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深壑茫茫,云雾缭绕,山间隐隐传来一阵阵猿啼鹤鸣。陡峭斜凸的悬崖上,古木参天,青松傲岸,一座富丽华美的楼阁掩映于碧树虬枝之中,门上高书“朱楼”二字。
楼外横着一渠溪水,上有石桥相连。
有人自林间来,过石桥,往朱楼去。
楼中焚香袅袅,一老者端然寂坐,低眉垂首,手中握着一只长杆的紫金烟斗,神色迷离。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手捧着一册竹简,静静的站在老者身旁。
一位黑袍人走进楼中,脸上罩着向恶鬼面具,款款向老者走去。
老者仿佛刚刚睡醒一般,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目,望向来人。
“客人到此,有何贵干?”
声音沙哑晦涩,低沉阴郁。
黑袍人不语,目光落在老者身后的那一面巨大的墙壁上。
那墙罗列着不下上万个名字,名字边上写着对应的赏格,只要谁能够将墙上的写着名字的杀死,就能拿到与之对应的奖赏,或者你拿出名字后所写的物品,就能请朱楼将那人杀死。
就连在十万大山之中称王称霸的几位妖王,墙上也能看见他们的名字,甚至还仿佛旁人看不见一般,用朱红色的笔加粗了一遍。
不过,那几位妖王的名字后面写的都是麒麟角、夔牛骨,金乌羽、鲲鹏翼之类仅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物,想必也没有哪个能拿的出来。
当然,只要你能拿出朱楼想要的东西,不论是杀人,还是其他什么,朱楼都能替你做的漂漂亮亮的。
历经了不下万年的时间,朱楼的信誉在妖洲有口皆碑,但凡混出点名堂的妖怪,都会收到一张来自朱楼的请帖,凭着这张帖子,才能进楼。
“客人到此,有何贵干?”老者又问了一遍。
黑袍人收回目光,看着老者道:“你们真的什么活都接?”
老者嘬了一口烟嘴,说道:“只要你能拿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干得的。”
“我要你们救出十万大山所有被豢养的人。”
“哦。”老者嘴里吐出烟雾,淡淡道:“这件事确实有点麻烦,不,很麻烦啊!不知道客人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黑袍人沉声道:“当然是活的,我要死的做什么!”
“那就更麻烦了。”老者望了黑袍人一眼,接着道:“那些凡人身娇肉贵,碰一下就会伤,捏一下就会死,要活的……”
“不知道客人能给我们什么?”老者问道。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说道:“一颗千年妖丹。”
“千年妖丹。”老者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不过别说一颗千年妖丹,就是一百颗,也不值得我们出手。
毕竟妖丹嘛?虽然珍贵,用饲养猪狗的法子,花个千八百年的时间,造出几百颗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客人拿不出来其他东西,还是请回吧。”
黑袍人道:“那鹰鸠的命呢?”
老者抬头看着黑袍人,眼神诧异,问道:“十万大山的鹰鸠妖王?”
“没错。”
老者在堆满案牍的桌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一张十万大山的地图。
“这几年,妖王鹰鸠在十万大山确实是如日中天,疆域整整扩大了一倍不止。
他的性命,价值不菲啊!”
“不过,堂堂妖王可不是谁想杀就能杀死的。”
黑袍人冷冷说道:“这件事不用你们管。”
老者地图合上,看着黑袍人道:“好,倘若阁下真能杀死鹰鸠,这趟差事我们朱楼接下了。”
黑袍人看向老者说道:“在此之前,我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报酬是一颗千年妖丹。”
老者将烟斗倒置,轻轻敲击着桌沿,将钵中的灰烬磕出来。
“杀人,这事朱楼倒是在行,客人想要杀谁?”
