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小王回营报告的时候,郭绍风已经让荣恕下令收拾起行装了,这个时候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们的意思是要在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城,要给到时候进攻的洋人来个措手不及。
小王还是一马当先的前来报告,传达郭绍风的意思,让史开山不要惊动百姓,让部队入城。史开山亲自整装只带了几个亲卫到西城门迎接,当见到一马当先的荣恕的时候,心情激动,当即跪下道:“石家庄宣抚使史开山见过大将军。
荣恕下马将其扶起,看到这副几乎是狰狞的面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史将军,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放心,如今援兵已到,这里就交给我了,当然,还得需要你的帮忙。”
“末将义不容辞。”
郭绍风来到两人身边,道:“两位将军,入城吧,时间不多,处必在破晓之前将城防替换,不然天一亮就不隐憋了。”
史开山看向郭绍风,也许是感觉到他的年轻,疑惑的望向荣恕。后者慎重的介绍道:“这位郭绍风,是我的副将,也是此战的军师。”
史开山明白这个介绍的份量,虽是心里有些许的疑惑,但还是按理数说道:“郭将军所少英雄,此战我军定能完胜。”
郭绍风摇了摇头,道:“照这个情形看来,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如若再无援兵,只怕...呵,不说了,还是先进城吧,待布置妥当后我们再详谈。”
史开山也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当下命令开城,八千兵丁入城后悄无声息的与原来的守军换防,当得知援兵已到的时候,那些在前一刻还是视死如归的战士们甚至痛哭出声,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的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的可贵。有的甚至还当场昏了过去,那是疲劳过度了,原来还有一丝信念的支持,当见到大部援兵的那一刻,早已虚脱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荣恕和郭绍风在史开山的带领下到了指挥营中心的将军府。
史开山还没有从兴奋中缓过来,下陷的眼眶泪光闪烁,荣郭两人看在眼里,百感交集,也许在前一刻,他还准备着亲自披挂上阵,与敌人以命相搏,不过片刻的光景局阵又好转起来,这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有两位将军前来,这井陉城定能固若金汤。”这是史开山的开场白,他是个粗人,不知道如何表达些时时的心情,只能说出一句自己认为很好的话。
荣恕想安慰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现在虽然自己来了,也带了兵来,但是情况却不容乐观,其他各路援兵都按兵不动,若是自己到时候也是孤立无援,后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郭绍风喝一口茶,道:“史将军,你跟荣将军谈谈军情吧,我想到下面走走,却军营里看看。”
史开山看了看荣恕,见他点头,才道:“也好,这样,我让人带郭将军去。”
“不用了”郭绍风站起,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径自出去了。
郭绍风穿的并非将军服,只是普通的军士打扮,没有佩戴武器,至少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也许只有小王才知道他那两把从不离身的盒子炮就藏在长袍下面的腰间。
井陉城不大,方圆七八里,城里已经破落不堪,大街上冷冷清清,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有心思出来做买卖了,家里稍微在点钱的早已举家迁移,只剩下那穷苦人家守着自己几辈子以来居住的那间屋子舍不得离开,就算是离开了又能怎么样?吃的没有,住的也没有,还不如死守着自己的家园,只希望这些朝廷兵马不要太过窝襄就是。
也因为这样,清兵与百姓之间的关系在这座城里变得出奇的融洽,对与守军的抵抗,百姓们都是豁出命去支持,家里有吃的就自发的给官兵们送食,没有吃的,就自愿充当起了工兵,帮着修复城墙,或是搬运辎重,总之,在战时,这座城里显现出了平日里没有的和谐。
郭绍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感慨万千,他也是打仗出身的,也见识过更加惨烈的情况,当年日军的屠杀比起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处在这个时代,能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抵抗意识,这种军民之间无间的合作,这是在几十年后的人们无法想像的。
天刚刚破晓,大部分人家都已经起床了,几乎看不到炊烟,城里的存粮不多,留守下来的也都是些穷苦人家,已经没有了呼早饭的习惯,一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打听城头上的情况,时刻关心着战事。对于部队换防的事,大部分的人都还不知道,部队进城的时候,这些人都在睡梦中,加上郭绍风特意嘱咐过一切要快速安静,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所以除了换防的官兵和少数的参与人员外,没有人知道。
当郭绍风在大街上走过时,一群妇女开始的交头接耳,她们几乎可以肯这人是刚进城的,因为郭绍风这里的空戴实在太过整齐了些,现在这井陉城里哪还有这么穿戴整齐的人,就连史开山也是衣衫不整,身上已经多出了不知道多少处破开的口子,被刀剑划开的,磨开的,还有那股好像是半个月没有洗澡的异味。
郭绍风是信步而行,却来到了一座军营前,这军营应该是主营吧,里面的人特别多,一个个脸露兴奋,看得出来,他们都知道援兵已到,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
他想走进军营,却遇到了阻拦,大门口一个卫兵拦住了他:“这位公子,军营重地,不得擅入,请回吧。”
“哦,这位兄弟,我也是当兵的,也不能进去吗?”
