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绵不绝的雨,下了整整两天还在继续,整个城市都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中,彷佛进了虚幻的迷雾之都。
所以很多时候会让人迷了眼睛。
夏目不但希望自己是被迷了眼睛,还有耳朵也希望被迷了。
他的神情很柔和,好看的脸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显得十分狼狈,嘴角红肿的一块有一丝刺眼。
夏目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叶树,不但脸受伤了,浑身湿透,衣服很脏,连外套的拉链都坏了,然而这些都比不上他的话让她来得震撼。
“我跟南宫紫说喜欢他,所以被揍了。”
他说得很淡然,却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好像流泪了。
夏目隔着雨帘看着叶树,她想起相田彻曾经一直因为怀疑他自己是同性恋而纠结,没想到,他们的社团真的出现了这样禁忌的恋情。
“你也觉得很恶心吧?”
摇摇头,她将伞撑到了他的头顶,只要是真心付出的,夏目一直觉得无论是怎样的恋情都应该被尊重。
“如果先前我还抱着一些幻想的话,在看到他如此憎恶的眼神后,所有的幻想都被彻底浇灭了。”
“可是之前学校都在传你和紫是喜欢上同一个女生。”甚至连他们都相信了两个人是情敌。
叶树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径直走进了雨堆。
没什么好说的,那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做法而已。
南宫紫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生,可惜总是冷冰冰的所以很少有女生敢接近他。那个女孩向他告白,两人很快顺利开始交往,叶树会横插一脚,只不过是自以为是地想要去试探那个女孩是否真的那样爱南宫紫,他想,如果她真心爱着南宫紫,那么喜欢他的这个秘密,他就准备带进棺材了。
可是那个女孩为了他向南宫紫提出了分手,于是彻底被打击到的南宫紫,理所当然找了情敌叶树质问,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如此让人措手不及。
“你心理变态吗?喜欢男人,你什么人不好喜欢,干吗偏偏喜欢男人!枉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TMD居然一直对我有这种恶心的念头!”
被这么骂的时候,他的拳头跟着招呼过来了。
叶树自己都不明白当时被揍时,为什么不躲闪不还手,也许是心死了吧。被厌恶被嫌弃,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没有阻止,夏目看着消失在雨帘中的人,心里突然无比荒凉,如果说喜欢上一个不会喜欢你的人很痛苦,那么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发什么呆?”
相田彻挤入她的伞下,夏目只能说没什么。
“走了,去吃饭。”
“我干吗要跟你一起去吃饭。”
“我请客。”
虽然说相田彻已经明确地说了喜欢,但是夏目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这小子自从那次去她老家后,突然就变得特别粘她,只要她一有出学校的意图,他肯定就出现在面前。夏目甚至怀疑他是否在自己身上安装了监视器,不然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
不过有人无条件请吃饭兼打伞,夏目自然乐得接受。
街上车辆往来依旧频繁,但由于下雨天,行人却寥寥无几。
“小姐,请看一下我们发廊的宣传单。”
想不到雨天还有人发传单打工这么辛苦,夏目很自然地伸手去接,不想却被相田彻一个拉力扯了回去,打工仔手上的宣传单已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如果不是相田彻发现得及时,那把刀就不是简单地划破她一点手腕了。
计划被识破,对方似乎一点不恋战,马上转身就跑。
可恶,别想跑!
想追出去的夏目被相田彻拉住了手。“别追了,去医院包扎一下要紧,伤口如果碰到水感染就麻烦了。”
相对于这个,夏目更在乎的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她。
“你也感觉到了吧,对方是想杀我的!”
“所以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冲动是解决不了的,走吧,去医院。”
相田彻的坚持让夏目有些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他先前不是反应快速而是早有防备。
到了医院,相田彻趁着医生替夏目包扎伤口,他以去洗手间为由避开了。
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对方就接听了。
“真的有人对夏目不利,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都已经有人在大白天明目张胆地拿刀要杀她了,还不到时候说!……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的,我说过我喜欢她不输给任何人。”
短暂的通了电话,相田彻回去时夏目已经包扎完毕,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他了。
“这么快就好了。”
“包扎一下而已,你以为需要多久,倒是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掉下去了,还在想要不要拿磁铁吸你上来。”
相田彻黑线,不过最终还是因她脸上的笑而柔和了下来,事情的真相也就这样被压制了下来。但那也是暂时而已,他忘不了那天那个人凝重的脸孔。
从夏目老家回来后没几天,他特地向叶真希要了地址,没有幼稚得想去和情敌宣战,只是很想知道,让夏目这样喜欢着的男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是个炎热的下午,天空万里无云,说来也巧,刚到公寓楼下的相田彻和李恪就这么面对面了。
曾经在叶真希的电脑上看到过李恪的照片,现在真人就在眼前,相田彻突然明白为什么向来对男生不屑的夏目会如此迷恋他,这真是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家伙。
气质这种东西,往往能气死人。
“李恪?”
