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月听说了昨日的事情,本心惴惴,却见邵素紧紧闭着眼,躺在床上,多一口少一口的样子,又放了心,对钗儿道:“你在这里好好伺候夫子,若是要抓什么药,尽管与管家说就是了。”
钗儿站起身来,低低答了声“是”。
殷月点了点头,回到了正房,几个婆子正等着她回事,殷月心绪正烦乱,皱着眉问其中道:“什么事?”那婆子道:“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殷月打开看:“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她让丫头韵儿取了对牌,那婆子一时去了。
殷月坐在座位上发了会儿愣,忽见自己乳娘王嬷嬷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你们都出去。”殷月吩咐了一声,她性子严厉,对下人非打即骂,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忙不迭退了出去。
王嬷嬷这才走到她身边,悄声道:“我问过我们家那口子了,说是爷去了外书房不久,窦先生也到了,隐约里说的都是朝堂上的事,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
“哦……。”殷月眯起眼,望着那地上的阳光片片,皱着眉,道:“什么也没说?”顿了顿又道:“他……怎样了?”
王嬷嬷沉了沉,道:“没受伤。”
殷月咬了咬嘴唇道:“我……去看看。”
王嬷嬷忽然摇头道:“小姐,这样不妥当的,这还是青天白日里的,你这么着出去,让爷不疑也要疑了的。”
殷月低下头,忖度半晌道:“也罢,晚上吧。”
王嬷嬷望着憔悴的小姐,忽然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夜深人静,月色如华,殷月穿着一身简便的黑衣,与乳娘一起走出了将军府的后角门,走过一个穿堂,拐进一个小巷,走到底处,王嬷嬷轻轻敲了三声门,一个男人敞开门缝看了半晌,这才打开,轻声道了声:“小姐。”
殷月点了点头,径直而熟谙地穿过垂花门,走到正房,在门前迟疑了下,推开门,见那男人正坐在床上,抚着胸口,面色冷峻。
殷月咬了咬嘴唇,走了进来,回身把门关上,走到他跟前,结结巴巴道:“你……没受伤吧。”
“还好。”男人咳了两声,呼吸微微粗重。
“是……受了内伤?”殷月伸手要去摸,男人似乎有些躲闪,却又静止不动,让殷月冰凉的手指,渐渐抚摸上了他的胸膛。
“别这样。”男人把那手推开。
“秦叔……。”殷月忽地扑到那男人怀里,呜呜哭道:“这可怎么办?我很害怕……。”
男人想要把殷月推开,终究还是心软,叹了口气道:“这些年,萧禛对你还好,你怎么就……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那女子不足为患,你却瞒着我派李卫去杀她,如今李卫生死不知,人家找上门来了……。”
“秦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是面和心冷,当年的事情,我在就后悔了,辛辛苦苦得到的,还不如身边的,是我瞎了眼,一时糊涂,如今再怎样也晚了,秦叔,你知道的,这些年我跟他根本没有同房过……。”殷月紧紧抓住男人身边的衣衫,低着头道:“我心里的人,是……。”
“与我无关。”男人冷冷道:“我不过是为了老大的临终嘱托。”
殷月忽地抬起头,望着男人坚硬的下颌,眼泪汪汪道:“现在怎么办?秦叔,现在你可不能不管我,若是萧禛他……我可怎么办?”
男人的眼眸渐渐黯然了下来,低下头道:“其实,你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是心里还有他,而是,而是……。”殷月咬着嘴唇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解释,这么多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了,当初那一往情深,志在必得,早早就淹没在岁月流长里……。”
男人的脸色,在灯光摇曳里,闪烁不定,终于长叹一声,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尤其不能动那个女人,是我看走了眼,原来她……竟然是个厉害角色。”
“那她还是官奴呢,秦叔,这事揭出来,她吃不了兜着走。”殷月听男人说“厉害角色”,不屑地撇了撇嘴。
男人摇头不语。
“秦叔,你找人去查她当年的案底,把她的身份证据给我,到时候……。”殷月忽然没了眼泪,气势汹汹道:“她若不脱层皮,我就不姓殷,连萧郎也护不住她的,这不就是反戈一击了?萧郎即使怀疑什么,也来不及查别的了。”
男人皱着眉,道:“我说她是个厉害角色,便是为此,我怀疑……。”
“怀疑什么?”殷月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双眸,黯然的夜,掩盖了那岁月的沧桑,她仿佛又恢复了当年娇艳欲滴的小女儿。
男人低头望着,望着,忽然道:“好。”
“秦叔最好了。”殷月大喜,深处双臂抱住男人,挨挨蹭蹭地紧紧贴住那男人,男人起初是推拒,后来便淹没在那柔情里,他知道她任性、自私、狂妄、甚至愚蠢,可是,他没有办法,前世冤孽,他真的……没有办法!