一听他也是当兵的,那个守门的士兵不相信的打量了他一番,哪有当兵的穿成这样的,半信半疑的问:“你是哪个营的?”
“哪个营?”他哪知道是哪个营的,一时竟说不出来的,只好笑道:“我是今早刚过来的,是神机营的。”
一听是神机营的,那士兵就更不信了,也笑道:“你当你兵大爷是猪啊,神机营有穿你这样的吗...快走,要不然另怪大爷不客气。”
郭绍风暗自发笑,当兵的说话总是这么不客气,但又无奈,自己其实并非官家人,什么身份也没有,碰上这些并不认识自己的人,还真是拿他们没办法。想到这里,只好苦笑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是郭将军吗?”一听这就是陈汉的声音,往里一看,陈汉已经迎了出来。
“还真是郭将军啊,怎么不进去?”
郭绍风看了看那个守门的,他已经呆目结舌了,这人竟然是将军,自己刚才拦住的是一位将军,天啊,小命不保啊。
陈汉也觉查出来了,对那个守门的说道:“这位是神机营荣大人的副将。”
守卫脸色大变,说话也不利落了:“将军...你...我...不知道...您请进。”
笑了笑,拍拍守卫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但随陈汉进去了。留下一脸惊容的守卫,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刚才他拦住了一位将军,那将军被他拦住后没办法进不了军营,可那将军并没有责怪他,而是笑道说他干得好。这位守卫估计自己要是把这事说给别人听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他决定不说出去,让自己独享这份荣耀。
当陈汉告诉大伙这位就是神机营的副将的时候,大伙是一片欢腾,纷纷要求郭绍风给大家说几句,这郭绍风也不推辞,站上高台,看了看眼前这好几千的军士,黑压压的一大片,理了理思绪,高声道:“我也是个带兵的人,但是我可以说,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英勇的好汉...”
只这一句话,就让众人眼睛一湿,流下了眼泪,似乎只需要这一句微不足道的“你们是最英勇的好汉”就可以赶走这连日以来的疲劳和饥饿。
一个不大但很清晰的声音问道:“大人,那龙魂骑兵呢?”
郭绍风一怔,他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龙魂骑兵,笑道:“他们也是好汉,对付洋人很厉害,但你们要知道攻城容易守城难,他们袭击洋人每每得胜,了不得,但是你们守在这小小的井陉城足足一个月,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让洋人不得寸进,这是最了不得的功劳,你们是真正的好汉。”小心的抹了一把汗,只希望不要激起众人的不满就好。
军士们并没有什么不满,人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他们也不例外,一时热血沸腾,一阵欢呼。又一个声音问道:“那些按兵不动的人算不算好汉?”
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的年纪,郭绍风对他笑笑,高声道:“他们是鸟蛋,只配让好汉下酒的鸟蛋。”
一时间哄堂大笑,个个都是神彩飞扬,看着这些人的反应,郭绍风很满意,只要斗志还在,那还有什么可怕的,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士兵,将来的战斗力一定非凡,这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但在这个时代也许只有自己才会这么认为。在常人的眼里,这不过是一队残兵而已,能有什么大的作为,他们从来不去想想这些残兵曾经历过什么。
郭绍风还想再说几句,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叫道:“敌人又进攻了...”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郭绍风的身上转移开来,往城头方向望去,还开始往营外挤去。
看他们这副样子,郭绍风运起内力喝道:“全都给我站住...”声音传开来,不高,但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进停住脚步望向这个将军。
“弟兄们,城头上有人守着,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不然的话,明天让谁去换防?”
