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响起邵素冷冽的声音,仿佛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入那婆子的心,那婆子浑身颤抖,道:“夫子说什么,我不懂。”
邵素静静地望着她半晌,忽然转过身,坐在那东坡椅上,端起另外一杯沏好的茶盏,抿了一口,闭上眼,竟不理会了。
那婆子说出这话之后,本做好了完全准备——得罪邵素总比得罪大将军好,可是未曾料到邵素是这样的神情,反而失去了准头,心里慌了起来,哆哆嗦嗦道了声:“夫子,是我自个儿,自个儿猪油蒙了心……。”
邵素忽然“噗嗤”一笑,灯光摇曳,如花绽放,表情淡淡,嘴角噙着笑道:“陈氏,你与谢庄头本是远亲,忽然巴巴跑来走亲,每日酉时必会在那桃花树下等许立,不是吗?”
陈氏见邵素把这些都套了出来,脸色煞白,脑袋晕了混,忽然咬着牙道:“夫子,你杀了我吧。”
“我又不是大将军,焉能随意杀人?你当齐国法律是摆设吗?”邵素的眼眸渐渐冰凉了下来,道:“陈嬷嬷,你也是经历了老道的人儿,我只问你一句,这事情之后,无论结果好还是坏,你觉得大将军会怎么做?”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下提醒了陈氏,她又不是傻子,她连大将军的面都没见过,只是见了个军使,不过贪图那几百两银子,可是这贵人的私密事……不论成与不成,她都会被灭口,大将军若是允许她活着,那就是不是大将军了……
“夫子……。”陈氏忽然绝望地叫了一声,抬头望着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仿佛在这样的平静中找到了一线生机,忙拼命叩头道:“夫子救我,夫子救我……。”
邵素不答,一口一口抿着茶水,隔着那冉冉茶气,徐徐道:“我有个法子,可保得你与你儿子两人平安。”
“你……知道了?”陈氏浑身一抖,见邵素并不答,连忙又跪行几步道:“夫子,你大慈大悲,救我们一命,我们母子……。”
“其实很简单”邵素见陈氏已经丢盔卸甲,才道了出来:“就是去跟大将军说,我不是邵素,而是元英,我明日就找个借口把你儿子赶了出去,如此顶多事情办不成,大将军不会拿你们怎样的。”
“他……他……。”陈氏听萧生杀人如麻的传闻,下面的话竟说不出来了。
“若是我是邵素,你们死定了,若不是,你们还有一线生机,你若不信,可以试试。”邵素面沉如水,轻轻合上茶盏,忽然叹了口气。
“我……我信,夫子,我们母子的命就交给你了,我这就……。”似乎真的被邵素的气势所镇压,陈氏思绪混乱之际,也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邵素点了点头,道:“那以后怎么做,陈嬷嬷该知道了吧。”
“我懂,我懂。”陈氏连忙点头,忽然脸色一白,又道:“夫子,我那小子若是不肯走,你拿大棍子把他打出去就是。”
“哦……。”邵素面色不懂,眸光一闪,想起那个假许立看自己的眼神,果然知子莫若母,闭上眼道:“放心,我有法子”说着,高声道:“张嬷嬷……。”
张嬷嬷一步跨了进来,道:“夫子……。”
“去,把许立找来,不要让人看到。”邵素说的话很轻,却斩钉截铁。
张嬷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陈氏忖了忖,忽然一抖,她知道夫子的法子了,可是又能怎样,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居然真心迷上了夫子,若是让大将军知道,恐怕会被大卸八块——那军使虽然没说什么,可一个大将军好端端地去算计一个女子是为了什么?
陈氏是经历了世事的,自然晓得这必是有缘故的,这缘故自是为了一个“情”字,因此邵素说起“灭口”,她才会如此笃定——知晓贵人私情是速死的一条捷径。
一会儿子,许立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张嬷嬷走到邵素跟前道:“夫子,要不要?”
邵素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出去。”
张嬷嬷见邵素如此淡定,倒也没甚可担心的,走了出去,却把留了条缝隙,若是许立有什么,可以带着几个婆子立时进去救人。
许立见到地上跪着陈氏,脸色大变,哆哆嗦嗦道:“你,你……。”
邵素嘿然道:“这天黑的厉害,先生连自己娘也认不得了吗?”
