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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榆钱(2)

王建东媳妇对我不咸不淡的,问我在广州是不是发财了?我如实告诉她,那边工资高一些,但我就是拼命地俭省,也还是存不出多少钱来,加上说话上跟一般人难以沟通,因此找到更好的工作也难。王建东媳妇忙着照应孩子,连杯水也没给我倒。她喂完孩子以后,就拿出我存在她家的户口本,搁到茶几上,意思是让我拿去补身份证,以后也就由我自己保存。她还说,其实现在哪儿都有给人做身份证的,广州肯定做得更像真的,价钱总比坐火车跑来回省吧。我就说我还是要真的。她淡淡地说了句,就在这儿吃晚饭吧。那时候才下午四点多,我听了就明白我在这个厢房、这个院子里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后来我在那个小城的街道上走,心里头重复着刚到广州那天的感觉,那种感觉还挺像心尖上粘了些捏不下来的苍耳子。我本该去派出所,却朝相反的方向走,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命里的这步棋该怎么走了。忽然我发现有两个身影跟别的身影不一样,别的身影对我没有什么意义,这两个身影却从许许多多的没意义的身影里跳了出来,跟浓墨泼出来的似的,使我马上想到三万这个数目……说准确点,那身影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是一对老头老太太推着个儿童车,儿童车里睡着个孩子。当然啦,您猜出来了。我停住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们的身影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夕阳裹在我身上,先是觉得发热,后来就觉得发冷。后来,我转身疾步朝一个地方走去。不是去派出所,也不是去小旅店,是去了火车站。

7

您以为我回广州了?不是,我去了合肥。

在合肥下了火车,我发现随身的挎包裂了一条口子,肯定是我在火车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让人用剃胡子刀片给拉的。损失极为惨重。一个放着我全部积蓄的厚信封没了,户口本也没了。我垂头丧气地在车站外广场上,靠着广告牌的立柱痴呆了好半天。后来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给我放马后炮,说我怎么那么笨,为什么要带着几千元现金旅行,应该去银行办个通存通兑的活期存折嘛,设了密码的折子即使被人盗去,他也取不出来,你通过报失也还能追回损失。

说实在的,丢了那么多钱,我却并不特别悲痛。您已经知道,我丢失过更为宝贵的,而且不止一次。风吹到我身上,头脑清醒些,我到僻静处清理自己的东西,发现复员证、驾驶证都还在,仔细想想,我那户口存根在那派出所也该还在,我丢的只是钱。我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一米八的个头,浑身是力气,我可以再去挣钱。我不想再去饭馆配菜了。我决定去职业介绍所。我想起来我裤子腿的卷边里还藏着一张百元的票子。这是离开广州时我自己缝进去的。后悔当时没多往里头搁两张。这招数是餐馆里一个洗碗工教给我的,他说有回他把别的全丢了,好在还有裤腿里的一百元,让他渡过了难关。当时我是嘻嘻哈哈当着他面缝的,只当好玩。我以为我这么个一米八的壮小伙子,我不抢别人罢了,别人谁专从人堆里挑出我来抢啊?再说我当过兵,最警觉的,偷我也难。但是偏偏就让人给偷窃了。

那裤腿里的百元大票功劳真不小。我去职业介绍所,交了二十元的中介费,又租到一间临建房,预交了五十元房租,兜里净剩三十元,我想凭这三十元我起码能撑十天。没想到登记的第二天我就找到了活儿,是在一个仓库扛包,这活儿虽然累,可是一天苦干八九个小时,把定额完成,能挣三十元,算下来一个月挣的比在广州配菜还多。但是人家不是马上把钱给你,要干足一个月才给你结算一次。我自己仅有的三十元怎么撑得了一个月呢?我就买了一捆大葱,每天就着大葱啃馒头。干那力气活,特别耗费体力,也就特别能吃,从仓库食堂买馒头,比外头便宜,三毛钱一个,我一天怎么也得八个才行,这样一算,无论如何撑不到一个月,一个老师傅,本来他听我去过广州,跟我开口借过钱,我把自己丢钱的事告诉了他,他就跟别人去借了,临到他发现我连吃馒头的钱也没了,反倒帮我借来了三十块钱,这样我就撑到了发工资的那一天,一下子拿到了九百三十块钱,还掉三十还剩九百,我就马上去银行办了个有密码的通存通兑的折子。

8

我知道,您急着要听西厢房里的故事。北京那间西厢房,在一个农民院里,小小的,里头也没怎么装修,挺简陋的,可是,在那些日子里,它就是我的天堂。

从扛大包到进这间厢房,当中还有一千多天的事情。我换了很多工作,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后,来了北京。有个算命的,偶然遇上的,他跟我说,我不适合在南方发展,我的运气在北边。这就是我闯北京的主要动力。您笑我迷信?其实也不一定是迷信。到北京,我有自知之明,就是我这么个条件,根本没办法在市区生存,我只能到远郊找机会。也是转悠了几圈,最后才到了这个榆香园。您是榆香园的业主,您比我更清楚,如今北京这样的商品房小区很多。户口真是不重要了。您不就是外地的户口吗?城市户口跟农村户口的区别也越来越有限,特别是对于年轻人来说,钱就是户口,只要你有大把的钱,就可以在北京买房子、买车,立下脚来。最近不是还有这样的政策出台吗,就是只要你在北京投资或者纳税达到一定数额,特别是能为北京下岗职工提供一定的就业机会,那就欢迎你申请北京户口,批准起来很快。

