叫一个惊悚。我从来不看黑帮片,那里面的打人场面实在太艺术了,一点都不真实,你们还真以为黑风衣黑墨镜被打的时候血流得跟玫瑰花一样、主角阵亡的时候还有人给放白鸽、还有漂亮姑娘在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不要打他”呢?我作为一个长期打人也长期挨打的人,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屁!我亲眼见过被打得尿裤子的。鉴于上述情况,我的逃跑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尾随这帮女生进了人越来越少的街道,她们发现了我忽然变得警觉起来,有几个还下意识地往下拉自己的裙子,好像我是色狼一样,我就纳了那个邪闷:怎么那些裙子短的跟皮带快一个位置的姑娘,还能做出一副圣女贞德的惨烈表情?不过爷今天也没工夫逗她们玩了,爷还有正经事,我得去趟黑三家,看看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黑三的家肯定是文艺片导演喜欢的那种地方,拆迁区,支离破碎的,就黑三家的小破房子还屹立不倒,墙上写着个大大的“拆”字,其实不仔细看,都很难发现他家,房子跟旁边已经拆了的房子没什么区别,一样破。他们家的房子之所以屹立不倒主要还归功于他疯狗一样洒脱的老妈,每次开发公司的人来要拆房子,他妈就脱衣服上房破口大骂,直到把开发商派来的文质彬彬夹公事包的工作人员全都骂得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为止。黑三跟我说过,其实他妈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房子是违章建筑迟早要拆的,但是他爸爸治病到办丧事借的钱还还不上,哪有钱换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