“黑风老魔。”
……
黑袍人离开朱楼,在石桥上与一位背负长枪头戴斗笠的男人擦肩而过。
风声呼啸,漫漫箭竹起伏如海。大雾弥漫,男人不知怎地,突然扭头看了一眼,黑袍人的身影却已经在茫茫夜色中失去了痕迹。
而他的前面,那座朱红色的楼宇也随之消失,仿佛知道来的是一位不速之客,还是先走为妙。
朱楼里,黑袍人离开不久后,站在花常四身边的少年忍不住开口道:“区区一个鹰鸠的性命,就要救出十万大山里的所有凡人,师父,这分明就是个赔本的买卖!”
“赔本?”花常四笑了笑道:“赔就赔吧,谁能一辈子稳赚不赔。”
“可是……”
“好了,不必说了。”花常四打断他,“你替我去取些断魂花来。”
墨玉断然拒绝。“不去。”
“快点去。”
“师父,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你不给我取,我现在就会死。”黑气从四肢慢慢爬到了花常四的脸上,他咬着牙,颤声道。
墨玉走进黑暗中,不过片刻,又再次出现,手中握着两朵花,花瓣呈现出血一样的红色。
花常四一把将断魂花夺过去,摘下花瓣碾成粉末,放在烟钵中。
火焰燃起,焚烧花瓣的烟雾升腾弥散,花常四把紫金烟斗凑到嘴边,深吸了一口,双眸微眯,神色又慢慢迷离起来。
“墨玉,黑风老魔的事由你去做。”
墨玉疑惑道:“一个黑风老魔,用得着……”
“我只交代你一句话,活着回来就行。”
墨玉愈发疑惑,问道:“师父难道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那为什么又要?”
烟雾弥散,将中间的花常四整个笼罩其中,白烟中,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
十万大山,大雪山外。
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的废墟之上,被染红的土壤上堆积着狰狞可怖的残骸。
荒草萋萋,寒风呼啸,闪电撕裂天空,黑色的云如激涌的海浪般翻腾,雷鸣声不时响起,整个天空下笼罩着沉闷悲凉的气息。
白,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仍是一片黑暗,周围充斥着尸体腐烂的臭味、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特有的腥味。
北风拂过荒原和鼻腔中发出的微弱的呼吸声一股脑灌进白的耳朵,他的脑子嗡嗡作响,脑海中不断闪过与父亲争吵时的画面。
“父亲,你老了,我会带领雪狼一族走向新的辉煌,成为最伟大的首领!”
少年站在父亲面前,挺起胸昂着头,声音里是属于少年人的张扬与桀骜。
“白,雪狼一族的祖训,不得越过南方的冰墙,大雪山外,不是我族应该踏足的地方。
如果你不能遵循祖训,就算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让你接替我,成为首领。”
白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见如此严肃的神情,他曾经畏惧过,但是一次他没有。
少年为了自己的理想决定反抗年迈昏庸的父亲,他相信自己能够将族人带向更光明的未来。
“父亲,你老了,你不敢走出大雪山,你怕死,宁愿的躲在刺骨的寒风里苟且偷生,也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但是父亲,我和你不一样,我比年轻、比你更加强大,我要出去,做一个征服者。”
“白,我不允许你那样做,不管是作为一个首领还是父亲,我都不允许你那样做!”老首领愤怒的吼道。
白眼神冰冷的看着苍老的首领,掏出了藏在怀中匕首。
“父亲,你阻止不了我。”
然后就是父亲到底雪地里的画面,他的肚子上插着匕首,睁着眼睛,脸上仍带着死前震惊的表情,温热的鲜血融化他身下的那一片白雪。
白的眼前不断浮现父亲死前的脸,他的面色苍白,喘息声逐渐加剧,头越来越痛,仿佛有人拿着铁椎,想要将他大脑凿穿。
三个月的时间,十万族人全军覆没,死在了这片原本就白骨累累的土地上,他像个小丑一样,在十万大山中横冲直撞,从开始无所畏惧到后来落荒而逃。
每一刻都有族人死去,所有族人都死了。
他还活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疯似挥舞着手臂,推开一具具身上的尸体。
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灰暗的天空落下雨点,落在白的嘴里,是苦涩的味道。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在光暗间交错,恍惚间,好像有一团光慢慢向他靠近,很暖。
“喂,还活着吗?醒……”
有人在拍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