试探性地开口,果然让从身边经过的人停了脚步,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只不过我们都认识夏目,并且,我很喜欢她。”
没有漏看当自己提到这个名字时,他脸上微妙的变化,相田彻等着他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他却只是沉默了片刻后,用平稳的语调反问。
“喜欢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问得好,喜欢到什么程度?喜欢到不管她暴力也好,叫他小鬼也行,爱着别人也没关系,都改变不了他对她的在乎。只要能在她脸上看到笑容,那么花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只是这些,都没必要对别人说起。
“不会比你少。”当时的相田彻还不知道,原来李恪对夏目的感情远没有自己来得深刻。
听到他这么说,李恪的神情像是放心了般:“那么,夏目就交给你了,最近她会遇到一些危险。”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分明澄净如洗,却有着让人无法说不的气势。
于是,相田彻就没有一丝怀疑地应承下来了,其实只要是关于夏目的,即使明知道那是个玩笑,他都会异常认真地对待。因为只要一丝疏忽所带来的后悔与遗憾,或许这辈子他都无法承受。
“但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保护她?”如果没记错,夏目说过她和他已经开始交往了,这世上哪有男朋友把保护女朋友的责任委托给情敌的。
这次,李恪连眼神都陷入了沉默。
相田彻没有追问,有些人的气质总是可以让他人做出连自己都觉得莫名的事,而李恪就是这样的人。
2、
就在夏目受伤的翌日,李恪收到了一份匿名的礼物,是一瓶七彩的幸运星,没有外包装,瓶盖上贴着一张卡片,只有一句话:送你1000颗星就是一千份幸运,而你是最后一颗。
字迹并不漂亮却十分干净,李恪沉思了片刻后,嘴角漾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融化在他澄澈的眼眸中,像是冬日里唯一一道春景,任谁的心都会因此柔软起来。
即使没有写下署名,他也大致能猜到是谁送来的礼物,想到那假小子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为了叠这999颗星手指必定吃了不少苦,她这样的用心自然让他感动。
门铃声在此时响起,李恪只好暂时将瓶子放在茶几上去开门。
总是穿得跟彩虹一样的叶真希,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李恪马上会意,看来她是来找另一个人的。“有事出去了,进来等他吧。”
“那就谢啦!”
一进门,叶真希就注意到了茶几上的幸运星,夏目在情人节没送出去的礼物还真的快递过来了。“喜欢吗?”
“代我谢谢她。”
他的微笑已经表示了喜欢,她想也不枉费夏目没日没夜地折那么久,连手指都肿了。
“干吗自己不跟她说,而且她的手受伤了,如果你能去看看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恪的表情有些凝重,叶真希看了半天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似乎对夏目不是不关心,但是最近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冷淡。不过,感情的事,即使是朋友也很难插手。
“那个,我想问件事,其实很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机会。你真的是李世民的儿子,贞观年间的吴王李恪?”
见他点头,叶真希立刻high起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古董啊,没想到李世民的儿子此刻就坐在她身边,这可是连做梦都不可能出现的美事呀。
“那你一定接触过李世民了,天呐,让我抱一下!”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扑了上去,没有任何防备的李恪直接被扑倒在沙发上,脑后冷汗流成瀑布,21世纪的女孩果然比他们那个时代开放太多了。
门轴转动的声音,让沙发上姿势暧昧的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凌绍的手上还紧捏着钥匙,铁青着一张脸注视着他们。
一惊,叶真希像被丈夫抓到和人偷情般,以最快的速度从李恪身上爬起来。“你,你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有的。”解释的表情有些无措和焦急。
甩上门,凌绍越过她,拉起沙发上李恪的衣领就挥拳,却被懂武功的李恪以掌挡开。
“你疯了,这只是个误会!”
叶真希忙上去制止凌绍,就怕两人真的打起来。
推开有些丧失理智的人,李恪发现最近的凌绍变得很奇怪,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没有以前的智慧,如果是以前的他,绝不会像此刻这样为了一点小事吃醋叫劲。
“凌绍,知不知道你最近的转变有多大?”
他的质问却迎来凌绍的冷笑。“到底是谁变了大家心里有数,李恪,你实在不应该存在在这个时代。”随着那块玉佩的消失,好像连他们间的情谊都一并不见了。
叶真希没想到凌绍会讲出这么严重的话,注意着李恪颇受打击的脸,一向温和的人此刻眼神却阴沉了下来。
“凌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真不敢相信这话会是他说的,“你忘了当初是谁帮你挡子弹的,如果没有李恪,你早就已经死了。”
凌绍却笑了,那样的笑多少让人有点恐惧,决绝而坚定。
“别用你们幻想中的人来设定我,我一直没变,只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
他走了,说话时脸上的笑容分明那样让人不爽,但转身的背影却有着淡淡的悲伤,直到他走出这个房间,叶真希都感觉心莫名地被揪紧。
“去吧,他其实很在乎你。”
因为李恪的话,她追了出去。这次过来,叶真希本就打算对凌绍说出真实的心情,她的性格注定做不到所谓的暗恋。
她想,也许是前不久他母亲的事情,所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像刺猬,宁愿把在乎的人刺得伤痕累累,也不愿自己再受伤。
可是追出去找了很久,都没有凌绍的身影,他像是故意躲避着她一样。
叶真希回到学校的社团,看到的就是站在窗口发呆的夏目。
“在想什么?”