王嬷嬷正站在院子里,见那开门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悄声道:“嬷嬷,小姐今儿大概不回了去,你先回了吧,早上来接她。”
王嬷嬷望着正房里那熄灭的灯光,点了点头,那男子开了门,四顾无人,让王嬷嬷走了出去,初夏的夜带着丝丝凉意,吹得她阵阵发寒,她裹了裹身上的衣襟,吹了口冷气,抬头正要拐弯,忽见一个人影闪过,唬了一跳,正要问“谁”,再眨眼时,已经不见踪迹。
王嬷嬷忽觉一身冷汗流了下来,仿佛天翻地覆之间的预兆,可是她隐隐预约地要不信,站在那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见恍惚的黑夜,月色琉璃,静寂无声,忽然又安慰着自己,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向将军府的角门走去……
邵素这日吃了午食,萧瑶过来请教功课,她仗着精神头,与她讲解了半日,待萧瑶走了,见钗儿打帘子进来,道:“夫子,三太太来了。”
邵素忙站了起来,也不出屋,见徐氏脚步匆匆走了进来,见邵素神色淡然,皱眉道:“夫子,可是要坏事了。”
“什么?”邵素对钗儿使了个眼色,钗儿点了点头,出去了。
徐氏与她是熟惯了的,又心里着急,也不跟她多礼,坐在了窗口的东坡椅上,低声道:“你知道,她院子里是有我的人的,我听说……那位抓住你的身份,正要找个时机做文章呢。”
“哦……。”邵素噗嗤一笑道:“原来是这事,值当的什么。”
“你不急?”徐氏瞪大了眼睛,望着邵素,见邵素这样的淡定的神色,那颗沸腾的心,倒也安静下来。
邵素对着徐氏坐了下来,把手搁在案几上,道:“正要她这么做呢。”
“啊?”徐氏吃惊道:“为什么?”
邵素见事已至此,也不妨公开了说,道:“太子乃先皇后亲子,圣上最爱不过,若没有顶了天的因由,如何会废黜至死?”
徐氏听了这等机密大事,那颗心砰砰直跳,结结巴巴道:“夫子的意思是?”
“必是太子做了最圣上最不能忍的事情,才会到了如此地步。”邵素轻叹一声。
“那到底是什么……。”徐氏捂住胸口,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小,可是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是记得的,天子之怒,血流千里,齐朝亲贵几乎被扫荡,朝堂为之一空,无数人的命运被改变了,幸得她们家官职微小,没有受到什么波动。
“证据,太子谋逆的证据。”邵素眯起眼,眸光一闪。
“太子谋逆?”徐氏睁大了眼睛,当年废太子的诏书上,只说了“不孝”两个字,其他的一概未提,没想到竟然是“谋逆”?
“是“,邵素点了点头,道:“圣上最宠信的一个人,呈上了铁证,乃是太子与鞑子里应外合的亲笔信,并且答应鞑子,若是能帮助他扫除政敌,谋权篡位,他就给鞑子割地千里,把幽州城以北都归了他们。”
“啊……。”徐氏皱了皱眉,道:“这个……圣上怎么会信?”太子是圣上名正言顺的嫡子,圣上对其虽并无太多明显宠爱,却也是扶持的。
“圣上大概以为,大皇子与太子屡屡争斗,自己却表现出不偏不倚的态度,太子心里着急,为了尽快保住自己的位置,便走了这么一条险路……。”邵素一边说,一边摇头道:“你想,圣上再怎样,怎么会允许出这么一个叛国的儿子?”
“所以才会……。”徐氏的声音带着颤音,顿了顿又道:“那个人是……。”
“那个人,就是靖毅将军,杨帅,大将军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