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蓝的眼睛亮的出众,尽管不是大的离谱,但却极致有神。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你的时候,你会恍然认为里面住着两个神采飞扬的精灵。
当下,它们望向那幢高耸且弥漫着冰冷味道的建筑,却透着一丝黯然。尽管这样,那眸子里透出的光还是较之常人明亮了许多。
“第二住院部”几个鎏金大字反射着灼灼的阳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疼。但阮蓝似乎毫不在意,她只是一味地盯着那几个字,有些较劲的意味。
沿海地区受海洋性气候的影响,感知春的脚步总是比内地要晚上些许。从时令上来讲,尽管“立春”早已过了,但气候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不过,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并非像内陆那样干巴巴的凛冽刺骨,那是一种湿湿的、带有海的味道的特殊体验。
海风吹起阮蓝斜斜的散在前额上的刘海,露出她鹅蛋形脸蛋上精致的五官,一对儿弯弯的柳叶眉微微有些蹙起,小巧的鼻翼下两片饱满的嘴唇紧紧抿着。她依旧在跟阳光下灼灼刺眼的那几个大字较着劲,眼睛眨也不眨的一直盯着,脸上的表情越发紧蹙。
只是,她的脸庞过于苍白,以至于连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都显出了一丝窘迫。
终于,她收回视线,继续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踽踽走向那幢建筑。走到距离正门的十三级台阶大约有十五米左右,她的心跳明显有些加快,支撑着她单薄的身躯的双腿,似乎也感觉到了千斤重。
深吸一口气,她改变方向,朝右侧高出地面六十公分左右的花坛边缘的造型走去,并坐在上面。同时,她插在上衣口袋中的双手握的更加紧了些,以至于被攥在掌心中的双手拇指都感觉到了疼。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灿烂,那天色如同海一般碧蓝,连片点缀的云影都见不着。阵阵湿冷的海风吹过,将常绿乔木投在水泥地上的倒影刷刷打散。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明媚的蓝天下撒着欢儿,尽情的叽叽喳喳。
又是一阵裹挟着海的味道的风吹过,将阮蓝垂在胸前的长发向周边扬起。阮蓝注意到,从她面前匆匆经过的人们无一不缩缩脖子,有的甚至恨不得将头埋到胸膛里。
冷风从她正红色的棉衣领口钻进身体里。冷,她感觉到了。但她没有垂下头用下巴抵住领口,更没有从口袋中抽出紧握的双手去整理衣领处的拉链,而是默默将视线平移到对面的花坛里,带着些许无所谓的淡然。
她想:早春的阳光总是这样的——照在脸上或者稍微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多少能感觉出一点和煦的温暖,但前提是没有风。如果一旦有风吹来,那抹温暖便会立马退居幕后,将舞台完全交给无孔不入的寒冷。
是春天了吗?她的视线在对面的花坛中搜寻着,但显然,里面的植被都跟曾经的她一样——是对季节变化没怎么有确切观念的常绿植物。
要说她对季节转换,二十四年来从来没有像当下这般深刻过。这个春天,对她来说,是真正意义上充满希望的“春天”?还是如同这冰冷的空气般,仅仅是残冬的延续,再延续呢?
花坛里那些不知名的长青植物肥厚的叶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显得有些得意非凡。她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心想:果然有阳光的地方就充满着希望和勃勃生机。然而,这世界,毕竟有很多地方是阳光无法照过去的,一如她此行的目的地——肿瘤放射治疗科。
此科室位于第二住院部地下负四层,深居地下的位置,自然常年见不到阳光。
这次,是她第二次过去那个地方。想到那儿,耳边便不由自主得萦绕起电梯门在负四层开启后,那在其它科室听不到的特殊的嗡鸣声。想到那个声音,阮蓝周身的神经便不由得绷得紧紧的。
她眼前依次展现了上次过去那里时的风貌:走出电梯,便看到两扇大开的门的上方,有一个医院常见的那种醒目的绿底标示牌,上面用中英文两种字体写着“肿瘤放射治疗科”的字样。
进去那道门,里面是一个接近一百平米大小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个足足需要四五个人手手相连才能合抱过来的承重柱。周围一圈儿紧靠墙壁的位置上摆着塑料椅,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全都是一副木呆呆的表情。
阮蓝那般清晰的记得坐在那些椅子里的人们的目光,他们看着从电梯里走来的人,那目光是生冷的,没有任何感情。他们望着你,似乎只是为了给漫无目的的视线找个落脚点,他们已经无暇,或者说无力去对任何事情产生好奇的念头。
想到那些目光,阮蓝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才寒风钻进身体她都没感觉到这么冰冷。许是因为她看到了在他们的目光深处,绝望正在肆意的舞蹈。
圆形大厅右边角有个门口,从那个门口走出来便是一个方形的过渡厅。站在过渡厅里,那嗡鸣声听得就更加清楚了。