这榆香园真是个好地方。人气很旺。您的概括很对,这里的基本状况是:一对夫妻一套房,一辆汽车一条狗。夫妻大都三四十岁,有的跟我一边大,有的比我还小点儿,大部分是从外地来的,在北京做点不大不小的生意,发了点不大不小的财,就买了这不贵也不便宜的房子,安下家来,他们的私车也没几辆高级的,大半不过是捷达、富康、桑塔纳,有的更不过是夏利、奥拓;有的养了孩子,有的,用您教给我的那个话,是不要孩子的丁克家庭,但是却几乎家家养了狗,现在连我对这些宠物狗的品牌也很熟悉,什么吉娃娃、贵宾犬、斗牛犬、松狮犬、腊肠、沙皮、斑点……说实在的,我知道北京比这富贵的地方、家庭多得是,离榆香园不远就有茵梦湖别墅,里头全是单栋的小洋楼,那里头住户的私家车最差的也得是别克、本田,休闲设施可不是光有网球场,人家那边有好大的带高架网棚的高尔夫练习场,每天光往里头送鲜花的保温车就总有两三辆,可是那并不让我羡慕,我知道那是我一辈子也够不着的,但是我羡慕咱们榆香园里的买下小单元、开上奥托都市贝贝的同辈人,他们的今天,就该是我的明天,那是我下把狠力气才能够得上的啊!

我是前年秋天来榆香园开物业班车的。每月工资九百元,管吃管住,这是这么多年来我最满意的工作。住的虽然是集体宿舍,楼房的地下室,跟电工、管子工还有保安队的住在一起,睡上下铺,但是卫生条件不坏,有洗热水澡的地方。都是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我算里头年龄大的了,都管我叫哥,处得挺好的。吃的也还可以,起码不用自己再张罗了,走进食堂,什么都是现成的,热腾腾的。开班车这活儿对我来说挺轻松的。坐我这班车的基本上是些老头老太太,还有进城上学的中小学生,大家都有座位,文文明明,对我挺尊重。物业公司发给我的工作服是黑颜色的西服,雪白的衬衫,还有带榆香园标志的淡蓝色领带,再配上雪白的手套,往驾驶座上一坐,我就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而是必需的一个存在,心情格外的好。

您急了不是。您怪我怎么还没说到那间西厢房,还有那腰身细细的苗香。您是怎么说的来着?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幽默?什么叫幽默?更不懂了。但是苗香确实就要再次出场了。

9

去年夏天忽然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问:“还记得我吗?”我立刻惊叫:“苗香!你在哪儿?”原来她也在北京!您说这叫得来全不费工夫?对我来说,当然,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现成的仙女,可是对苗香来说,她可是费尽了工夫才找着了我。大概地说,她是先从广州我配菜的那家餐馆,打听到我的户口所在地,又从那里联系上王建东,再通过王建东得知了我在北京榆香园打工。我庆幸自己一直跟王建东保持着联系。想起王建东媳妇,觉得是块冰,但是想起王建东,就觉得永远是块能烘暖我的红炭。

苗香跟我联系上没几天,就大摇大摆地到榆香园找我来了。我们物业公司的哥儿们,比我大的都有媳妇,只是媳妇在老家罢了;比我小的也有在老家娶了媳妇的,也有在北京娶了外地来打工的姑娘,在附近村子里租农民房安了家的;还有正讲着恋爱,筹备着婚事的,睡我下铺的管子工小焦就跟小区超市的一个售货姑娘正打得火热;我没媳妇,也没交上女朋友,这个情况大家都觉得奇怪,坐班车的老大妈老嫂子问起来,更觉得难以理解,他们说我一表人才,帅哥儿,是不是眼光太高啊,怎么会都快三十了还没娶媳妇?有的还说要给我介绍,我也真等着他们介绍,但始终并没有真来给我介绍的,我自己肚子里明白,真要是北京正式户口的姑娘,听到我这么个外地打工仔的情况,没自己的房子,没医疗保险,没养老保险,更别提只有初中学历,又不是做生意能发财的,谁愿意跟我呢?至于外地来打工的姑娘,没结婚的,一般都比我小五六岁,先别说她们也想嫁个有钱人,就是钱财上将就点的,也嫌我老,宁愿去跟小焦那样的年龄相当的凑对子。老大不小,媳妇还八字没有一撇,这是我在榆香园里的大苦闷,也影响我在别人心目里的分量。苗香的从天而降,让我心里的阴云一扫而空,物业公司同事和业主们纷纷跟我打趣,说我原来是故意跟他们隐瞒,敢情我不但有对象而且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真是够有艳福,也够能装蒜的,听到这样的反映,我下巴不由得总往上仰,真有点得意忘形,仿佛我那以前真是在跟他们卖关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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