许立“蹬蹬”倒退一步,道:“素儿……。”
邵素见他如此称呼,知道他还有贪恋之心,却也不劝,只冷冷道:“先生的身份已经被我套出来,陈元,你娘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招供了,你若是嫌自己死得慢,可以继续素儿……。”说到最后两个字,拖着长腔,满含着不屑的讽刺。
或许这种不屑伤到了陈元,陈元死死咬住嘴唇,等着邵素道:“夫子……你今天下午是骗我的?”
邵素眼角一跳,森然道:“你说呢?”
陈元立时面如死灰,其实他虽然不知为什么,大将军要他假扮许立进入书院,可是在这些日子里,他竟真的喜欢上了这女子,也许只是那么一个阳光暖暖的下午,那个站在剪花枝的女子,那个美好的几乎不现实的梦……
陈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持在当场……
邵素也不急,只眯着眼,望着那窗幔,微微透进来的清风,吹动着那穗子一下下的摇摆,月色的清辉在穗子上染上白色,摇曳的灯光却给这穗子染了潋滟,朦胧望去,人生如梦,莫名怅然。
此时陈氏已经被松了绑,拉着陈元低声道:“儿啊,别傻了,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晓得夫子是谁的……咳咳,大将军若是知晓了她的身份,无论成不成,我们都活不了的。”
“那怎么办?”陈元听了这个,倒也醒悟过来,生死攸关处,那情也放下了,何况又不是刻骨铭心,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夫子出了个法子……。”陈氏的声音越发低了,在陈元耳边说了几句,陈元发了半晌怔,终于咬了咬牙,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陈氏见儿子肯转头,心中大喜,知道有活路了,忙转头向邵素叩头道:“夫子,我们愿意这么做。”
邵素收回了眼目,望着母子二人,微微一笑道:“识时务的人,总会活得长的。”
第二日,夫子收留的那举业男子许立因为打坏了茶盏,被夫子大怒之下赶了出去,这男子之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晓,因此也没有起什么波澜,漱玉书院一如往日平静……
谢蕴这些日子与邵沥做了好友,心中十分畅快,因为她发现此人虽然性子古怪,却十分渊博,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晓,无所不到,似乎经历了很多流离,因此晚上听他谈起那些风土人情,竟是极好的掌故,日子久了,忽然生起了孩子气的想法。
自己长到这么大,除了谢家宅院与漱玉书院,竟哪里都没去过,连谢庄也没有去过一次,而眼前的女孩却走南闯北,见识多光,太不公平了!因此这日下了早课,便强拉着邵沥,要偷偷跑出书院,去谢庄玩耍。
邵沥性子十分谨慎,起初死活不肯,耐不住谢蕴软硬相逼,只得点了头,被她拉着手,走到后院角门,见两个婆子正在门前闲聊,不由抱怨道:“吾说夫子不许的,若是被抓住,看汝如何?”她如今与谢蕴相处长了,说起话倒也随意自在了许多。
谢蕴何等人物,抿着嘴也不说话,忽地见其一块瓦片,“蹭”地扔到那门后的水缸上,只听“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两个婆子吓了一跳,忙进了门去瞧,谢逊迅速拉着邵沥的手,道了声“快”,两个孩子宛如闪电般绕过那两个婆子,跑出了门。
又不停歇地跑了好一阵子,两人才住了脚步,谢蕴累得上下喘不动气,弯腰扶着肚子“啊呀啊呀”叫唤,邵沥却没那么厉害,不错呼吸浓重了些,见谢蕴这等摸样,皱着眉道:“谢蕴,无事?”
“有!”谢蕴皱起小鼻子,道:“跑得肚子疼。”说着,环目看了周围,见自己与邵沥处在书院与谢庄之间的青石路上,旁边柳树成荫,勉强遮挡住他们的身形。
“肚子疼。”谢蕴不放过一切机会撒娇,撅起小嘴,做疼痛状,邵沥见她这摸样,咬了咬嘴唇道:“汝自己揉一下。”
“我要你揉。”谢蕴掐着腰道:“邵沥,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友?”说着,柳眉一挑,眼波盈盈,虽是花枝嫩柳,却也娇艳动人,邵沥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用极轻的声音道:“那我给你揉揉……。”
谢蕴笑颜如花,道:“这才乖。”说着,把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肚子,道:“邵沥,你恁地厉害,怎么跑得这么急也不喘气,难不成象戏本子里说的那种武林高手?”说着,歪着头望着邵沥,却见邵沥面色煞白,指着那谢庄前面的那康庄大道,结结巴巴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