过渡厅正对着右侧靠墙的位置是一个长长的护士台,护士台左侧往里延伸的走廊,是直线加速器治疗A室和B室,那嗡鸣声便是加速器在工作时特有的声音。它在“嗡鸣”,说明里面有肿瘤患者正在接受放射治疗。
从护士台右侧往里延伸进去的走廊,则是一间间独立的放疗医师的诊室。尽头处又有一道走廊与这条走廊形成一个“丁”字形,俨然尽头处的那道走廊就是这个“丁”字上面的“一”。
“一”字走廊左侧的一间诊室较之其它诊室显得稍微大一些,诊室外面靠墙壁的两侧摆着其它诊室门口没有的塑料椅。右侧是两个宽大的模拟定位室。
此时,只听从加速器治疗室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坚定有力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窸窸窣窣的细碎步子,极不搭调地陪衬着。
“对刚刚这位复位的病人,是不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步履坚定的从加速器治疗室的走廊,朝过渡厅走来。整洁的白大褂穿在那衣架般完美的身材上,只在无意中更加衬托出他斐然的气质。灯光照在他棱角分明且英挺的面部线条上,恰似为中和他的严肃,而淡淡的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他身上却透着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内敛、深沉和稳重。他说话的声音,更是低沉且富有磁性。
“李老师,是有几个地方还不太明白。”一名肤色稍微暗淡,眼睛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框的中等个子的女生,脚步匆忙的跟在年轻医生身后,如实答道。
说这话的同时,她用手肘狠狠拐了拐身侧一名身材瘦长的女生。白大褂上的胸牌,随着她抬胳膊的动作往上晃了一下,那上面写着“实习医生焦雯雯”的字样。
被胳膊肘拐到的女生,正一脸花痴相地看着前面男子伟岸的背影。收到提醒,她一个激灵醒悟过来,随声附和的同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胸牌,那上面写着“实习医生时艳”。
“你们把不明白的地方整理出来,明天上班之前我们再探讨。”男子此时正经过护士台,他看了看腕表,垂下手腕时,如是说道。
这时,护士台有一阵儿微妙的骚动,两名年轻的小护士忍不住脸庞红晕晕的,齐齐朝男子说道:“李医师好。”
年轻医生的步伐并未减缓,只是侧过脸礼貌性地点了下头,三两步经过护士台,沿着医师诊室的走廊继续朝里走。走到尽头,转身朝“一”字走廊左侧的那间诊室走去。
那诊室外面的椅子俨然已经不够用,站着的人们也都排起了长龙。
两个小护士将身体探出护士台,继续朝走廊尽头张望着,尽管那背影早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但她们依旧一脸的意犹未尽。
“眼珠子都要贴到人家李医师身上去了。”一位戴着护士长帽子的中年妇女语气严肃地说,“强调一下纪律。”
“护士长,不妨跟您说实话,纪律我们都清楚。但您也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不能连我们这点儿小小的福利都要剥夺去吧?”其中一名长相甜美的小护士,语气夸张道。
“除去工作的时间,你们爱怎么享受福利就怎么享受,我不管,也无权干涉。但上班时间,必须得有上班时间的样子。”
“护士长,下班时间哪还有我们什么戏啊。”小护士嘟着嘴道,“顾医生寸步不离左右的,我们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这不都挺明白嘛,那你们就是再多看两眼又能有什么意义?”护士长双手插在护士服上衣口袋里,看着两名小护士,继续道,“照我看,你们如果能把这份心思用在工作上,那么极有可能被评为科室先进模范。”
长相甜美的小护士朝护长甜甜一笑,然后一本正经道:“尊敬的刘护士长,小的们从今天开始定当努力认真工作,勤奋克己守则,争当本季度本科室的先进模范。”
“你呀,就是嘴皮子功夫。”护士长在小护士肩膀上拍了一把。这时,只听有人喊:“护士长,主任请您过去一趟。”
护士长这就匆匆离去了。
甜美的小护士一边整理手头的工作,一边似是无奈地叹息道:“我们呀,还是认真工作吧,就像护士长说的,实在不行,就把精力用在工作上,说不定还真弄个先进模范当当。起码这个现实些。”
另一个叹了口气,道:“反正我有奋斗目标了——将来我的男朋友起码得跟李医师有八十分,算了,还是六十分,不,若是能达到李医师的标准,哪怕是四十分的相似度都行。”
“哼哼,”长相甜美的小护士不做评价的哼哼了两声,继而又感叹道,“对于顾医生,我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别说你了,全院的广大女同胞们,哪个不是对顾医生既羡慕又嫉妒的。”小护士又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对了,我前天中午看到李院长跟顾医生说话来着,当时李院长看顾医生的眼神简直慈爱的不得了。不得不感叹啊,顾医生真是好命,本身的条件已经没得挑,如今又有李院长这么个姨父,说她贵如公主也不过分。依我看,咱们李医师做定院长家的‘驸马爷’了。”
“哎呀呀,这样的消息还是不要让我知道的好。”小护士作势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