众人这才觉起自己已经被换下来休息了,纷纷退了回来,但也不回营,还站在这广场中央不肯散去。郭绍风知道要现在就劝他们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是摇了摇头,下了高台,对陈汉道:“你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郭将军,我今天是待命。”
“不用了,你随我上城头上去,说不定用得上你。”说完就往门外走。
陈汉一听,乐了,本来自己就不愿过来休息待命的,但是上命难违,他也只好听命,现在有了郭绍风的话,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上城头上去观战,没有人会说他的不是,他虽然不知道这郭绍风的真正的身份,但是从荣恕对他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这个人说话可是有份量的,而且份量不轻。
上得城头,发现荣恕和史开山早就过来的,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说话,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对面的洋人已经列队在前,两方对恃两百步。
这回的洋人人数看上去还是五千人,但队列却也不同了,摆出一个锥形,就像上扎向自己这边的锥形,列队不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望向史开山,见这位将军脸上淡定自若,心想确是一员虎将,这大清朝廷并非无人,只是有才能的人往往不得志而已,这史开山能带领井陉军民阻击洋人足足一个月,这份功劳可以说是自八国联军入侵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而那位已经阵亡的前主将肯定也更是非凡。
见洋人只是列队并不进攻,郭绍风心生一计,对荣恕说:“荣将军以为如何?”
荣恕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们除了死守似乎别无他法吧?”
史开山也是点了点头。郭绍风笑道:“先下手为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啊,这样吧,不如诱敌深入,把他们引过来收拾再说,反正来的也不是很多。”
史开山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道:“我们已是危在旦昔,只求他们不要过来的,郭将军不要引他们过来,这不是...”本来他想说的是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但一想这郭绍风并不是自己的手下,只好住口。
郭强风看向荣恕,见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拿不定主意,便说道:“据我所知,这几日敌人的火炮已经用完了,正是好机会,但若是等到他们的炮弹从后方运过来,只怕到时候我们真的是要坐以待毙了。”
荣恕还是没有说话,盯着眼前的敌人发呆,脸色变了,几人望去,原来敌人的数量又增加了,后方补上来的人已经和原来的人合为一处,足足有一万人。
郭绍风大惊,这阵式莫非是要决战?不可能,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洋人不可能那么傻的。想必是昨天那五千人吃了亏,所以今天才加了兵力。
“郭将军”荣恕终于开口了。
“大人”
“你有把握吗?”
郭绍风略一沉思,回道:“战事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我可以保证不会破城。”
荣恕又犹豫了好一阵,终是下了决心,道:“那好,我给你三千人,由你来指挥如何?”
“谢大人”郭绍风心里一喜,原本他只准备要两千人的。回头对陈汉道:“带着你手下的一千人回营,抓紧时间睡觉,晚上来见我。”
陈汉被他说得一怔,有些茫然的问:“你不是说...”
“你想违抗军令吗?”
“不敢”陈汉低头应道,乖乖退下,执行命令,睡觉去了。
对荣恕说道:“将军,我要一千骑兵,一千步兵,一千民夫。”
虽然弄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荣恕还是照办,不一刻,两个把总和一个民夫的总官已经站在他的面前,骑兵把总一看就是陈汉那样的人,只是看上去比起陈汉要深沉一些,步兵把总则是个精焊的中年人,两撇胡须很有味道,郭绍风心里闪过奸商两个字。民夫总官是个老者,看来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对民夫总官道:“老人家,我要你马上去让人准备干草,铺在城门里边,要均匀的散开,直到我让你停下为止。”
老者领命而去,这个时候粮食是没有,干草多的是。
又对那个步兵把总说到:“带着你的人守在城门里面,记住了,铺草的地方不能呆,反正是这干草铺了多宽,你们就围多宽,除了你们用的枪之外,每人准备一支长矛,在敌人冲进城的时候自由的投射,再备一把大刀,专砍马脚,敌人最先冲进来的肯定是骑兵。”
轮到那个骑兵把总了。郭绍风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回大人,我叫覃王首。”
“好啊,擒贼先擒王,很好,覃大哥,带你的人在城门口集结,等我的命令随时准备出击。”
“大人,一千人出击?”不光是这个覃王首不解,就连荣恕和史开山也是疑惑的望向郭绍风。后者不得不解释一番:“又不是马上出击,要等待时机,你先去准备吧,但如果我的命令一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们也得给我冲过去。”
覃王道不敢耽搁,厉声应道:“是!”
“绍风,你不会真的想让这一千人出战吧,那可是找死啊。”荣恕担心道,他的担心也正是史开山的担心,拿一千人与一万的洋人对抗,无疑是拿鸡蛋碰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