拍了拍她的肩,叶真希其实有些心疼近来的夏目,她是那种凡是想到就要马上去做,从不左右纠结的人,所以也极少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但自从认识李恪后,似乎一切都变了,现在看着没有说任何却好像下一秒泪腺就要投降了的夏目,她开始想念曾经那个神采奕奕,彷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假小子了。
“在想李恪?”
是的,在想李恪。
李恪的笑容,人在身旁,如沐春光。
印象中夏目好像听到过这样一首歌,忘记了歌手是谁,曲名是什么,却一直记得那句歌词:如果我爱死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怎么拥有。
这真是个好问题,她也很想这么问李恪,在连绵不绝的雨天里特别想,那种悲春伤秋的情绪总是索绕心头。
老天,到底还要哭多久?
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混沌一片。
夏目烦躁地抓头发,不断地想李恪,想得心脏都开始痛起来了,她厌恶这种不能自我控制的感觉,却无法阻止它。
“我总是不断想起李恪的笑容,快要疯了。”
听她这么说,叶真希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对男生向来不屑的夏目,惟独李恪,是她怎么也抛不下的结。有人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那夏目和李恪这样算不算?
说起来,他们爱社团的存在是为了帮情侣解决麻烦,但怎么好像他们自己的感情之路这么不顺。
她和夏目自不用说,佐枫治和卫甜虽然相对不错,其实也是争吵不断,小打小闹本是情趣,但次数多了毕竟伤感情。相田彻喜欢夏目,为了她抛下了很多原则,但她却没法回应他。最糟的应该算南宫紫和叶树了,前者被深爱的女孩背叛,跑去质问抢他女友的好友,却被告之他喜欢的其实是他。叶树那么万劫不复地喜欢着南宫紫却什么都不能说,终于被逼出真话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理所当然的厌恶。
“觉得很困惑,因为不知道老天要哭倒什么时候?”
“也许是老天发现我们都被丘比特诅咒了,可怜我们。”
两个女孩相视许久,笑了,尽是苦涩。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叶树的事的?”
“第一次让他加入社团被拒绝后不久就知道了,”顿了顿,叶真希接着说,“因为他知道南宫紫也在时,二话不说就加入了。”
原来这就是每次问起如何说服两人入社时,她笑得神秘的原因,夏目想,果然在感情方面,这丫头比自己敏感很多。
“……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喜欢随便干涉别人的事,所以就一直装作不知道。”当然,叶真希清楚叶树也希望她是真的不知道,以那小子的骄傲根本不愿让别人谈论他的情感问题,好在现在社团就只有她们两个。
夏目表示了解地点点头,自己是经常正义血液沸腾,凡是喜欢冲在前头,而叶真希则极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使是她和李恪的事,她也没怎么干预。
虽然某些时候会觉得这样的个性有点冷血,但谁都有选择生活的方式,即使她们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死党,也没有权利让哪一方和自己同化。
没有了对话,安静的空间更显得外面沙沙的雨声的凄切,不过那也是极短的时间。
相田彻很快推门进来了,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
两张票被举到了夏目面前,他神采飞扬地开口。
“蟹满香的自助餐票,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知道真希你最近在减肥所以就不叫你了,走吧。”
接着也不管夏目同意与否,拉上她就走人。
被独自留下来的叶真希只能对着空气抱怨,臭小子想二人世界嫌她碍眼就直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想着自己怎么都不长肉,连最讨厌的甜食坚持了一个多月也无用被放弃后,夏目看着自助美餐,干脆化悲愤为食量,敞开肚子放胆地大吃,无视其他客人的目光。
相田彻似乎也完全不在乎,助纣为虐地不断往她盘里加料理,搞得其他客人食欲大减。
“我喜欢会吃的女孩。”
他笑着这么说的时候,夏目一个不慎被食物噎到,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直到离开时,夏目都感觉喉咙里卡着东西,难受得她直想痛哭,但最终,也只是看着哭不尽兴的天,流不出一滴泪。
李恪没跟她说分手,李恪收下了幸运星,还让叶真希传达说很喜欢……从小就比一般的女孩要强,泪腺也不发达,此刻更找不到哭的理由了。
夏目思绪游离地走着,连撑着伞的相田彻为了不让她淋到,自己已经湿了半个身体都没发现,就这样重复着左脚前右脚跟上的动作。
直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开,整个人被迫撞进了雨堆,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倒在地上,胸口不断血的相田彻,和匆匆逃离的凶手的背影。
“相田彻!”
“你……没事就……好了。”
他的手冰冷,脸色惨白如纸,却还是只想着她没事就好。