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国军
外婆的烟瘾之大，在村里是有了名的，小时候的我，很淘气，经常会爬到外婆的膝上玩，不知被外婆的香烟烧了多少次。
小时候，外婆的生活还是挺充实的，外公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套祖房，外婆就在门前屋后种了很多的菜，有时也会担些去市里买，好攒些钱买烟。但后来，大舅成家了，便说要用这块地皮盖房，又许诺会给外婆一间。房子建成的时候，是给了母亲一间，却是用来堆放柴火的杂屋。外婆只好忍气吞声地住着。我去看望外婆的时候，也和外婆住一起。常常是半夜醒来，就看见外婆躺在床上，并有一股一股的香烟味浸润在夜色之中，那是外婆失眠了，靠着吸烟来维持心里的平衡。那时，我知道外婆所受的苦很深。
那时，外婆的气味是由汗烟和风油精、清凉油联合组成的，是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气味，很好闻。外婆每天都起得很早，雄鸡高唱的时候，外婆就背了把锄刀去地里干活，那锄刀柄已磨得又滑又亮，隐隐约约的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外婆在那两块小小的土地上种上了很多小菜，对她来说，那就是她的生活之源。而每年国庆的时候，外婆就背着篓子去地里捡茶籽。到了入冬的时候，我父亲过来挑，外婆就会说：“把这些茶籽打成油卖了吧，也好换些烟叶。”我望着那成袋成袋的茶籽，心中感慨万千。我知道烟和劳动，是外婆的命，而家和亲人，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虽然外婆的地位在大舅家里显得若有若无，但毕竟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心头肉。
转眼到了外婆八十大寿的日子。老是一个很真实却又是从不愿谈及的问题，我们一家人去祝寿时，也是说她如何的年轻，并祝愿她能长寿百年，外婆只是抽着烟，笑笑。后来外婆说：“她也不想什么百岁，老了就意味着死亡，这本来就是无法避免的事，她只是想能在烟香的陪伴中走完人生，也就无憾了。”对老和死亡这两个词后面的意味，我也是从外婆的香烟里体会到的。
刚过生日的外婆也曾经高兴了一阵子。外婆没读过书，她就把读书的希望放在我们身上。而我和哥也不负外婆所托，外婆的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
但很快外婆就沉寂下去。外婆被大舅赶了出来，外婆拎着她的行李，就在旷野里坐着。那天晚上有极亮的月光，一直照亮着外婆惨白的面孔和重重萦绕在她身上的轻烟，我就坐在她的身旁，一直陪到天明。那个寂静的夜晚，外婆整整抽了十包烟。
外婆后来被好心的二舅收留了，才有了一块安身之处。外婆因为长期吸烟，导致了身体免疫力的急剧下降。有一次她得了场大病，医生再三告诫她不要吸烟再增加身体的负担。我去看望外婆时，也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灾难突然就降临外婆的身上。但外婆从不为戒烟松口，也从不说什么。
二舅也劝外婆戒烟，我和母亲也常劝外婆戒烟。
后来我哥考上了山东体院的研究生，我去外婆住的地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外婆就躺在走廊的椅子上，阳光将她的脸照得很白，仿佛一泓碧波，深深地照亮了她无法遮掩的哀愁，她的手不停地在虚空抽动着，只是没有烟。
我的心倏地一痛，脑海中也泛起这样的意念：当一个老人被生活边缘化了的时候，当她感到孤独、寂寞、疲劳的时候，唯有烟在手，才可唤起她对生命的渴望，就仿佛婴儿习惯了母亲的怀抱，在那里才可找到甜蜜的微笑。从此，我不再劝外婆戒烟。看轻烟袅袅从外婆小小的天空里升起的时候，我知道那是外婆在思考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